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第四章

    说完后，苏长远弯下身子，将苏轻鱼自怀中略推开，直视着她双眼。

    “你此次到别庄去只带了几个丫鬟，同去的是你姑母与舅父的女儿，你好歹唤她们一声表姐，为父不愿妄加揣测。但这二人在你出事后立刻便回了府里，连看你一眼都不曾，看起来实在蹊跷。为父只问你一句，平日里相处间，你可有觉得两人有不对劲之处？”

    他问得沉重，苏轻鱼回想起来也觉得沉重。

    两个表姐一个是父亲姐姐的女儿，名叫夏摇槿，另一个是已故母亲兄长的女儿，名叫楚般丽，为了方便照顾都常住在将军府中。

    苏轻鱼平日里与夏摇槿关系不错，虽算不上亲近，但也能约着看看花听听戏，互相陪伴打发无趣时光。

    苏轻鱼与楚般丽则是完全相反，针锋相对，两个人从小便喜欢你争我抢，抢零食，抢玩物，抢玩伴，发展到最后，楚般丽竟是喜欢上了她的准未婚夫，平日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总是想凑到她未婚夫的面前去晃上一晃。

    想到自己即将拥有的未婚夫，苏轻鱼心中发出冷笑，醒来事情一多，她竟是差点就将这个人给忘了。

    她的准未婚夫名叫冯尚远，是上一届科考探花，目前在翰林院任编修一职。

    冯尚远其人，不止学识出众，一张脸生得极致风流，行事更是不拘小节，落拓不羁，格外招女孩子喜欢。苏轻鱼看多了男子薄幸的话本，对感情没有多严格的要求，只想着随便嫁个人完成父亲抱孙子的心愿。所以在苏长远做主将她许配给冯尚远时，她虽然嘴上说自己再想想，但心里其实已经松动。

    毕竟冯尚远生得好看，在几次接触中待人也算温和。即便是退一万步，冯尚远的温和外皮是装出来的，大婚之后出现了问题，她也自有将军府的父亲护着，随时可以和离回府。

    原本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只是……

    只是按照《娇宠如棠》里的情节，她根本没能活到嫁给冯尚远的那一天。

    将军府遭了大难后，朝中无数大臣力挺苏长远，唯独冯尚远上了一道折子，呈上了一封伪造的苏长远与敌国将军的密信，大义凛然地表明信件是自己在苏长远书房中找到，苏长远虽是他未来岳父，但他挣扎一番过后，终于还是决定要大义灭亲。

    冯尚远这个小人，原来在科考前就已投入敏南王麾下，这才得他出手相助，勉强做了个探花。

    若早知道他是这样的渣滓，楚般丽要抢，她顺手就让了，何必闹到危及她生命的地步。

    幸好她现在仍在考虑中，并没有与冯尚远订下婚约，事情尚有回旋余地。

    想到此处，苏轻鱼不由地呼出一口气，轻松了一些。

    苏长远只是简简单单问了个问题，却见女儿神情莫测，一会儿痛苦，一会儿感叹，一会儿又放松，好似整个人受了惊吓，让他心疼不已。

    “阿鱼若是想不出，暂时就不必想了。”苏长远粗糙手指拂过她额上厚厚白纱，声音里却没什么温度，“也不一定就是你两位表姐做下的事，同去的丫鬟也该好好查查。这几日你保重身体，宽心歇息，为父会吩咐厨房替你做些滋补膳食。你想起什么了，再来告诉我，我自会替你主持公道。”

    他瞥一眼苏轻鱼身上擦伤与望着他的信任眼神，复又冷笑一声。

    “你两个表姐与尚远听闻你回府，无论是虚情还是真心，明日定会前来看望。到时候，我会令樱桃拦下你两个表姐，只放尚远进来，与你谈谈心。”

    “不行！”

    一听冯尚远要单独见她，苏轻鱼下意识开口反驳。

    见苏长远微怔，她反应过来自己言语过激了。偏偏她越是思忖着怎么告诉父亲冯尚远是个小人，越是想不出个办法来。苏长远是个不会相信神鬼之事的习武之人，若贸然告诉他现在生活的世界是本宠文，不用想也知道他一定不会相信自己。

    看来还是只有她自己想办法……

    “两个表姐要来就让她们来，正好让我试探一番，推我下崖的是不是在二人之中。”苏轻鱼抬了眼，盈盈水目一瞬不瞬地看着苏长远，显出严肃坚定的模样来，“且我和冯尚远还没有定下来，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定下来，私下会面算是怎么回事？……还是说爹想把我嫁出去，已经想到随便找个男人就准备把我塞给他的地步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苏轻鱼扬了扬唇角，又拿手揉揉有些泛红的眼眶，露出有些难过的表情来。

    苏长远心忽然就软得不像话，发妻走得早，只给他留下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她若是暂时不愿见冯尚远这个人，不见也就是了。只要她开心，旁人的感受又有什么重要。

    “胡说什么，你如果不想嫁人，为父养你一辈子也不是问题。”

    听苏长远这么一保证，苏轻鱼这才放心下来，又拉着他问了些练兵的事情。

    父女两人挨在一处，说了些体己话后，苏长远看着桌上两只猫，对她义正言辞道：“你养猫可以，但这两只野猫就罢了。你看它们爪子肮脏，没有礼貌，竟然敢跳上你的茶桌抢食，我不喜欢。”

    阿腿本来低着头正吃得开心，连细细的胡须上都沾了油珠，一听这评价就不干了，伸了爪子嗷嗷扑向苏长远。

    “你胡说！阿腿是最有礼貌的小猫咪，阿腿上茶桌是阿鱼让的，你不许污蔑阿腿呜呜呜！”

    锦严一开始面对鸡腿格外矜持，苏轻鱼劝了好几次他才肯低头啃食，此时一听苏长远的评价，那两只柔软的白色猫耳浮出了一丝肉粉色。他抬了猫头，拿粉色肉垫准确地将阿腿按在了原地，清冷的声音因为羞愧而有些颤抖。

    “阿腿，本就是我们在苏小姐面前失礼了，你不要再闹！”

    苏轻鱼见他羞愤模样，心里觉得他真是可爱到不行，正要安慰他，却见阿腿委屈地抽抽鼻子，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一口咬住了盘子里最大的一只鸡腿。

    “谢过苏小姐的款待，我兄妹二人实在无礼，还请苏小姐宽恕。”

    锦严说罢，张嘴叼住了阿腿脖子轻盈落地，接着跳上窗台，两只猫就这样消失在了夜色里，不留一丝踪迹。

    苏长远愕然地看着两只猫像是听懂了他的评价般张牙舞爪一番，接着转身就跑。她又转头去看苏轻鱼，却见苏轻鱼噘噘嘴，又叹了口气，拿手一推他。

    “既然猫都走了，那爹也走吧。女儿要歇息了。”

    “阿鱼，不要推我。为父自己会走，你这……”

    “喀”地一声，门在身后紧紧合上。

    苏长远一直到被推出门外都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让前一秒还格外依恋他的女儿瞬间变脸。

    总不会是因为他骂了猫吧？

    不会吧不会吧？

    应该不至于吧，猫又听不懂人话……

    ********

    夜深了，苏轻鱼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两只猫把自己的命分给了她才将她救活，她却只招待他们吃了一盘鸡腿，要说失礼，失礼的人怎么看都是她才对。

    不能就这么算了。苏轻鱼忍不住想到，等她解决完和冯尚远的事情，就亲自到崖下去找兄妹二猫，将他们接回府里，好生招待才对。

    正这么想着，黑暗中就亮起了两团绿莹莹的光，看起来格外诡异。

    苏轻鱼心惊了一瞬，见那两团光竟不是静止的，还在朝着她试探性的缓缓移动，她心念一动，低唤了一声：“阿腿？锦严？”

    绿光一下子停住了移动，接着黑暗里有一团暖而柔软的东西飞扑进她的怀里，嘤嘤嘤地哭得可怜兮兮，这声音不是阿腿又是谁。

    “呜呜呜，阿鱼，我被猫欺负了！好疼呀。”

    苏轻鱼失而复得，幸福感爆棚地揉着毛绒绒的一团软肉，也没叫值夜的酥酪，自己摸着黑到了桌边，将桌上的油灯点亮了。

    灯一亮，苏轻鱼顿时心疼得不行。

    只见昏黄灯光下，怀中的阿腿瑟瑟发抖，浑身是泥，脖子上还缺了一绺毛，一看就是跟同类打过架了。她捏起阿腿的肉垫，又拨开阿腿肚子上的细毛仔细检查一番，见没有其他伤口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你们不是要回家吗？怎么会搞成这样？哥哥没和你在一起吗？”

    她柔声一问，阿腿那双圆溜溜的瞳仁里顿时盈满了眼泪，她像个人一样拿爪背去擦，擦得脸上都是脏兮兮的泥。

    “哥哥不要我了……阿腿还没吃够鸡腿，所以不想走，哥哥见我不走，就丢下我回去了，说当自己没有阿腿这个妹妹。”她抽抽搭搭，毛绒绒的胸脯随着抽泣一下一下起伏，“阿腿本来叼着鸡腿想回来找阿鱼，结果隔壁忽然冲出一只瘦瘦的橘猫来抢阿腿的鸡腿，阿腿打输了，鸡腿就被他抢走了。呜呜呜。”

    原来只是被抢了一只鸡腿，还好不是大事。

    苏轻鱼放松下来，拿手抚摸狸花猫油光水滑的后背。

    “没关系，我再让厨房替你做一盘鸡腿，让你吃个够就是了。”

    “这不是鸡腿的问题，是我们猫猫尊严的问题！”阿腿用糖水里浸过般的可爱声音，哭唧唧强调道，“抢鸡腿之仇，不共戴天！阿腿打不过他，阿鱼肯定能打过他，阿鱼能替阿腿报仇吗？”

    苏轻鱼听见阿腿抽抽嗒嗒问出这么一句话来，有些怔怔。她低了头看阿腿，只见狸花猫那双圆圆的猫瞳期待地看向她，里面带着令人心颤的水光。

    她有些失笑，一边想着这猫报复心还挺重，一边问她：“我怎么帮你报仇呀？就算我愿意，但我又不知道是哪只猫抢了你的鸡腿。”

    “我知道就够了呀。”阿腿拿软乎乎的粉嫩肉垫拍了拍她的脸，从额头拍到嘴巴，“阿鱼，你上我的身吧，我带你去找那只坏橘猫。”

    “什么上身？你在开什么玩……”

    苏轻鱼最后一个“笑”字还没说完，身体就好像揉好了的面团，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扯。

    她只是眨了下眼，便觉得视野忽然发生了天旋地转的转变，最后一个“笑”字从口中溢出，她听到的却是又甜又娇的一声猫叫。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