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葛朗台打亲情牌,欧也妮轻声回应了葛朗台一句“是的。”然后又没有话说。
这些天她没有主动找葛朗台与公证人,除了自己还没想通这个原因外,还因为她知道,谁先行动,另一方就处于主动。
现在是葛朗台沉不住气了。
葛朗台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把她从坐位上带了起来:“好啦,总会有办法消除我们之间的误会的。公证人来了,一会儿特.蓬风也会来。不管你妈妈在遗嘱上说了什么,我都会乖乖依着她,谁让我爱你们两个呢。这下子你不再生我的气了吧。”
欧也妮任由他把自己带到堂屋里,发现特.蓬风也已经坐在桌子前。见富有的独生女下楼,特.蓬风来到她身边,试图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却被欧也妮躲开了:“非常感谢您能来。”她行了个曲膝礼,让自己躲开的动作不那么突兀。
公证人用眼神示意自己的侄子不要操之过急,然后拿出一张带着印花税的纸张:“葛朗台先生,葛朗台小姐,受葛朗台太太的委托,我要宣读她的遗嘱。”
这就是决定葛朗台与欧也妮命运的遗嘱。
葛朗台的身子哆嗦一下,好象不忍心听到人提起刚刚过世的妻子,他把椅子尽量靠近女儿,想向她寻找精神支撑:“她一直念着我们呢。”
欧也妮用水汪汪的眼睛看了公证人一眼,那眼神仿佛在问,一定要读吗?
公证人不得不狠下心肠,抖了抖遗嘱让它更平展,向父女两人宣布:葛朗台太太的遗愿是,自己名下所有的财产,全部由自己的独生女儿欧也妮.葛朗台继承,不接受质疑。
虽然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欧也妮还是忍不住掉下泪来,那个可怜的女人,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在保护着女儿,受益的却是自己。为了这一份沉甸甸的爱护,她也不会让自己重复原主的命运。
葛朗台则仿佛被人抽掉了全身的力气,软沓沓的坐在椅子上,整张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有眼睛一会儿看看公证人,一会儿看看欧也妮。他的目光那么热烈,似乎想让欧也妮说出拒绝的话。
特.蓬风向欧也妮干巴巴的说:“欧也妮小姐,请不要悲伤,葛朗台太太为你所做的一切,真是让人……”
“庭长先生,能请你跟公证人先离开一下吗,我有些话要与父亲谈谈。”欧也妮被特.蓬风提醒后,一下子醒过神来,她现在还不是享受胜利的时候,有些话要跟葛朗台说清楚。
公证人与侄子对视一眼,这时没有人愿意违背独生女的意思,他们两个默默的向葛朗台行了个礼,慢慢退出了古老的府邸。
葛朗台任凭他们两个来去,两只眼睛空洞的看着桌子上的遗嘱,一动也不动。欧也妮不知他在算计什么,叫了一声:“爸爸。”
就见葛朗台的身子打了个哆嗦,好象受惊一样茫然的转动着大脑袋,最后把视线聚焦在欧也妮的脸上,迅速的转开重新盯着遗嘱,很怕与欧也妮对视。
这一套对原主会有作用,可是欧也妮却一点儿也不会被打动,她静静的向葛朗台说:“那天我曾经说过,爸爸,有一种办法,可以不让那些清算人走进葛朗台家的大门。”
“你说什么,你要放弃继承你妈妈的遗产对不对,你真是我的好女儿,知道爸爸最在乎什么。”葛郎台刚才还不敢直视欧也妮的眼睛,现在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想从欧也妮眼里看出对自己的认同。
可惜欧也妮在摇头,说出来的话也没有温度:“爸爸,你理解错了,这是妈妈给我的保障,我不会放弃妈妈的心意。”
“那还有什么办法,”葛朗台的声音一下子低落下来:“那些清算人、收税的马上就要来了。他们会把每一根牧草都算得清清楚楚,把所有的钱都收走。”
说到这里,葛朗台恋恋不舍的看着自己家里新换的扶梯,也顺着扶梯看到了自己根本不可能看到的金库,更看到许多陌生的面孔在他的金库里面随意进出,手里拿的是他辛苦积攒下来的金子。
他的身子在哆嗦、在摇摆,语气里都是哀求:“你不知道他们有多狠,他们会无中生有,会……”
“有一种办法,可以阻止他们上门。”欧也妮不想再看他演戏,她可没有小金人发给这个老箍桶匠:“我可以请您替我照顾我的财产……”
“真的吗,你可真是贴心的天使。你放心,我每个月都会给你一笔钱,一大笔。”葛朗台毫不吝啬的赞美女儿,仿佛她身上正闪着金光。口里许着自己也不相信的承诺,信誓旦旦的语气,好象都能兑现一样。
欧也妮如同没有听到一样接着说下去:“不过我们要请公证人先生起草一份文件,上面标明我是请您替我管理财产。做为我的财产管理人,您每年应该付给我的收益。比如,每年十万法郎。”
“你怎么不去抢。”葛朗台出离愤怒,向独生女嚷嚷着:“我费心替你管理财产,还要每年付给你十万法郎。你知道你妈妈那个该死的财产有多少,总共都没有十万法郎!”
这么不尊重死者的话,从葛朗台的嘴里说出来,丝毫不让欧也妮奇怪,她冷冷的看着葛朗台,声音里连一丝起伏都没有:“是吗,妈妈的财产连十万法郎都没有,还真是让人失望呢。那就只好请清算的人来查一查了。”
说完,欧也妮做出刚才葛朗台同样的动作,要透过新扶梯,看清楚他金库的方向。
葛朗台这一次的颤抖不是装出来的,他知道自己被人抓住了软肋,就如同自己每一次抓住对手的软肋一样。面前的脸庞那么熟悉,可是说出来的话这样陌生。
这不是他的女儿。他这样想,也这样叫了出来。欧也妮不屑的看了老头儿一眼:“如果父亲怀疑我不是您的女儿,那就请拿出证据来。”
葛朗台拿不出证据,不光拿不出证据,他的内心清楚欧也妮正是他的女儿,不光因为她的外表没有变,还因为欧也妮表现出来的冷血与对金钱的执着,与他自己如出一辙。
“可是一年十万法郎,你怎么花呢?”葛朗台还想挣扎一下。
欧也妮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这是我的问题,爸爸。请您准备好今年的十万法郎。对了,我想告诉您,如果您对我花钱的方式指手划脚的话,我还是会请财产清算的人上门的。”
面对她在父亲与爸爸两个称呼之间自由转换,葛朗台发现了其中的规律:自己听她的,就是亲热的爸爸,一旦意见相左,只是冷冰冰的父亲。
“我拿不出十万法郎。”葛朗台拿不定主意做父亲还是爸爸,又换了一招:“我现在真的没有现钱,你知道你妈妈生病,家里已经花了太多的钱。”
“爸爸,”欧也妮又在叫爸爸,让葛朗台以为自己终于打动了她,谁知接下来的话让他吐血:“妈妈生病花的钱是哪儿来的,咱们两个都清楚。我想您真没有钱的话,可以考虑给台.格拉桑先生写一封信,出手一些公债就可以了。”
“什么?”不知道是什么卡住了老箍桶匠的脖子,他不敢再问下去,生怕独生女再说出自己不想听的话来。
欧也妮见他没有反对,叫拿农再去请公证人与庭长先生。她要趁着葛朗台心神不定的时候,把一切都落到纸上,免得老箍桶匠再想出别的招数赖帐。
不管是公证人还是特.蓬风庭长,听到葛朗台同意每年给独生女十万法郎的收益,都觉得头昏目眩,他们看欧也妮的眼神如同看到金子一般炙热,想立刻把独生女迎进克罗旭家的大门。
可是接下来欧也妮便请公证人做见证,给拿农一笔每年一千法郎的年金,让克罗旭家族的两人终于冷静下来:照这样花钱的速度,一年十万法郎应该也剩不下什么吧?
拿农听到小姐赠给自己这样一大笔年金,激动的不时看向葛朗台,她决定了,哪怕先生跳起来说不准她收下,她也会平生第一次不听先生的话。
可是先生还在认真的看着公证书上的条款,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拿农,反而让她的心里更加不安起来:“小姐,其实我不需要……”
“不,拿农,这是你应得的。只要你还肯陪着我,再多的钱又算得了什么。”欧也妮握住拿农粗糙的手:“我只能信任你。”
“先生们,我希望你们能够保密。”葛朗台终于签了字,在把公证书递给欧也妮之前,加了这么一句。公证人与庭长先生一致点头,好象此前他们与葛朗台一点分歧都没有发生过。
克罗旭家的两叔侄走出古老的府邸,不由一齐回头看了一眼,厚实的橡木门挡住了里面的烛光,特.蓬风问他的叔叔:“下次我们再来的时候,这里会有些不一样了吧?”
公证人还在想着每年的十万法郎,听到侄子的话才抬起头:“葛朗台可不是一个这么容易妥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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