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宥赢了暴君一把,兴致勃勃回到国子监,刚一进课室,同窗便告知蒋司正寻他。
齐宥满腹疑惑的去找蒋司正:“司正,你找我?”
“前几日你聚集学生们一起闹事,我念你年幼,决定不再追究,”蒋司正端坐在红木椅上,很有官威:“如今有个戴罪立功的法子,不知你可否有意?”
“我本无罪,谈何戴罪立功?”一句话激得齐宥火气直冒,看在他是师长的份上,才硬邦邦添一句:“学生不需要这机会,司正去找旁人吧!”
“站住!”蒋司正望着齐宥要出门的身影厉声道:“不妨告诉你,你爹在经筵上又触怒圣上。齐府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齐宥身形一顿,侧头看他。
蒋司正摇头冷哼道:“咱们陛下是何等作风你也清楚,即使他看在你爹身负顾命的份儿上,不去动他,又会有几分恩情留给你?齐宥,你日后的仕途不好走啊!”
说得好像他多想去伺候狗皇帝似的!
齐宥淡淡一笑:“看来蒋司正是打算趁人之危了。”
“你以为你有的选?”蒋司正冷哼一声道:“我劝你一句,别再和魏家萧家的儿郎们厮混,他们是皇亲,是勋贵,有封爵在身,你齐家能依靠谁?驳了我的面子,对你没好处!”
“……”
齐宥久久未语,似在思索方才的一番话。
蒋司正面色缓和道:“孔庙的香火费还是要收,当时是你带头闹事,眼下这笔经费就由你来收!把银子交给我,此事就算了结!”
齐宥不可置信:“你让我来收这笔钱?”
“没错,是你!”蒋司正坚决道:“这笔银子非收不可!七日之后,把银子收齐交付我!”
在蒋司正心里,齐宥俨然是领头闹事儿的,让齐宥收敛任他拿捏,余下的人自然好对付的多。
齐宥没和他正面刚,回到课室对那几个正聊得热烈的狐朋狗友招招手,把事情简单扼要说了。
魏九朝登时脸色一变,怒道:“他还有完没完?为了这么点银子整天纠缠于你,我这就回家取钱袋砸死他!”
齐宥被这话逗乐了,上前挽住他脖子笑道:“哥哥就喜欢你的气势,只是你这招儿太抬举他了,他配挨银子的揍么?不配!”
萧朗吟的目光沉沉划过齐宥挽着魏九朝的胳膊,冷然道:“此事不仅关乎银钱,蒋司正向来爱借孔庙名头敛财,我们要想个法子让他忌惮,再也不敢动孔庙的心思。”
齐宥偏头道:“如何能让他忌惮,我们还要想想。”
“我想起你那日说的话,你说圣人有灵,让他走夜路小心。”萧朗吟沉吟道:“不如我们今夜就把他堵住,替圣灵给他个教训!”
“冒充圣人吗?”赵昭倒吸口气,结结巴巴:“这是大不敬,要砍头的!”
齐宥双眸倏然亮起,一本正经的纠正:“我们不是冒充圣人,是冒充圣灵。”
“……”赵昭:这有区别?
魏九朝也觉得此法子甚是刺激,把贺珥叫过来一商议,贺珥立即鼓掌叫好。宣纸铺开,少年们围坐桌前开始商议。
“今日恰巧轮到他当值,他大约亥时末从办公的正堂出来,定要经过杂草丛生的承思堂右侧游廊。”萧朗吟画着地形说道:“我趁着月光飞过照壁,贺珥在此时把咱们写得笺子扔下去。”
萧朗吟看向魏九朝:“你们几个埋伏在周围的墙头。”
“我也想飞过照壁。”魏九朝做鬼也不愿当背景板,挑眉道:“我练了好几个月的武,还没显过身手呢!”
“听从指挥。”萧朗吟毕竟本书男主,齐宥对他的安排很放心,安抚魏九朝道:“我和你一起在墙头趴着。”
魏九朝这才嘟着嘴点点头,忽然笑嘻嘻的看向赵昭:“要不要叫上陆唯时?”
赵昭还没接话,齐宥已笑道:“叫上叫上,这种事群演越多越好。”
不一会儿,赵昭从陆唯时处跑来报信:“陆兄说可以,让我们在散学后在监内的栈桥见。”
“爽快!”齐宥拍拍赵昭的肩膀:“阿昭你没看错人!”
少年们藏着心事,早在课室里坐不住,散学的钟声一响,立即嬉笑着冲出去。
“我们分头去置办衣裳物件儿,”萧朗吟道:“莫要声张莫要走露风声,亥时一刻在太学门集合。”
正值夏夜,亥时一刻天色将沉未沉,刚爬上柳梢的弯月把太学门映照得静谧。
少年们集结完毕,赵昭从包笼里拿出几个面具轻声道:“你们看这个成吧?去年我们家请道士驱鬼,留下的空白面具。”
“我看成。”齐宥点点头:“我这里有笔墨,咱们先找个地方武装好。”
几人心跳加速,冒险的欲望趁着夜色在胸腔里疯长,步伐轻快,嬉笑着跑到太学门旁边的小亭子里。亭子周遭满是如伞盖的槐杨树,就着疏疏洒下的月光,少年们蘸着丹青给对方画起面具。
“重点是朗吟要好好画一下,再粘个胡子,”赵昭像模像样的指挥妆容:“齐宥那个,取点黑石脂加粗眉毛,再狰狞一些。”
魏九朝拿粗笔在墨色盘上狠蘸了两下,笔尖朝齐宥面具的眉毛处伸去。
面具倏然移开,露出一张眉目如画的灿然笑颜,齐宥倚着白荼蘼花架,满穹星空点亮他的鼻尖眉骨,少年俏皮望向他,笑得肆意张扬。
“别闹。”魏九朝笔尖一颤,摆正面具盖住那张笑颜:“我刚差点画你脸上。”
“省着点用。”齐宥在面具后面对魏九朝闷闷道:“这是我哥作画的颜料,托人从画院买的,说是价值千金。”
“啰嗦。”魏九朝把面具上那两道浓眉再次放大加粗,道:“画成了,还有些墨,你给我粘个长胡髯。”
“你年纪轻轻什么审美啊。”齐宥想象那场面,笑弯了腰,毫不犹豫拒绝:“别浪费染料啊,真的丑。”
少年们嬉笑打闹,萧朗吟早早装扮好,独自端坐亭中,约莫到了时间,他缓缓开口道:“分头行动吧,大家都谨慎些,记住我们商量好的时间点。”
他静默一瞬,侧头看向齐宥轻声道:“你若是躲在孔庙中,要多加小心。”
齐宥笑着应了。趁着月色,几人轻身翻过花墙,悄悄沿廊穿堂,按计划前往不同地点。
月光婆娑,齐宥,魏九朝,赵昭趴在花墙后面,伸头望着前方荒草深深的长廊和尽头高大的照壁。
天色愈加黑沉,远远望去,能看到办公正堂摇曳的烛火,和映到窗纸上的蒋司正的身影。
望着那荒草萋萋的长廊,赵昭有点怯了:“这地方晚上可真渗人,别再把他吓出个好歹。”
“做亏心事儿的人胆子一般都挺大的。”魏九朝瞧了瞧赵昭画工拙劣的面具,扑哧一笑:“你也别高估自己,你这面具没什么杀伤力。”
“这是唯时哥给我画的。”赵昭抬手轻触面具:“唯时哥的手是画沙汀芦雁,风月山河的,画这个自然是难为他了。”
齐宥和魏九朝抖着被赵昭激出来的鸡皮疙瘩笑作一团:“这才几日,都叫上唯时哥了?”
几人打趣笑闹半晌,眼看亥时末将近,窗纸映照的身影依然纹丝不动。
“他怎的还不出门?”魏九朝不乐意了:“等了半个时辰,小爷我还没吃饭呢。”
“别吃了。”齐宥探出半截身子往办公正堂张望:“两眼发青走路飘忽一会儿能更好的进入效果。”
魏九朝正欲说话,赵昭忽地撞撞他的手臂,他抬眸,望见蒋司正缓步走出办公正堂,招呼小厮落钥。
几人心登时提起来,目不转睛凝望朝长廊走来的身影。
夜色如墨,晚风把蒋司正的衣袍吹得晃荡,走到荒草丛生的长廊处时,蒋司正脚步一滞,但仍没停下。
一缕若有似无的笛音渗过来,如悲吟呜咽,眼前的池塘,长廊,照壁在这声调下格外沉暗可怖,清浅的月光都变得惨白,蒋司正汗毛乍立,颤声问:“谁?谁……在吹笛?”
无人回应,那似笛声又非笛声的调子紧紧跟在他周遭,不绝如缕,蒋司正猛然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空寂的黑漆漆的长廊。
蒋司正颤手擦擦额头上的汗,壮着胆子往长廊尽头的照壁走去。
刚迈出两步,照壁上空的月光似乎黯淡了一瞬,再抬眼,只见空中一人身着春秋时的高袍大袖,衣袂飘飘,冷然回头,双目冷然威慑的看向他。
“孔……孔圣人?”蒋司正惊得哆哆嗦嗦后退两步,喃喃道:“见鬼见鬼,这怎可能……”
蒋司正被眼前的诡异景色吓得双目圆睁,忽见从天穹落下一块儿如挽幛般诡异的白色纸笺,直直往他脸上飘来,他一声嚎叫,拔腿往右边的小道疯跑。
“他往孔庙处跑了。”魏九朝神色雀跃,拍拍赵昭的肩:“我们去截他再吓一吓,你堵住左边那条路。”
蒋司正撒腿逃命,根本来不及想这是哪条路,那笛音犹在耳际,带着冷意丝丝缕缕缠绕上他脖颈,逼得他喘不过气拔腿狂奔。
他看到房门方才停下脚步,破门而入钻入桌底,罩在桌布内瑟瑟发抖。
过了半晌,他察觉那诡异之音渐消散,索命的纸笺也未追来,才稍稍松口气,颤手掀开桌帘,从缝里猛然望见两个双眉倒立,满脸煞气的凶鬼面庞,登时吓得在桌内嚎叫不已,桌案上的红烛供品洒落一地,尖叫声划破长夜久久未歇——
赵昭沿着长廊走向约定集合的荷花池畔,他到的早,魏九朝他们都还未到,只有陆唯时手持长笛站在满池菡萏旁,眉笼月光,翩翩如仙。
初夏的夜风爽朗干净,赵昭脚步放缓,想要摘面具的手轻轻放下。
陆唯时回眸,望见顶着两团腮红,默默站在廊下的赵昭,笑道:“不摘面具,还想再去吓谁?”
赵昭不知如何作答,翘起嘴角笑了,忽又想起带着面具,他哪儿能看见自己的笑呢,站在原地,愈发局促。
恰在这时,少年们的脚步声笑闹声纷至沓来,冲淡了夏夜流转的月色。
“朗吟连衣角都在撩人!”贺珥已经变身萧朗吟的马屁精:“真是做鬼也挡不住的气质。”
“哈哈哈哈,你是没看到蒋司正最后的模样。”魏九朝也笑得前仰后合:“吓得失魂落魄,也许以后连国子监的大门都不敢踏进来了吧。”
齐宥看到陆唯时和赵昭,忙跑过来笑道:“原来你们已经到了。”
“到了。”陆唯时轻晃手中提的酒壶:“我们喝一杯,庆祝庆祝。”
国子监内不许饮酒,但今晚没人会顾及规矩,少年们嬉笑着坐在河畔边,夜色如水,映着密密匝匝的荷叶,空气润凉夹杂阵阵清香。
齐宥抿口酒,不由自主哼起歌儿,侧头看赵昭把面具放在怀里,捧着酒杯手足无措的样子,奇道:“没喝过?”
不会吧,他一个在父母严密监控下的当代少年在高中都喝过酒,赵昭难道没喝过?
赵昭麻溜儿的给自己灌了几口,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
“悠着点。”赵昭抬头,月光正倾入陆唯时笑着的眸中:“辣。”
满园清辉,酒杯轻碰,魏九朝笑了:“要说深藏不露还是陆兄,多风雅守礼一人,其实揣着酒来的。”
陆唯时抿口酒,扬眉笑笑道:“何止酒,说不准我还揣着刀呢。”
魏九朝闻言忙站起身,二话不说非牵着陆唯时的袖子往里头瞧,几个人嬉笑着打闹在一起,池畔边满是少年笑语,久久未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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