张秀娘留下的那个玉镯玉质通透,水头也足,在这地界是难得的好东西,也就是大户人家才能拿得出来。
张家变卖了不少张秀娘的东西,连那些家具都换做银子给张二宝读书,可唯独这个玉镯不敢动。但在此时,为了凑去找先生说情的银钱,张家人也对玉镯动了心思。
大表哥在镇上做工,便由大表哥去镇上打听,镯子还没卖出去,张家人便在私底下商量好了银钱的归处,每个人都有份,唯独没有妙妙的。
妙妙偷听着,急得团团转,可舅娘把镯子藏了起来,每日盯着她,妙妙想破了脑袋,怎么也找不到办法。玉镯一日没有卖出去,妙妙就着急一天,每天晚上都要找神仙哥哥出主意。
“那是我爹留给我娘的东西,等我爹回来,找不到那个镯子了,他得有多难过呀。”妙妙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舅娘把娘的东西卖了,等我爹回来了,他就什么也没有了。”
和爹爹对比起来,妙妙都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没有那么不好了。
虽然现在的她每天都要干活,肚子也吃不饱,可娘还在的时候,娘对她可好了,会给她做好看的小衣裳,还会偷偷给她吃镇上买的点心。至少娘还在的时候,妙妙已经和娘相处过几年,该有的都有了,可是爹不一样呀!
她的大将军爹在她出生前去外面打仗了,打仗的时候,说不定饭也吃不饱,衣也穿不暖,也没有和娘相处多久,好不容易回来,娘却一样东西也没有留给他。
妙妙想着想着,忽然想起舅娘的话,就更加难过了。
她抹着眼泪,泪眼婆娑地说:“小哥哥,我爹真的会回来吗?”
宣晫目光微惊。从认识小姑娘起,他就一直听她念叨着大将军爹,却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话。他飞快地掩饰住自己的情绪,问:“当然有,那不是你娘亲口和你说的吗?”
“可是舅娘说……舅娘说,要是我有爹的话,他怎么会不管我和娘呢?”
妙妙纠结地绞着手指头,原来坚定不移的念头,也因为舅娘的冷嘲热讽而开始动摇起来。
村子里有一个叫做狗蛋的小孩,他爹也在外面很远很远的地方,可每年过年的时候,也还会回到家里来,妙妙远远地看见过,每次都想起自己不知身在何处的爹。狗蛋的爹还会让人捎东西回来,每到那时候,狗蛋都会成为村子里最风光的小孩。
可从小到大,她没见过爹一面,也没收到过爹的任何东西。
舅娘说,如果她真的有爹,她爹为什么会不管她和娘呢?
“你娘亲口和你说的话,难道还是假的吗?”宣晫安慰她:“你是相信你的舅娘,还是相信你娘的话?”
妙妙急急忙忙地道:“那当然是相信我娘了!”
“你娘不会骗你的。你舅舅一家那么欺负你,等你爹来了,肯定是要替你出气,她就是不想要你爹来,才故意骗你。”宣晫摸了摸她的脑袋:“或许你再等一段时间,你爹就来了。”
他特地叮嘱过舅舅,一定要动作快,说不定派往青州接人的人也快到了,只要再等一段时间,他就可以将妙妙接到京城来。
他远在京城,每天也就只要晚上睡着时能见到小姑娘,说几句话,教她读书认字,帮着出几个主意,更多的,像是妙妙的舅娘打骂她时,任凭他有再多权势也鞭长莫及。
小姑娘日思夜想,只想要一个爹,那他就弄一个假爹来。
宣晫都打算好了,等舅舅派过去的人把妙妙接回来,以后就养在杨家,当做他的表妹。至少有他在,便有人愿意关心妙妙,也可以让她衣暖食足,免受皮肉之苦。
妙妙眼睛亮晶晶地说:“小哥哥是神仙,神仙说的,肯定是真的!”
只是……
“若有一日,你爹真的来了,可他不是你朝思暮想的大将军呢?”宣晫忐忑地问。
当今有几个大将军,却是与杨家没有关系,他能给妙妙弄个假爹,却弄不来一个当大将军的假爹。
“不是大将军?”妙妙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为什么不是大将军呢?”
“唔……可能是遇到了很多事,当不成大将军了。”
妙妙眨了眨眼。
她年纪还那么小,不懂的事情还有很多,就是连大将军这个身份的意义是什么也不明白。只是她娘那么说,她就深信不疑。
她迟疑地说:“那他会喜欢妙妙吗?”
“当然会。”
“那就没关系啦。”妙妙挺起了小肚皮,高高兴兴地道:“会喜欢妙妙,那就一定是好爹爹!”
宣晫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安下了心。
他又叮嘱:“不论你舅娘他们将你娘的玉镯卖给了谁,你如今什么也做不了,那就先等着,不要与你舅舅他们硬碰硬,你还那么小,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等你爹回来了,让他把卖出去的那些东西一样一样找回来,到时候,这些就还是你的东西。”
妙妙听得眼睛一亮,想着未来某一天的到来,整个人也振奋了起来。
……
过了好多日,在镇上做工的大表哥又回来了。
他把所有人叫到屋子里,门窗都关的严严实实。一看这架势,就是要说关于玉镯的事情。
妙妙一直留心,见状,立刻凑到了墙角下。她把纸糊的窗户戳破了一个小洞,竖起耳朵趴在门上偷听。
大表哥神神秘秘地说:“我去镇上的首饰店看过,那儿最好的镯子,看着都没有姑母的那个好。恐怕在镇上也卖不出一个合适的银钱。”
舅娘紧张地问:“那该怎么办?”
大表哥:“我琢磨着,不如到城里去卖。那儿的富贵人家更多,肯定有识货的人。”
舅舅犹豫道:“这也太远了……”
他们的村子地处偏远,镇上便已经是十分繁华的地方,城中虽然更好,可去的路上就要花上一整日呢。
大表哥压低声音,“爹,你知道镇上那最好的镯子一个要卖多少银子?”
“多少?”
大表哥比划了两根手指。
“二十两?”
“二百两!”
几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瞪大了眼睛。
二百两银子,这可比张秀娘当年拿回来的还多!
几人当即没了犹豫,舅娘立刻回屋去收拾包袱。那个玉镯被包了一层又一层,藏到了包袱深处,被交到大表哥手中时,舅娘语重心长地叮嘱:“路上千万小心,这可是二百两银子!”
大表哥道:“娘,你放心吧。”其实他还往少了说,他找人问过,张秀娘这根镯子放到城中,足足能卖三百两!他这一来一回,自己藏个一百两也不过分吧?
大表哥面上郑重,带着包袱匆匆走了出去。
他花了五天时间,第五日,大表哥形容憔悴地回到家中,还是拿着那个包袱,包袱里面,足足有二百两银子。
张家人乐不可支,关紧门窗,偷偷摸摸分了银子。他们一下子发了大财,就是睡着了,都要险些从梦里笑醒。
夜里,月亮高挂。
妙妙挨着呼呼大睡的大黄狗,趴在窗台上,拖着下巴,看着圆圆的月亮想着娘。
她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舅娘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妙妙知道,娘的镯子没了。
神仙哥哥说让她等着,等着爹爹回来。可她却难得的睡不着了。
……
原定野一路急行,日夜兼程,紧赶慢赶,总算是看到了青州城门口。
看着熟悉的城门,他心中颇有几分感叹。六年前,也是为躲避温宁公主纠缠,他不堪其扰,才躲到青州这偏远地方待了一段时日,不成想却在此处遇到了让他一生难忘的姑娘。
原定野进入城门后,也不着急先去寻人,而是先去了青州府衙。
令牌一出,青州知府闻声诚惶诚恐地扶着帽子跑了出来,等到了原定野面前,便是一脸讨好。
“原将军,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原定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越过他到主位坐下。
青州知府心中惶恐,连忙吩咐下人端上茶盏,又在心中思绪百转。
原将军打了胜仗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此时理应是在京中受皇帝嘉奖,不好好待在京城里,怎么就到了青州这小地方来了?
他可没见到什么文书,没听到什么调令啊?
就在他思忖之间,只听座上人问:“我问你,张秀娘如今在何处?”
青州知府连忙回过神来,躬身垂首,张开嘴巴刚想应,话又卡在了喉咙里。青州知府弯着腰想了半天,又纳闷地抬起头来:“原将军,这张秀娘是……”
原定野反问:“你不认得?”
“这……下官实在是想不起来。”
原定野冷冷地笑了一声,他在战场上浴血拼杀,身上气势还未收敛,此时一声冷笑,都让青州知府两股战战,后背冷汗直流,仿佛成了这位威猛将军的刀下肉。
“你不认得?”原定野厉声道:“六年前,我奉皇上之命前往边关镇敌,临走之前,特地叮嘱你派人将张秀娘送去京城。你那时与我如何保证,到头来,你说你不认得?!”
他重重一拍桌子,桌上茶具猛地弹起,又重重落下,咣当碰撞,滚烫的茶水迸溅而出,几滴溅到青州知府面前,青州知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已是脸色煞白。
六年前的记忆翻涌而出。
他想起来了!想起那个张秀娘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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