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樱桃与酥酪盯着床上那只猫,有些讶异。
苏轻鱼平日里虽然喜欢猫,但到底顾着自己将军府小姐的身份,从来不会让猫上自己的床,单看今日这猫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怎么看怎么是只平平无奇的野猫,也不知怎么就让小姐破了例。
但心里奇怪归奇怪,两人悄悄对视一眼,乖巧地应下了苏轻鱼的话。
两位表小姐早在苏轻鱼受伤以后,就已经被打发先回了将军府,她们要收拾的只是苏轻鱼的一些脂粉钗环和衣裳细软罢了。
苏轻鱼被救回来时是上午,醒时是晌午,再加上收拾东西耽误了一通,一行人往家急匆匆赶路已经到了暮色初临之时。山间竹林疏疏密密,从碧绿竹叶间透出几丝暖红色的光。斜卧在轿中的苏轻鱼掀了轿帘,被这夕阳烘得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的。
她头上和手上都缠着白纱,看起来有些唬人,樱桃好言相劝,说她吹不得风,终于是把轿帘给放了回去。
苏轻鱼被闷在轿中,便又掀开了放在一旁的箱笼。
盖子打开,阿腿和锦严正靠在一处睡得香甜,两条毛绒绒的长尾巴轻轻摇动,看起来可爱无比。苏轻鱼忍不住露出怜爱微笑,想着等回了府一定让张叔多做几只鸡腿给他们,将盖子又盖了回去。
一路无事。
轿子行至离将军府不远处的御严街时,撞上了另一群出行的人马。苏轻鱼将轿帘掀开条缝,望见打头的却是个熟人。来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手持一柄剑,身穿黑披风,如一堵墙般挡在身后轿子前,紧抿着唇,显出丝毫不愿退让的样子来。
苏轻鱼曾跟随父亲去宫中参加宫宴,认出对方正是敏南王赵君源身边最信任的侍卫,陈舟。
按理说陈舟出现,轿中人便应当是敏南王,偏偏敏南王喜好排面,这顶轿子过于素净,远远达不到他出行规格。
这么说轿中人不是敏南王。
不是赵君源,赵君源却肯让自己最信任的侍卫贴身保护……
那么轿中人除了赵戟声,不可能是别人了。
根据《娇宠如棠》里所写,赵戟声的母亲方芝兰出身高贵,是侯府最受宠的小姐,与赵君源的婚姻又是圣上亲赐,自然格外得赵君源心,婚后一年方芝兰便生下嫡子赵戟声,赵戟声沾了母亲的光,不止独得赵君源恩宠,更是被全家当成宝贝珠子护在怀中。即便此后方芝兰与侍妾又生下好几个孩子,也依旧没能分走赵君源半点儿宠爱。
与方芝兰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赵寒声的母亲夏莲枝,夏莲枝出生低贱,从小便被家人卖作歌姬,十六岁那年好不容易遇见个过路商人,不顾她身堕风尘要赎了她当正妻,夏莲枝却在这时遇见外出办事的赵君源。赵君源看上夏莲枝的美貌与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当夜便强要了她,又指使手下将商人打断了腿,以商人全家性命做威胁,终是迫得商人放弃,夏莲枝无处可去,被他强抢回家当了侍妾。
对于风尘女子来说,这个结局似乎也算不上委屈。
偏偏赵君源这个人无论是在何处都要讲排面,因为嫌弃夏莲枝身份低微,所以连带着夏莲枝为他诞下的庶子赵寒声也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赵寒声母子在府中被受欺负他假装看不见,赵寒声母子吃不饱穿不暖他也不管,甚至到了需要用到弃子的时候,他也是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这个不受宠的儿子。
赵君源这个人,真好似一颗劣品玉石,表面光滑生光,内心却充满了扭曲矛盾又恶心的色彩。
在得到他的宿敌——男主赵远衡的支持之前,她最好不要和对方有哪怕一丝的牵扯。
想到这里,苏轻鱼垂睫敛下眼中情绪,放下了轿帘。
双方轿子正僵在路中间,谁也不肯相让。苏轻鱼叫来樱桃,低声道:“让他们先过。”
樱桃略一惊诧,随后便垂了头,低声应了。
苏轻鱼在轿中只觉得轿子颠簸几下,敏南王府的一队车马便从她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行了过去。她神色变了变,片刻后眼中便盈满了凉意。
无论《娇宠如棠》是她做的一个梦,还是她真的就活在《娇宠如棠》的世界里,她绝对不会让将军府落得歌流离分散的下场。
这次坠崖终究是因祸得福,她绝不可能平白浪费了这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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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然降临,黢黑穹顶上缓缓浮出一轮刀月。
微弱的月光映照得京城街边所种之树层层叠叠,枝叶浓密间透出些许光亮,映照在骑马疾行的苏长远身上。
苏长远早听樱桃与酥酪禀报了苏轻鱼坠崖之事,心中焦急难当,若非圣上宣他讨论军机要事,他恨不得当场便奔到别庄去问责追究。
将军府大门洞开,灯火通明,苏长远一下马,立刻便有家丁替他牵马。他扔了手中马鞭与缰绳,大步朝着府中行去,一路都是弯腰行礼的丫鬟,被他身上的低气压吓得不敢出声请安。
他大步行走,行至苏轻鱼住处时,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樱桃与酥酪正守在门口说些什么,一见到他来,刚要说话,却被他担心影响了女儿休息而以手势制止。
门内悄无声息,想来是女儿已经疲惫不堪,早歇下了。苏长远心中心痛难忍,悄无声息地推开门想看她一眼,却在门开的一瞬间嗅到空气中传来一股油腻腻的肉香。
苏长远:“……”
他迈步进去,看清了室内情形。
苏轻鱼并没有如他想象中一般羸弱不堪地躺在床上,而是撑着头笑盈盈地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大盘油脂充盈的红烧鸡腿,一白一狸两只毛绒绒的猫正低头啃食着,吃得是不停咂嘴,发出愉悦的“喵呜喵呜”声。
“慢点儿吃,阿腿,不够还有的。”
苏轻鱼正温言细语对着两只猫说话,偶然一抬眼却见纱帘处站着个男人。男人身材高大,身穿盔甲,由于操心的事情过多,不过三十有四鬓角就已有了华发,不是苏长远又是谁。
只见他满脸疲色,剑眉紧皱,正以极度不赞成的目光看着自己……和桌上的两只猫。
书中苏长远的结局在苏轻鱼脑海里一闪而过,苏轻鱼心里泛起隐痛,笑容渐渐地便从嘴边消失,眼眶酸涩难当,张了好几次嘴才叫道:“爹,你回来了。”
苏长远本想责怪她受了伤还有闲心逗弄野猫,此刻一见她额上臂上手上全缠着纱布,又红着眼眶叫自己爹,责难的话就全都吞了下去。
想到苏轻鱼坠下悬崖之事,苏长远心中酸软,脑子里也只剩下了满满的关心。迈步过去,将苏轻鱼按进了自己怀里。
他早上出门练兵,晌午得知女儿坠崖,下午又被圣上传进宫里商讨战事,晚上更是一回来就来看望女儿,中途没有时间换装,身上一股尘土气息。冷硬的胸甲硌得苏轻鱼脸疼,但她却没有挣扎,只是红着眼睛伏在父亲宽广胸膛,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落。
“你哭什么,该哭的是你那群丫鬟婆子。”苏长远道,“我回头就吩咐下去,跟你去别庄的丫鬟婆子照顾不周,皮肉之苦不必,但惩罚总该是有。所有人全都罚钱三月。”
苏轻鱼摇摇头:“不要罚她们,是我自己没有和樱桃酥酪说过就私自去崖边看云雾,她们也不是千里眼顺风耳,这件事怎么都怪不到她们身上。”
苏长远沉吟片刻,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她如缎长发。
“那就是你该罚。”苏长远语气严肃,“为父早与你说过,你是为父的命。你明知自己的命多重要,却不拿自己的命当一回事,你说该罚不该罚?”
他明明心疼苏轻鱼,却要做出色厉内荏的模样。
“好在此次不慎坠崖没出大事,你这些伤都不重,丫鬟循着悬崖找你的时候,又有你的金钗落在崖边指引,想来是你娘亲在九泉之下保佑着你。此事正好给你个教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以身犯险……”
苏轻鱼在他怀中抽泣两声,打断他的话。
“爹,我不是不慎坠崖。”
苏长远一怔,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苏轻鱼的话说得简短,却教他心中一沉,怒气翻涌。
苏轻鱼不等他开口问,便解释道:“女儿知道自己的命重要,心里自然也是有分寸的。看云雾时我离崖边还有些距离,不至于会摔下去,那时候是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我躲闪不及,所以才会坠下悬崖。”
顿了顿,她捏紧手指,手上的伤受了压迫,痛得她轻吸一口气。
“女儿没能看清那人的样子,情急之下抓了那人一把,只是不知有没有造成伤口,又伤在何处。”
换言之,不好考证。
她说完以后,便静默了下去。
苏长远半天没有说话,只是青筋暴起的拳头立时握紧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发出一声冷笑。
“别庄修得偏僻,方圆几里没有其他人家。……好得很。我苏长远自认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不想我的将军府里竟藏着这样的小人,鬼鬼祟祟畏畏缩缩,竟是要致我的爱女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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