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
翎陌说完,周遭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夏夜暖风袭来,将宋景的耳垂吹的滚烫,热意顺着脖颈攀爬到脸上,朦胧的灯光下他那张略显病态的苍白小脸瞧着总算有了点血色。
宋景长睫煽动,抬手抵唇闷咳两声,落下眼帘跟上翎陌。
见陛下终于有了动作,旁边伺候的侍从这才松了口气。
刚才听到翎陌戏谑天子的话,他们个个头皮发紧,脸垂的极低,屏住呼吸后悔长了两只耳朵。
莫说摄政王只是口头说说,她就是当着众人的面真做什么,也是他们这些奴才拦不住的。
这皇宫的姓氏,写成宋字,却读做翎。
·
两人一路来到先皇生前的寝宫,里面装饰布局维持着原来的风格,处处是先皇生活过的痕迹。过几日宋景这个新帝会搬来这里,到时会按着他的习性重新布置。
翎陌挥退侍从,进自己家似的坐在桌子旁边,随手拿过桌上的翡翠茶盏把玩。
众人鱼贯退出,阿芽动作比别人迟缓几步,抬头看了眼宋景。
宋景不动声色的摇摇头,示意没事。
翎陌不是那种旁人一离开就会把他压在椅子上亲的人,不用担心。
阿芽走在最后,将门关上,殿内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气氛略显沉默。
宋景站在翎陌身旁,抬眸看着她的侧脸。
他到是希望翎陌能把他抱起来压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
不管如何,两人之间总不会比现在还差。
宋景思绪才刚飘远,翎陌冷不丁响起的声音又把他给硬拉了回来。
翎陌头都没回,目光专注的落在手中的玩物上,勾唇问他,“本王好看吗?”
宋景呼吸一窒,视线被烫着似的慌忙移到别处。
是,是挺好看的。
这话他不敢说,也庆幸没说。
因为翎陌侧身,将手里的茶盏抬手递过来,眯起长眸问,“若是好看,便养在身边如何?”
她笑的漫不经心,目光从宋景脸上往下落在茶盏上,“就如这杯盏一样,留你把玩,任你使用。”
翎陌一个女人,留在宫里还能怎么用?
宋景被翎陌羞辱她自己的话听的面红耳赤,呼吸的急了些,胸口传来酥麻痒意,忍不住别开脸咳了起来。
前两天下雨,他就出去看了一眼,吹了风就受了凉,到现在都没好。
这种风寒感冒落在一般人身上,不吃药也就是三五天的事,可放在他身上却跟场重病一样,指不定就要了性命。
宋景单手摁押在胸口上,咳的脊背微弯眼尾通红。
翎陌沉默的看着他,刚才举起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回去,搭在腿上,修长的手指捏紧茶盏,指关节绷的发白。
“陛下又在撒娇吗?”
她声音依旧没什么波动,语气听起来却缓和了不少,不像刚才那样含沙带影的藏着刺。
宋景说不出话反驳她,只背对着翎陌微微摇头,嗓音嘶哑,有气无力,“三姐姐,我渴。”
他喊的是什么?
翎陌猛地收紧手掌,被攥着的茶盏瞬间被她捏碎。
她定定的看着宋景,视线几乎把他烧个窟窿出来。
空气比刚才凝滞多了。
宋景也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心口一凉,连咳嗽都压了下去。
这个小时候天天不离口的称呼,不知道从哪天起,成了两人之间不能喊的禁忌。
宋景也是咳糊涂了,听翎陌对他的语气好了些,一时放松又顺口叫了出来。
七月的晚上,殿内燥热连个冰盆都没有,宋景却觉得浑身血液冰凉,骨头冷的发疼。
翎陌到底是给他倒了杯水递过来,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站在宋景面前看着他惨白的脸说,“倒杯水而已,……无须叫的这么客气。”
她停顿了一下,省略的是“陛下”这两个字。
宋景愣怔的接过茶盏小口抿,眼睛始终没从翎陌身上离开过。
等他好些了,翎陌才重提两人来这里的原因。
——拿先皇留给她的东西。
宋景刚暖乎的血液哗啦啦又凉了回去,他脚步沉重的将一个暗红色锦盒从龙床上抱过来,站在翎陌面前,头低着,呼吸又轻又缓,单薄的胸膛几乎没有起伏。
回不去了,从今天起,从他成为新帝起,两人就更回不去了。
翎陌打开锦盒,明黄色的锦布上放了个色泽莹润的白玉杯子,旁边躺着根银针,在明晃晃的烛光下,泛着寒意的银辉色。
两人沉默着站了不知道有多久,宋景抱着锦盒的胳膊撑不住的微微轻颤发软。
他嗓音又干又低,指尖抠着锦盒,指甲上没有血色,“你看看,也就罢了。”
“先皇原话是这么说的?”翎陌看着宋景垂落的长睫。
宋景抿唇,眼睛落在锦盒里的东西上。
母皇原话当然不是这么说的。
临走前,她灰败的脸上露出些许癫狂执拗,攥紧宋景的手腕逼他答应自己,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让翎陌心甘情愿的喝下混合着他鲜血的酒。
其实在那之前,母皇曾有过犹豫。
母皇是疼他的,毕竟一群孩子里只有他活了下来,母皇对他比对自己还好。
要将江山的重量压在他这个男子身上,母皇还没那么狠心,她那时候想的是,要不就放过翎陌,顺其自然吧。
可随着她身体越来越不行,直到后来难以行走躺在了床上,她的想法就变了。
她开始担心江山在她手里没了,她下去后该以何面目去见宋家的列祖列宗?
再说以翎陌那个狠辣疯癫的行事风格,宋氏放过她,她就会放过宋氏了吗?
先皇知道宋景小时跟翎陌最为要好,才逼着他发誓,要他守住这江山。
当初将这锦盒交给宋景的时候,先皇可能是怕他因为翎陌不管不顾,曾说过一句话,“你的血酒是毒,也是药,既能控制翎陌不忤逆你,也能救她的命。”
摄政王白日出行必打伞,不是她喜欢阴凉,而是她见不得阳光。
太阳晒在她皮肤上,如同烈火灼烧,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但内里的每根毛孔中都像塞了个小火球,那种疼痛非常人能忍。
正常女人顶天立地,迎光而立,谁甘心一辈子站在伞下?
等喝了血酒,她这种“病”就没了。
可也有一点,翎陌饮下血酒后,每月月中都要再饮一次,否则疼痛反噬会要她性命。
宋景当时心说,他务必要活的久一些,再久一些,否则她死了,摄政王要给他殉葬。
看见宋景这个反应,翎陌就知道先皇不会放过她。
先皇活到二十九岁都没怎么有过风寒感冒,她可能以为自己跟早死的历届先祖不同,认为她可能是个意外,直到离她三十岁生辰还有几天突发疾病,她才意识到这个诅咒谁都破不了。
她没能长寿,翎家嫡女翎陌也别想自由。
宋景还站着,翎陌已经拿出玉杯找来烈酒,问他,“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翎陌暗示性的看着那根银针,可能是心里藏着火气,嘴上就没能把住门,眯着眼睛说,“我怕我动手弄疼你,到时候你再哭。”
他刚才喊的那句三姐姐就是在跟她撒娇!
要不然今天晚上说什么她也不愿意受老皇帝摆布拿起这杯子,大不了一声令下铁骑进宫,大家连同还未入葬的老皇帝一起玉石俱焚,谁都别想好过。
来之前,翎陌就是这么想的。
结果他一句三姐姐,成功把自己叫的跑了题改了主意。
翎陌拧眉,懊恼的盯着手里的杯子看,她怎么就这么经不住宋景撒娇呢?
他一示弱,自己把人家拴她脖子的缰绳都主动递了出去……
宋景还挺意外的,怀里一空锦盒被翎陌端走放在桌子上的时候,他都没反应过来。
他怔怔的,嘴巴微张声音还没说出口呢,翎陌就冷着脸呵斥,“快点。”
宋景那副模样一看又是想撒娇,翎陌怕了,生怕他一开口,自己又把什么给交代出去了。
进宫前她还是自由的一个人,现在再出去,就变相的拖家带口了,命的生死都不全归她自己管了。
宋景神色低落,捏起银针划破手腕,血珠顺着细长的伤口落进玉杯中的酒里。
清酒被晕染成一片绯红色,浓郁的酒香中混合着丝丝缕缕清甜的血腥气,倒也不难闻。
翎陌一饮而尽,将玉杯倒扣下来给宋景看。她捏着杯子的手一松,玉杯掉在两人之间,摔的粉碎。
“陛下放心,我既已自愿臣服,便不会出尔反尔。”翎陌收回手,神色很淡,“我会尽心朝政,还望陛下看在我低贱的命上,多多保重身体。”
“臣祝陛下,长命百岁。”
翎陌说完离去,殿门大敞,只留宋景一人站在里面。
他慢慢蹲下来将翎陌摔碎的杯子捡起来,胸口骤疼,将碎片小心翼翼的放在掌心中,想攥紧又怕伤着自己。
现在横在两人之间的不仅有两家的旧恨,还有君臣身份。
她终究,还是恼了自己。
阿芽进来的时候,宋景如同失了魂一样,脸色灰白,险些站不住。
“陛下?”阿芽眼眶一红跑过去扶着他,正要问问殿内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宋景神色一晃,眸色幽深不复刚才清亮,突然就换了个人。
阿芽嘴闭紧,松开他沉默规矩的站在身后,把头垂了下来。
现在陛下身体里的人,是陈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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