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把“勾引”二字明目张胆地说了。
青烨怔了一下, 垂眼盯着她不说话。
白秋也盯着他看。
她发现今夜的青烨有些不一样。
他的头发散在肩上,原本往后束起的两鬓发丝落在鬓边,衬得苍白的容颜几近透明, 偏偏眼尾红艳, 唇色如染了血,浓烈的墨黑浸入眼底,阴沉冷戾, 让人不敢与这双偏执的双眸对上。
整个人像是紧绷着,又似乎是身体透支之下强撑的平静。
白秋伸手碰了碰他冰凉的唇。
他垂目盯着她的动作,又听见她小心翼翼地问“青烨, 你今日是不是有些不对是旧疾又发作了吗”
他很少这样,不发脾气、不想动、懒散又无赖, 才是平日的他。
算算日子,好像不对, 白秋的目光穿过他的鬓角,落到头顶的天空上, 那一轮逐渐变得血红的月亮, 让她没由来得心里发慌。
“没事。”青烨放开她, 手臂一抬,被他压住的肌肤上登时出现淡淡的掐痕,他动作一顿,盯着那掐痕定定地看了一会儿。
白秋顺势说“青烨, 你捏疼我了。”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她手臂上的掐痕, 又低头在她唇角碰了碰, “今日是我错了, 先回去, 再和小白继续。”
他站起身来,白秋身上一轻,撑着手坐了起来,青烨看她有些衣衫不整,抬手解开自己的玄色外袍,将她紧紧裹住,然后将她抱了起来。
要早点离开这里。
青烨感觉到那缕气息若有若无,不管是谁敢在暗中窥伺,既然不畏惧他在这里,一定是与血月临空有关。
送死的蝼蚁而已,青烨从不放在眼里。
但是小白还在。
他要先把她带回去,藏起来,等到七日之后,血月消失,再把她牵出来。
他抱紧怀里的人,身形一闪,迎着凛冽的夜风,极快地回到了住处。
白秋不知道他这么着急干嘛,刚被他放下,就看到他抬起手来,无数的青藤从他的脚底蔓延开来,爬上了床柱、房梁和屋顶,封住了门窗。
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连桌椅都被藤蔓缠住,唯有白秋坐的那方寸之地,没有藤蔓触碰她分毫。
白秋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那些藤蔓仿佛无穷无尽地伸展,一层层地,将整个屋子里里外外地缠成了一座树屋。
枝叶枯黄,泛着丝丝黑气,暴露了青烨此刻的状态。
他现在很不对劲。
“你干什么”白秋连忙伸手拉住他,越来越不安,联想到之前他的反常、那个不知来历的人,她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还是突然有了危险你为什么要把这里都封住”
他还真困住她啊
方才他说那些奇怪的念头时,白秋就已经很努力地在哄他了,原以为效果不错,没想到他突然这样白秋用力地摇了摇他的手,想要从他这里得到回应,谁知道青烨对她古怪一笑,用力地把她往怀里按了按,一脸无所谓道“没什么事。”
一定是有事的
没事你突然这么反常干嘛
白秋简直都要抓狂了,拼命拽住他的手,从他怀里挣扎着抬头,又努力地放软嗓音,继续对他灌输一些道理“我喜欢青烨,所以从来不隐瞒着青烨,你若真心待我,也告诉我怎么了好不好有些事情需要一起面对”
尚未说完,刚抬起的脑袋又被他摁了下去,他一脸冷漠道“不过有个不长眼的蠢货,需要处理而已。”
谁
白秋又愣住了,呆呆地望着他。他一眼瞥见她茫然又焦急的表情,觉得颇有些可爱,略弯了弯唇角,低声在她身边道“等我。”
说完,那柄凶剑重新出现在了他手中,青烨冷笑一声,正要转身离去,白秋眼疾手快地往前一扑,整个挂在了他的身上,崩溃道“不行就不行不许走你今天晚上是我的”
青烨微微一顿。
她拼命地抱住他的腰,死活不让他走,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色,小脸贴着他的后背,用力地蹭着,一阵胡搅蛮缠。
“你刚刚明明答应我了说回来再亲热,我们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亲热过了你既然都说了是不长眼的蠢货,怎么,蠢货比我还重要吗”
不管怎么样,拖住他就是了。
白秋知道他很强,但是也曾亲眼目睹过他旧疾发作的样子。
她一直觉得,与其让他肆意杀人,以自己的痛苦为代价,白秋更希望他能多冷静一点,胆小懦弱一点。
不要一言不合就拔刀啊
这人性子怎么这么冲动啊
她简直是要疯了,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明显,她感觉到被她抱住的男人一动不动,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得不到回应,她只能用力扒拉着他的衣裳,把他的衣裳抓得皱皱巴巴的,怕他跑,恨不得四肢并用。
甚至无意间扯到了他的头发。
青烨感觉头皮被一扯,忽然皱起眉,猛地转过头来,定定地瞧着她。
白秋看见他紧蹙的眉峰,又连忙松开他的头发。
明明是她胡闹扯痛了他的头发,此刻又皱巴巴着一张小脸,一副比他还要疼的表情,探起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疼吗”
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但一边摸一边担心他跑,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因为动作太大,肩头的外袍滑落在了床上,一身纱裙半遮半露,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因为寒冷瑟缩着。
即使冷,也不要松开他。
她就担心成了这样。
青烨抿了抿唇,眼神忽然有些茫然。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从记忆消失、苏醒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变得暴躁易怒了,将别人的性命玩弄于股掌之中,却没有任何的快感,杀人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凡激怒他的事,他都会一心毁灭。
没有想过为什么,也没想过后果。
想到了,就做了。
他的眼里揉不得沙子,于他而言,这个世界几乎就是非黑即白的,只有想做的,想杀的,和不该做的,不想杀的,偏偏没有其他迂回的选择。
他下意识排斥任何委曲求全,任何挑衅他的,一个都不会放过。
小白偏偏就不如他走。
他说“谁都打不过我。”
白秋“可是你会疼。”
他冷笑道“我哪里都不去,该疼也会疼。”
她理所当然地反驳道“但你会好受些。不管有没有我,该活的,还是死不了,但没有我,你每天都活得不开心,这就是区别。”
“”他一时无言以对。
白秋又顺势往他身上爬了爬,把他抱得紧紧的,想了想,她又扯过一边的一条藤蔓。
那藤蔓早就认得白秋了,被她一扯,像没有生命的绳索一样,乖乖地躺在她的掌心。
白秋当着青烨的面,把小藤蔓缠到自己的手腕上,然后又抓起青烨广袖下的手,缠了好几圈,打了个活结,然后笨拙地用牙齿咬着,缠住她的另一只手,把自己一双手起来。
她捆自己捆的很努力。
青烨就这么看着她,表情越来越古怪。
白秋仰起头,对他晃了晃被牢牢绑好的手,斩钉截铁道“我已经囚禁好自己了,来吧”
“来狠狠地虐待我吧”
白秋真的豁出去了。
脸也不要了。
只要他不乱跑,只要他不在身体虚弱的时候去搞事,丢人就丢人吧,反正都是夫妻了,丢脸也丢不到外人面前。
白秋这辈子的节操都不要了,换这位老哥乖乖地留下来陪她。
她都已经这么努力了,还在仰着头,可怜兮兮地望着青烨,就差躺平了,青烨古怪地盯着她,最终扭过头,露出一丝憋不住的笑容来,转瞬即逝。
小白太可爱了些。
他伸手搂住她的腰,抬手将那条缠在她腕间的小藤蔓扯了扯,直到真正地绑好了,才蓦地弯腰,额头盯着她的额头,将她往后压在床上。
他低头吻着她的眉心,一点点到额角,再到头发,喉结滚了滚,声音微微嘶哑,含着强烈的克制,“小白今日勾引成功了。”
话音刚落,她又抬头猛地叼住他滚动的喉结。
“”青烨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突然顿住,像是凝固了一样,就这么仰着脖子,一动不动地被她叼着喉结,像是小兽被咬住了命脉一样。
被咬住命脉的他,又感受着颈间酥麻的触感,迟迟把她推开,就是不排斥,似乎还等着什么。
白秋于是又用钝钝的牙磨了一下。
这一磨,又感觉他颤了一下,抱着她的那只手臂又下意识用力勒住了她。
“青烨。”她叫他的名字,水眸亮得似星星,
他挣扎了一下,用手按住她的额头,遮住了她明亮的眸子,“别闹。”
白秋用双臂勾住他的脖子,用力地蹭了一下他的心口,想要听听他的心跳,却发现魔灵的心跳极其微弱,仿佛是冰冷的行尸走肉她吸吸鼻子,贴进他的怀里,低低道“就要闹。”
“闹青烨一个晚上。”
说的是闹一个晚上,其实主动权在他,她根本就没这个精力。
真正勾起了他的兴趣,他的确是不乱跑了,却认认真真地开始玩她,白秋前半个时辰还老实配合,后来便开始拼命挣扎,小姑娘的声音大一声小一声,起起伏伏,又被他压在指尖之下。
他抚摸着她小巧的虎牙,不许她闭嘴,低头细细地沿着红唇的轮廓亲她,嗓音沉溺温柔“小白,小白。”
他叫着她,清雅动听的嗓音压低了,嘶哑无害,如同当年从玉简里传出的温润少年音。
叫得她红了耳根,小手微微抵着他,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他就像沉迷其中,乐此不疲,手撑在她脸颊边,丝滑的发尖落在她的脸颊上,痒痒的。
他此刻的模样,又仿佛彻底放松了一样,可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白得如同厉鬼一样,眼角却又红得仿佛要淌出血来。
血气弥漫开了整个瞳孔,仿佛被人刺破了眼睛,狰狞又吓人。
他还在缓慢地变得更可怕。
她看到了,但他不在乎地继续亲着她,尖利的牙摩挲着她的耳垂,问她“怕么”
怕他这个吓人的样子。
这才是魔灵本来的样子,将死之人用混元玉强行改变命格,他本来就是垂死之人,本来就该消失于世间。
“这双眼睛,是被人刺破的。”他在她耳边,压着嗓子,一字一句兴奋地说“这才是它本来的样子,我被那群人围剿,双目失明,骨骼尽断,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所以,小白怕么”
他的脖子浮现于狰狞的青筋,肌肤往下凹陷进去,骨骼的轮廓突出,像是干尸一般狰狞骇人,唯独这张好看的脸,即使如此诡异,也泛着丝丝艳色。
白秋看着,忽然感到了一阵密密麻麻的心疼。
这得有多疼啊,双目被毁,奄奄一息地从别人手里逃脱,还是挣扎着活了下来如果他真的成了一具白骨,化为灰飞,那她就再也遇不到对她这么好的人了。
她又开始庆幸,还好今夜留住了他,没有让他以这副样子去只身涉险。
白秋捧着他的脸,抬头亲了一下他的唇。
“不怕。”
“我怎么会怕呢”她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个傻子,又故意含着轻快的笑意,轻锤了一下他的肩,嗔道“你是我的夫君啊,哪有人怕自己夫君的。”
就算怕,也该是怕最陌生冰冷的他,打从那日她雷劫被他抱回来,她就再也不曾真正地怕过什么了。
“青烨要快点好起来。”
她抱住他,已经被折腾地累了,贴着他的心口,手指在他的背上摩挲一下,温柔地仿佛是安抚。
他低头,一声应答,轻得仿佛要被风给吹散。
“嗯。”
一直到躺在床上,抱着蜷缩在怀里的小姑娘,青烨也仍旧痛得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掌心。
这是要把他生生弄死的疼。
千年前最痛的时候无异于此,他痛得恨不得摧毁一切,用无尽的鲜血发泄着恨意与暴戾,想和所有人同归于尽,想要尝到更痛的感觉,想要让全天下人和他一起沉沦。
可他却轻轻地抱着怀里熟睡的人。
轻得手臂只是搭在她身上,小心地没有勒出任何淤青。
另一只手,早已把掌心掐得鲜血淋漓,毒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床下,成了一滩血泊,他侧着身子躺着,挡住了背后的狼狈。
四下安静得只有呼吸声。
这里被他加了一层结界,又用青藤层层围住,已经十分安全,水火不侵,刀枪不入,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
他第一次明知有人挑衅,却不想理会。
做了一辈子别人口中的疯子,做一次缩头乌龟又怎样
他只想抱着她。
有时候青烨会思考,为何他就开始在意小白了,这个问题,从第一次确定关系开始,到亲自见到活生生的小白,他的底线从不得被挑衅威严,到不得被她使唤,再到可以肆意让她撒泼。
但那个疑问,一直没有得到答案。
没有答案,就像是他那消失无踪的记忆一样。
就像是直觉,也是冥冥中注定了一样,他一看到她,听到她的声音,就会觉得很有趣,她的一颦一笑都让他觉得亲切,一举一动都如此贴合心意。
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可以。
疼的时候他总想抓住什么,如今算是彻底抓住了。
青烨忍着疼闭上眼,将脸颊贴上她柔软的发边,闻着熟悉的香味,手又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脊。
不管有什么,明日再说便是。
他已经太久没有享受到这份安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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