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赤月耳环

    莫名其妙?她做什么了?

    郑拂微微侧首,发现自己正被谢伽罗抵在石壁上,苗条的身影被他的影子罩住,简直密不透风,他手上系着的佛珠穗子殷红,蜿蜒拂着她的肩,就像一条小蛇在她肩头吐着信子。

    郑拂一瞬间就想到佛口蛇心这个词。

    少年的气息朝她逼近,衣袍上的迦南木淡香在狭小的空间弥漫,他略带嘲讽道:“郑师姐为什么不说话?是心虚了么?”

    心虚什么?郑拂望着谢伽罗的眼神不自觉带着几分的恼怒,小阎王简直不可理喻。她偏过头,心脏跳得快从胸腔中跌出来,“我不知道谢师弟在说什么,请谢师弟放开我。”

    “我记得郑师姐曾说过,不喜欢裴行止吧,那为什么又要在我姐面前,故意与裴行止表现得那么亲密?”在阿姐回来之前,他绝对不会让她和任何一个人产生感情纠葛。

    谢伽罗盯着她,像在锁定猎物,他的语气仿佛是真的在疑惑,可他的眼睛却像是空洞没有焦距,绮丽的色彩在他瞳仁里一点点晕开,带着致命的蛊惑。

    郑拂乌黑的眼睛一瞬间失了光泽,声音竟然有些委屈,“我没有。”水榭外有脚步声经过,听到动静的小丫鬟有些害怕,“谁在那里?”

    这太湖石洞向来阴森森不透光,不会是有什么阴煞躲着吧?小丫鬟被自己的猜测吓得声音都颤抖了,还是大着胆子道:“快出来。”

    谢伽罗的瞳术一瞬间停了下来,他下意识捂住了郑拂的嘴,清冽声音在郑拂耳边低低响起,带着几分温柔的胁迫,“嘘,郑师姐,最好别出声哦。”

    空气有点闷,再加上太湖石洞内的风又湿又冷,郑拂脑袋不由得一阵发晕。

    好难受啊。

    待丫鬟走远了,谢伽罗才将郑拂放开,看着少女眼角不自觉沁出泪来,他心头那种莫名的愉悦更加强烈了,他的快乐向来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可他表面上不会表现出半分来。

    于是,谢伽罗笑吟吟地望着郑拂,语气带些许虚伪的安抚,“没有最好,只是郑师姐,你哭什么?好像我在欺负你一样。”

    郑拂是真的很难受,仔细看,能看到幽暗的溶洞里,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原本妍丽的唇色也逐渐褪成苍白,像瞬间蔫败的玫瑰花瓣。

    眼前的少年显然没有那份怜香惜玉的心思,反而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少女狼狈的模样。

    郑拂感觉自己的意识也在逐渐模糊,听到谢伽罗的话,心里不耐烦,她居然狠狠推了谢伽罗一把,“走开,别碰我。”

    她又没有做什么坏事,他凭什么欺负她啊?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见她抗拒起来,谢伽罗脸色变得有些阴郁,他伸出手攥住了郑拂的手腕,可少女却瞬间瘫软下来,无意识跌在了他怀里。

    谢伽罗身子顿时僵住了,可想起这个少女爱撒谎的性子,他作势想把她丢下去,语气不善,“郑师姐又在使什么手段?”可少女并不能回答他,睫毛紧闭,底下投映着一片深深的阴影。

    她的手腕柔若无骨,肌肤温度却是忽冷忽热。

    谢伽罗这才意识到,她是真的昏了过去,啧,娇弱的少女就是麻烦,他只好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确定四周无人看到,这才抱着她往厢房去。

    郑拂再次做噩梦了,这梦境处处透着诡异,这是一座城,天上的圆月像是被赤霞染红,血色在整个天空铺开,四周怪石嶙峋,鬼气森森,还有夜枭在枯树上盘桓,整个地方宛如鬼域。

    一辆华美的马车在夜色下疾速行驶,辚辚的车轮声显得鬼域之地越发空旷,地面崎岖,车身咣当不止,里面传来妇人的声音,“老爷,这地方瞧着不太对劲,妾身……有点怕。”

    车内的富贾也觉得害怕,擦了擦额角的汗,他还是安抚着怀里的妇人,“容娘,莫怕,只要穿过这座定弥城……就……就可以回家了。”

    容娘忍不住娇声抱怨起来:“老爷,为什么我们要从定弥城经过啊?这里,瞧着也太荒芜了,路也难走,简直就像传说中的修罗地狱,拓麻城可是个富贵之地,那里的脂粉可有名了,深受姑娘们追捧,妾身都来不及见识呢。”

    “你懂什么?”富贾变得有些不耐烦,“妇人之见,拓麻城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那么多,一旦咱们露富,很容易就被山匪盯上,到时候我们不但会被洗劫一空,还会有性命之忧,从定弥城绕路的话,那些山匪就不会打我们的主意了。”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马车前方传来,车夫惊恐地看着一刀巨大的镰刀影从天而降,银光将马匹劈开,腥热的血溅了他一脸,接着,刀影再次扫过,他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便倒在了车轮底下。

    “老爷!”容娘吓得直往富贾怀里面扑,“外面怎么了?”还不待富贾回答,一道闪电般的银光劈过,富贾脖子上的鲜血溅了容娘一身,头颅骨碌碌滚下了马车。

    “啊啊啊!!!”容娘吓得一味缩在车壁后面,“别杀我,求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闭嘴。”少年的声音含着诡异的愉悦,“否则,真的杀了你哦。”

    “呜呜……”容娘像被剪断舌头的雀鸟,瞬间没了声音,她死死低着头,眼泪糊满了脸,喉间因为恐惧发出一连串细小的呜咽。

    少年站在月色下,手执着巨大的镰刀,眉眼却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楚,只有白皙下巴微微露了出来。

    少年耳边挂着一对硕大的赤月耳环,随着动作轻轻摇曳,好像一滴艳丽的血泪,滴落下来,泛起一圈圈红芒般的涟漪,那是一种极为妖异惑人的绮艳,却与少年的气质完美交融在一起。

    “喂。”他兀自开口,声音藏着天生的恶意,还有奇妙的好奇,“你刚才说的,脂粉是什么东西?”

    容娘仰起了被泪水糊满的脸,眼睛里只有那对摇曳的赤月耳环,比天上的血月还要诡谲艳丽,那是一种惑人心智,不死不休的美丽。

    她怔怔答,“那都是姑娘用的东西。”

    “你身上有吗?”少年长腿一跨,一只脚抵在马车上,看起来颇为不羁,他耳边的赤月耳环再次泛起了细微的涟漪,像坠入湖心的月芒,妖异无比,容娘连忙从怀里拿出一盒崭新的胭脂,战战兢兢递了过去,“就……就是这个。”

    少年接过了胭脂盒,端详了片刻,语气竟然有些天真,“这个怎么用?”

    “用来,抹在唇上,会显得唇色更加丰润艳丽。”

    少年托着腮,黝黑的眼睛直直望着容娘,容娘对上他的眼睛,错愕了一瞬,那不像是一双恶鬼该有的眼睛,干净皎洁得仿佛刚才杀人的根本不是他,还带着少年人与生俱来的稚气。

    他笑吟吟问道:“那可以吃吗?”

    容娘脸色竟然红了一瞬,“可……可以。”只不过,那都是夫妻之间的闺房乐趣,向来不足为外人道,谁知这少年竟然这么一本正经地问出了口。

    “那好。”像是很满意这个答案,少年大发慈悲地转身,“你可以离开了,我不会杀你。”容娘顿时松了一口气,强烈的求生欲让她连滚带爬想捉住马车的缰绳,却发现马匹全都倒下了,死状可怕。

    妖怪!

    她捂着狂跳的心口,逃也似的往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忽然又听到少年恶趣味的声音,“对了,我不杀你,不代表别人不杀你哦。”

    身后传来潮水般的呼啸声,还有兵刃划过的声音,“噗嗤”一声,容娘瞪大了眼,倒在了地上,再没了声息,马蹄疾驰,容娘的身子泥一样被践踏着。

    少年慢悠悠地背着月光,朝着定弥城的城门走去,他身体挺拔清俊,漆黑蓬松的发被高高束起,赤月耳环发出细微的叮当声,悦耳动听。

    郑拂却看到,他的头顶长着一对黑色的角。

    身后传来妖马的嘶鸣,潮水般的修罗蜂拥而至,个个皆是青面獠牙,怪角峥嵘,他们手执利刃,翻身下马,朝着少年的背影单膝跪下,山呼万岁,“王。”

    少年的脚步顿了一下,声音依旧是笑着的,“怎么了?”

    一个首领模样的修罗望了望四周,小声道:“姑娘,她……”少年立刻转身来,赤月耳环旋成一轮满月,可他的眉眼依旧藏在梦境最深处,雾蒙蒙一片,声音狠厉,“阿姐怎么了?”

    首领不知说了句什么话,少年手中的胭脂盒叮当一声落在了地上,鲜红的胭脂顿时委地,被定弥城被鲜血染红的土地污成了糜烂的颜色。

    那分明是死人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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