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你下次出现的时候,提前打个招呼。”太宰治艰难地咽下翻腾的酸水,用嘶哑的嗓子抱怨道。
头顶的灯光只来得及照亮扇子的边缘,光辉转瞬即逝,恍若流星一现,被陨铁扇切断的虫翅落到地上,短短几秒钟便薄薄的铺了层。
“很遗憾,无法如你所愿。”藤丸立香干完那些翅刃虫,才头也不回地答道,他的视线极具穿透性,可以望尽面前薄薄的冥暗。
当环境变得昏暗时,人们会更加依赖听觉和触觉,半明半暗中,两人的呼吸声尤为清晰,频率和大小一耳了然。
太宰治侧着脑袋,倾听了好一会儿,低低地说:“这下安静了。”
唰。
陨铁扇应和着他的话语收拢到一块,掩盖起自己锋利的模样,司令官郁白的手指押着它,宛如押着一把刀或者是木仓那样。只要事态需要,它会拨开平和的镜花水月,重新变得锐利无匹。
没有察觉到新的敌意,确认这点后,藤丸立香直起身,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手环和耳麦带上。
刚打开线路,罗玛尼的声音立刻飘荡在频道内:“没事吧!?”
“有一些翅刃虫,已经解决掉了,目前暂时安全。”藤丸立香简短地答道,他手环的指示灯始终是触目惊心的红色,这代表异常的波动还在持续,“但是警报好像还没有解除。”
说明还有敌人在场。不过有些棘手的是,之前的每一次都会有准确的方向指示,而这一次什么也没有,探测的仪器似乎齐刷刷地失去了原本的灵敏——翅刃虫还是他凭借着自己的听觉和知觉发现的。
藤丸立香毫不迟疑,当即上手将特制的手环调整到感应模式,这个术式启动后,罗玛尼和达芬那边可以获取这边的数据,进行同步追踪和分析情报。
“连接上了,解析正式开始,是稍等一下。”耳麦那头应答说,“……我不是在抱怨你哦,立香君,但稍微、有的时候稍微……”
再多依靠我们一点。
没有谁阻止,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罗玛尼自己把后半截吞进肚子里,他甚至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这样说的资格。
最后他喃喃道:“再小心一点。”
藤丸立香在专心执行和调整别的术式,像是没察觉到他那极其微妙的停顿:“嗯。”
话音刚落,罗玛尼那头咦了声:“奇怪。”
“怎么?”
他答道:“这不太应该,虽然能够探知到波动,却查不到具体的方向,就好像……”
“就好像,早就身处其中。”身后有人接茬到。
藤丸立香霍然转身,蓝眸对上那人鸢色的眼睛,他首先看到的是一片幽不见底的深渊,稍不注意就会被抓扯下去,很难翻身。
若不是线路是保密的,就连魔术协会也无法轻易入侵,他真的会以为这位举止闲散的青年有听见他们的对话。
“哎呀,眼睛好可怕,”意外的参访者耸了耸肩,他站在宵暗里,朦胧的灯光勾勒出他手中一本书的轮廓,“我只是随便预设一下你们的谈话而已,看来我是答对了。”
与此同时,耳麦中罗玛尼声音笔直沉下去,像是含了一口铅那样:“搞错了,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不是探知不到,而是因为,在特异点的范围内根本无法得知准确的方向。”
原来如此。
然而藤丸立香的表情变都没变,他侧头调整了下耳麦角度,使得它更加稳固地贴伏,视线触及书架上曾经一度差点被人碰触的书脊,脑海中有某道灵光闪过:“……太宰治?”
“正是。”太宰治一手背在背后,行了个西式礼节。躬身时,背上的绿色乌龟若隐若现,给眼下诡异的情形增添了几分荒谬的滑稽感。
“原来如此,那这样的异常波动也能有合理的解释了,”罗玛尼醍醐灌顶,随后变得更加凝重,“他看起来很清楚怎么制造出特异性,立香君,离他远——”
太宰治笑起来,他高高抛起手中的物什:“你现在正被忠告离我远点吧,但抱歉啦,我们得一起走一趟了。要我说有什么遗憾的地方,那当然是地狱路上相伴的竟然是个男人,让人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尽管是极其短暂的一瞬,藤丸立香还是看清了它的真面目——作家太宰治署名的另外一本书。他是国民耳熟能详的作家,自然不会只有一本巨作,起初没有过问他的姓名,便已经是失策的开始了。
霎时间,强风袭击这片小天地,吹起两人的衣摆猎猎起舞。书页迅速翻动形成如雨般簌簌的声音,字符不再静止于纸张上,它们在这片空间内流连忘返,像是大海般狂浪不羁,像是草原般绵延不绝,文字组成的潮浪席卷过每一处!
一只金色的蝴蝶从书页中飞了出来,当它飞过头顶时,藤丸立香才想起来它既不是蝴蝶,也不是书签,而是一张招待券。金色的印刷色,俏皮可爱的纹样,以及上面两张Q版的人脸,无一不让他想起那位孩童样貌的从者。
更为久远的记忆搅弄起来。
那是人理修复结束后的某一日,简洁的房间里,小小的王把头搁在抱枕上。
“还在看这种书吗?”幼吉尔看向床头,嘟囔道,“我觉得当睡前读书未免太低落了些。”
“只是……看看而已。”他笑着说,但语气没那么轻松。
“欸——”幼小的王坐起来,把枕头扔到一边,透亮的红瞳凝视他片刻后,金色的涟漪出现在虚空中,“那,给你这个。”
他捏着金色的纸张,有些无所适从:“招待券?情人节的时候我才从你那里收到过一张。”
“那是情人节的事情,现在是别的事情。这个与其说是招待券,不如说……嗯、我是时候该改改自己喜欢擅自说别的话的毛病了,本人没有注意到的话,就不该由我来多管闲事。”
年幼的君主笑着把那张金色的招待券夹到书中,然后帮他把书合上。
“记住一点就好了,这个是护身符哦。”
……
因为只打开了音频,所以罗玛尼只能靠声音判断那边的情况,大屏幕上的各种数值紊乱成一团,在他分心通讯的时候,由玛修来一一进行指挥和分流。
“是强制灵子转移,这个反应是……”罗曼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面上的神色焦急无比,但有条不紊,屏幕上很快先是出一个地点来。
达芬奇若有所思地念出上面的名字:“古代的美索不达米亚。”
“继续追踪立香君的数据,并提供证明,”罗玛尼匆忙站起来,他对一直以来的搭档说,“这边暂时交给达芬奇,玛修,请继续辅助,我亲自过去一趟。”
“这个数据是……等一下,罗玛尼!”达芬奇接手后,浏览完新划出的数据部分立即出声,但此时粉发的医生已经小跑出去了。
因为迦勒底本部的异状,人手基本被抽调到管控室,空旷的走廊聚集起厚重的肃穆和焦躁,弄得鞋跟碰地的声响成了擅自闯入的无礼者。
终端在口袋里振动几下,他刚拿出来想看看是谁,通讯就被强制开启了。
“嗨,感谢罗玛尼同学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打开我的通讯,现在有了玛修小姐的帮助,你看起来更像是吉祥物了呢~!”
乍一听到那轻浮的声音,他露出嫌恶的表情,不出意外,梅林的脸适时出现在他的终端上。
罗玛尼忍无可忍:“现在不是能让你捣乱的时间,我这边可是很忙啊…!”
“哎,我当然知道,毕竟我是立香君的粉丝,热衷一下偶像的行程没什么好奇怪的吧?对了,太宰治的数据我已经打包发送过去了,他的追踪和证明就麻烦你们啦。”梅林食指和中指并拢,放到额前做了个致意的动作。
他已经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推门的动作因为梦魔的发言而暂缓。
“所以果然是你吗?居然把那种危险人物放进迦勒底,你明明知道那里一直处于很微妙的平衡状态。”罗玛尼压制着自己的声音,隐含怒气。
“罗曼君,已经七年了。”
梅林换了个称呼,轻飘飘的声线猛然下沉,简简单单的一个数字竟然像一场噩梦朝罗曼涌来,无形之手掐住他的脖子,使他无法顺畅地呼吸。医生本打算反驳,喉结滚动许久,哪怕一分一毫,都没能顺利地挤出来。
是的,他令藤丸立香在空无一人的迦勒底待了整整七年时间,虽然平时有固定的通话时间,但对人类而言,那是不够的。
“人是需要连接的生物,需要和其他人接触,不是通过屏幕和通讯,而是面对面。就像你对玛修小姐说的那样,感受对方的温度,气息,从对方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表情里获取情报。”果不其然,梅林说到,“隔着玻璃或者屏幕,是无法传达人类应该有的情愫的。”
“……”这种事情他当然明白,生而为人之后更加明白。
“我姑且算得上是精神方面的专家,这点即便是你也无法否认,不是吗?身体尚且不说,我更担心他的精神。虽然这七年间我们不停地把拥有特质的人送入迦勒底,希冀他们能打破那个像是诅咒一样的东西,然而除了加重孤身一人的孤寂感外,到头来我们什么都没能为他做。”
梅林难得语重心长地说出一大串,他本人一向主张真假混杂,使人分不清真情或者假意,这一次罗玛尼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真实意志。
人类的精神相当坚韧,同时也拥有同等程度的脆弱,说不定已经快到极限了。
垂下头后,粉色的长发耷拉在肩膀上,他推开门后便斜下视线,恰好错开桌上的合影。优秀的记忆力令他对相片上的每一张笑脸都熟悉无比,而正是这种熟悉更让人感到疼痛和恼火。
见他这副鸵鸟模样,梅林砸了砸嘴:“难不成,你是什么溺爱孩子的老父亲吗?听好了哦,罗玛尼同学,你明白,不、不会有人比你更清楚这点,因为在这些人中,你比谁都要希望立香君能够回到正常人的生活。这样的话,你就更不能继续放任他了。”
完完全全被踩中痛点,罗玛尼感到自己的脸像是被谁踩了一脚,发红发热发痛,那样的地点和人物,他已经大致猜到主使之人的身份和目的,清楚这点以后,因为危机而产生的焦躁感消弭不少,身体中有了新的余裕。
粉发医生嘀嘀咕咕:“区区梅林,是说不出这种话的吧,反正你自己是只会待在世界的角落里,一边嫉妒地瞧着,一边寻找乐子的那种类型,你就是这样的废物魔术师啊。”
“哈哈哈、我倒是觉得,玉树临风人见人爱的自己轮不到沉迷网络偶像的大龄宅男来说道呢~!”
“咕……!魔法☆梅莉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因为她的经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而已!”罗玛尼一口气说完,然后迈出步伐打算重新前往管控室,只是这次他的声音坚定了许多,“……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会协助你们的。”
……
澄碧如洗的高空中。
稀薄的空气和迎面而来强劲的风,不管哪一样都令人睁不开眼睛,张不开嘴,更别提求救了。
更何况,本身这种情况也没有办法得到救援吧?
太宰治麻木着一张脸,把问号从脑海中划去,梦里那个花里花哨的家伙说的话,他压根一个字都不该信,谁让……
手指触碰到一丝被冰冷包裹的暖意,鸢色的眼睛循着温度找过去,黑发蓝眸的青年如他一样,毫无防备地处于高空,正急速下降。
唯一让人觉得微妙的是,对方下降的姿势很熟练,像是经历过很多次那种。
就算这个人的能力再优秀,面对这种情况也是没有办法的吧,因为重力是一视同仁的。太宰治抿了下唇,恍惚间想到前拍档的脸,不由得一晃神。
正是这个狭间,太宰治感到一股力气把他扯向某一边,藤丸立香的左臂环过他的腰际,而后紧紧锢住,看样是打算摔个双重肉饼。
“我说……这样不大好吧?”太宰治显得很余裕,他说话之际,指间已经暗暗捏住某件东西,“不要了啦,人家才不要和一个男人摔到骨肉都融到一起,不符合我的审美和信条啊!”
风声渐紧,把声音全盘吹得七零八落,地面也越来越近。
黑发撩动在郁白的皮肤上,只有长久未暴露在太阳下,才会形成这种冷色调的肤色,一抹平静的蓝色静踞在那冷冽的色彩中央,片刻后,点点金色投照在那蓝色的冰川上。
金色……?
神经意识到的瞬间,头已经做出了眺望的动作,于是太宰治看到原本应该悬挂在天际的星群正伴随他们急速下坠,仿佛正在进行一场白昼的流星雨。
藤丸立香伸出右手,五指虚虚握住,星星们先是聚拢而后又闪开,一把有着鸢尾花纹的旗帜变戏法般出现在黑发青年的手中。
“别动。”他言简意赅地说,手臂扣得更稳了些,太宰治有理由怀疑这人是想怀中抱男杀。
而此时此刻,两人与地面也不过十米左右的距离了。
只见藤丸立香的手腕稍稍用力,长杆在手中翻转一圈,又被五指握紧,顶端直指地面。
“主的力量降临于此。”
随着他的咏唱,金色若潮水般从握手处奔向两段,眨眼间彻底渡染圣旗,织物于空中起舞,守护的意志回荡在大地上空,并高歌不绝。
“我的旗帜,请保护我的同胞!Luminosite Eternel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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