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县出了个皇后, 罗阳县早已炸了锅,虽然这几日衙门官差说了,城里人不准出去, 外头人不准进来, 但是罗阳县的百姓们一点也不觉得无聊,街头巷尾传言的都是皇后的奇闻异事, 大家都津津乐道。
这边有个卖烧饼的吆喝“皇后娘娘吃过俺的烧饼哩。”
另一边就有一个大姐骄傲道“我卖给过皇后娘娘一匹好料子呢。”
人群顿时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得打听“皇后娘娘是不是长得比天上的仙女还好看。”
“那可不, 娘娘长得真是花容月貌。”大姐压低了声音“要不然咋能被那不长眼的小衙内看上, 触了霉头。”
百姓们都会意了, 之前高衙内白日调戏良家妇女,当天夜里暴毙的事情也传的沸沸扬扬, 一个老太太品味了一番,咂咂嘴道“如此说来,这位皇后娘娘果然是上天庇佑之人啊。”
出来的阵仗已经够大了,叶秋彤怕去县城又要劳民伤财,便提出不去罗阳县了,直接去叶家圩子。
狄扬同意了。
因为农家院落过于简陋, 钦差们提前在叶家圩子祠堂前的空地上搭了几个华丽的帐篷供帝后休息。
一路风尘, 到了以后狄扬抓起茶壶猛喝水,叶秋彤端着茶碗抿嘴笑,她忽然想起夏天的傍晚, 大黑在村外那条小河里喝水玩水的情景。
罗阳的高县令战战兢兢过来觐见。
狄扬道“你儿子虽然不是东西, 但他已经死了。你为官尚算的上勤勉,潘孟二女密谋杀人之事也查的不错,过往种种,朕就不追究了。”
高县令感激涕零地谢恩出去, 带着衙役安排叶家圩子的村民们来觐见皇帝。
帐篷的一面幕墙掀开,村民们已经整整齐齐地跪在了外面,在这些乡野村夫心里,京城的皇帝和天上的神仙其实是差不多的存在,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但今天,他们见到皇帝了。
据说这个皇帝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杀人
于是村民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像一群小鹌鹑,说不清是激动更多,还是害怕更多。
高县令领着族长叶满连父子来了“禀告皇上,这是叶家圩子的族长兼保长叶满连。”
叶满连紧张地连话都不会说了,拉着儿子跪在地上捣蒜般磕头“草,草草、草”
叶秋彤皱起了眉头重重“嗯”了一声,叶满连“草”了半天,她都要以为他打算问候狄扬的母亲了。
“草民叶满连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叶满连总算被叶秋彤吓得嘴唇利索了。
他擦擦额头的冷汗,又结结巴巴介绍身边的叶堂彦“这是草草、草民的”
狄扬终于听不下去了“朕知道,他叫燕儿,论辈分还是朕的大孙子。”
叶堂彦腾得红了脸。
叶秋彤忍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
看见她笑,狄扬也笑着打趣“说起来朕得谢谢叶玉山大兄弟,有个辈分高的皇后真好,瞧瞧,朕一下子就儿孙满堂了。”
看见皇帝如此和善,村民们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对啊,论起来他们都是皇后的穷亲戚呢。
叶秋彤却惊讶地看了狄扬一眼。
她曾是叶玉山的童养媳,嫁给他冲喜之后守寡了。
她知道狄扬一定会知道这些事情,既然是他要娶她,那他必然是不在意这些事的,但不在意是一回事,他身为一朝皇帝,当着众人的面提起皇后的前夫,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狄扬也在含笑看着她,扬声道“朕与皇后伉俪情深,自然也将她的先夫一家视作亲人,朕会给叶金来一家三口重新修葺陵墓,并请高僧超度,愿他们早登极乐世界。”
他说话的时候口气很平静,一字一顿缓缓道来,仿佛怕村民们听不清似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一脸错愕,皇上竟然对皇后是二嫁女之事毫无芥蒂吗
叶秋彤低声道“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狄扬看着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坚定道“你是朕的皇后,你在朕心里是最光明磊落的人,朕不会让你有任何不能提的往事,不能面对的人,朕要你永远都坦坦荡荡。”
叶秋彤忽然眼眶发热,偏过头不敢看他。
狄扬又想起一事,挥手叫叶满连上前“朕记得你们村还有个叫什么驴的呢。”
被点名的叶长驴面如死灰地出来,他并不知道皇帝和大黑之间的关系,只以为是叶秋彤在皇帝面前说了他的坏话,拼命磕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是千古明君,皇后肚里能撑船,别跟小的这蝼蚁一般的人计较吧。”
狄扬不咸不淡道“打住打住,朕在别人面前都想做个明君,唯独见到你,朕特别想做暴君。”
叶秋彤也冷冷道“你搞错了,肚里能撑船的是宰相,他今日没来。”
叶长驴痛哭流涕“皇上饶命、皇后饶命,饶命啊”
乡下坚硬的青石板地面并不十分光滑,他把脑袋磕得砰砰作响,血流了一脸,往日蛮横无理的模样全都不见了。
往日村里被他欺负过的人家,都看得又是心惊,又是解气。
狄扬盯着叶长驴那张狼狈而丑陋的嘴脸,砍头之恨啊,他是个心胸狭窄的人,肯定要报。
“你这些年横行霸道,欺压乡里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是朕未到。俗话说要走三六九,今儿初九,真是个上路的好日子。来人,拉出去打一百大板,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叶长驴被拉了出去,伴随着打板子的声音,他开始鬼哭狼嚎,村民们听得心惊肉跳。
打到五十大板的时候,刘松年来报,说人死了。
狄扬完全不以为意,依旧和善地跟村民们东拉西扯,似乎很随意地提了一句“朕记得皇后落难之时,曾有不少乡亲慷慨相助。”
说这话的时候,狄扬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跪在角落里的大满媳妇身上扫。
叶秋彤不知道狄扬为何提起这件事,不过她当初以为大黑听不懂人话,确实没少对大黑哭诉,所以她的喜怒哀乐他都是知情的,便自然地接过话头“当初给爹爹治病的时候借了些钱,拢共借了十六家的,只来得及还上一家,这次回来,也是想把这些旧账还清。”
狄扬等得便是这句,立刻朗声道“尔等听见没有,皇后还欠着十五家亲戚的旧账,为了感谢这些亲家对皇后昔日的照顾,朕决定万倍利息奉还”
此话一出,那十几家村民顿时喜极而泣,纷纷磕头谢恩。
有那刚上私塾不久,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童子掰着指头算了算,脆生生地说了出来“万倍奉还,借一两就是还一万两,借十两就是还十万两呀。”
村民们立刻倒抽了一口凉气,都拿羡慕的眼神看过去。
只有大满媳妇当即傻了眼,万倍奉还啊,跟她无关啊,几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飞了,简直像剜了心头肉,她直挺挺地晕过去了,躺在地上依旧心疼得直吐白沫,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叶秋彤这才反应过来狄扬这个小心眼儿在搞什么鬼,她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了狄扬一眼。
打蛇打七寸,狄扬诡计得逞,得意地笑了。
狄扬今天来就是给叶秋彤撑腰的,出手甚是大方,到底也没让其他人空着手,家家户户都赏银一百两,村民们欢天喜地告退了,连喊“万岁”的声音都比开始的时候更脆了。
叶秋彤又回到自己当初住的小院子里转了一圈。狄扬陪着她一起,看着这个梦中的小院真实的出现在眼前,他摸摸板车又摸摸狗窝,心中十分感慨。
叶秋彤当时走的匆忙,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带,进屋收拾了几样东西出来,有几本通达书院的书册,她命人还了回去。
还有狄大黑吵着要买的那块衣料,看着上面两个清晰的狗牙洞,叶秋彤心里苦涩而又微甜,苦的是大黑死了,甜的是大黑还活在她身边。
狄扬靠过来,把叶秋彤瘦削的肩膀揽入自己宽厚的胸膛上靠着,轻轻拍她的后背“大黑是只忠犬,朕会让人给它塑个铜像,摆在宝相寺里日日受香火。”
狄扬发现叶秋彤手里还拿着一块雕花的碎木块,他接过来“这是什么”
叶秋彤擦了擦眼泪“这是当初撞到我爹那辆马车上掉下来的,想来是撞得太狠,所以马车也破损了,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是我一直留着这个,想着也许有一日能为我爹寻回个公道。”
狄扬举起来端详片刻,他觉得这木块上的花纹好眼熟,依稀是见过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狄扬把木块放回叶秋彤的小包袱里“把它带回宫里,此事朕会想办法帮你查。”
叶秋彤心里暖融融的,她真心实意地向狄扬福身道谢,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对她的好,她岂会感觉不到。
“朕才应该说谢谢才对。”狄扬一把扶起了叶秋彤,声音中满是克制不住的柔情“以前一听见别人说朕是暴君,朕就气愤,朕不爱听那些,朕控制不住自己,开始发怒、逃避,脾气越来越差,越来越像个暴君了。可是你却跟邱子石说,暴君没什么错,昏君才可怕,只要是个心思正的人,狠一点有狠一点的好处。朕那天回来想了很多,觉得你说得有道理,不说别的,就说你吧,你平时那么泼辣,但是心眼却好。朕又想,如果臣子不怕朕,朕即使有心做个明君,也没人肯听朕的话,所以暴君和明君并不冲突。从那日起,朕就想通了,做个暴君怎么了,朕骄傲了么”
叶秋彤被狄扬叉腰的样子逗乐了,失笑道“其实皇上你可以试着双标一点,面对一群大臣的时候严肃一点,但是单独面对一个大臣的时候可以适当怀柔,让他觉得自己在皇帝心里是例外的人,是重要的人,就会更加心甘情愿为朝堂效力了。”
狄扬却突然道“那朕对别人都凶,唯独对你温柔,你知道你在朕心里是例外的人,是重要的人吗”
他比叶秋彤高出一个头,两人距离近的时候,他需要低着头看她。
这突如其来地一问让叶秋彤愣住了,她仰着脸看他,无法回答。
狄扬的眼睛很漂亮,瞳孔清澈明亮,睫毛纤长浓密,看着他的眼睛,就让人忍不住联想起矫健忠诚的骏马。
被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凝视着,真的很难不心动。
狄扬的目光越来越烫,叶秋彤的脸越来越红,心跳越来越快,最后,她无法直视他了,意乱情迷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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