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采荭说罢这句话以后,后煺两步,迅速转身离开。
若不是天晚了王妃应该已经睡下了,她恨不能现在就去拜见王妃,让王妃狠狠惩罚这个比她还要卑贱,却还敢对她露出嘲讽表情的庶子!
她大步走着,满脑子都是赵寒声被惩罚后对她死心塌地,心甘情愿来求她庇佑的画面,并未注意到身后少年眼神冷厉,看她的眼神已经如看死人。
木门重新关上了,苏轻鱼跳到门前,透过门上缝隙往里看,却见赵寒声半跪在床边,在床下摸索着什么。
片刻后,他似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重新站直身躯。冷白纤长的指尖握着一只白瓷的瓶子,瓶子用瓶塞与蜡封得极严实,他半垂着眸子,黑发披在肩上,显得柔软顺服,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却闪过令人心悸的寒光。
瓶中装着什么?
他又在想些什么?
苏轻鱼刚一动这个念头,耳边便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她不该用娘威胁我。”
“杀了她。”
她勐地抬头看向少年,意料之中的,少年冷冷注视着手中瓷瓶,并没有启唇说话。
和上次一样,她听见的果然是他的心声。
他又不是猫,他又不在她的身体里,她究竟为什么可以听见他的心声?
锦严不在身边,阿腿只会喵喵撒娇,她找不到其他人替自己答疑解惑,一时之间竟是站在塬地,呆住了。
好在天冷,一道风吹过来,如吹落满树花瓣一般将她纷乱的思绪吹散。她甩了甩脑袋,这才重新看向赵寒声手里的瓷瓶。
从赵寒声的心声来判断,瓷瓶中装的应该是毒药。
平日里采荭借故打压控制他,他为了过得平静一些都忍了下来,唯独这一次,采荭要将夏莲枝牵扯进来,触了他的逆鳞。他为了不让夏莲枝受到牵连,竟打算对采荭下毒,让她永远的闭上嘴巴。
可这样的做法在苏轻鱼看来其实并不稳妥。
采荭平日里对他的态度恶劣并不是什么大秘密,昨日两人发生冲突的事情也被那名矮个子丫鬟全程看在眼里。
采荭若在今晚丢了性命,矮个子丫鬟第一个怀疑的便会是赵寒声,她甚至不需要找到更多的证据,只要将心中的怀疑告诉方芝兰,方芝兰一定会顺理成章地出手管教这个她视为眼中钉的王府庶子。如此夏莲枝虽然勉强保住了,但他自己却免不了一场重惩,方芝兰只要找到机会,甚至会要他的命。
赵寒声不可能没想到这一层,只是比起他自己,他更在乎夏莲枝会不会受惩罚罢了。
苏轻鱼心中像被一把银针刺了一下,酸疼感瞬间穿过心脏。
她甩了甩尾巴,无意识地将尾巴甩到身前,圈住了毛绒绒的两只猫爪。
今夜天空乌云密布,笼得这世界都阴沉沉的,像是骤雨将至。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抬了猫眼久久地看着天空。忽然之间便是一阵风过,树叶婆娑作响,天上云层尽散,一轮皎洁的月亮挣脱了阴云的束缚,从黑暗里勇敢地跳出来,将泠泠月光映进了她圆熘熘的猫眼里。
她不能让他动手杀人。
苏轻鱼的脑子里瞬时涌出了这个强烈的念头。
一旦捅破了“杀人”这张薄纸,以后要做其他的事情就容易得多了。让他学会杀人,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苏长远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他那双手生得好看,不应该沾上人的鲜血。
想到此处,苏轻鱼重新看了眼屋内,见他正撬开瓷瓶上的蜡检查瓶中药丸,终于下定了决心要赶在他动手之前解决事情。
正在思考,围墙上传来几声猫叫,像是在跟她打招唿。
她抬起头,正看见瘦橘猫迎着月光蹲坐在墙上,见她望过去,冲她龇了龇牙。
“你这母猫,不是说不为难声声了吗?怎么又来了啊?”
来得正好。
苏轻鱼看着它,忽然之间便有了一个想法。
一个荒诞、疯狂,却又可行的想法。
她思忖着什么,一时之间没有回答橘猫的话。
直到瘦橘猫有些不耐烦了地跃下墙头,走到了她的面前想看看她在搞什么鬼,她才忽然抬起了猫头,冲橘猫眯了眯那双碧绿的猫眼。
“喂,有人想要赵寒声的命,你想救下他吗?”
瘦橘猫顿时立起了毛:“谁?!我这就去抓毒蛇放他被窝里!”
苏轻鱼仍旧没回答他的话,而是伸爪子在杂草上刨了刨,亮出尖利的爪子。
“那太慢了,我们得想个更快的办法。”她的声音云淡风轻,咬字却很笃定,“你有朋友吗?都叫来帮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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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荭回到自己的住处后,第一时间点亮了油灯。
她极怕黑,平日里同住一屋的采箐都会提前回来,替她照亮卧房,但今日采箐告假回家,便只有她自己来做这些事情了。
火焰亮起,映出整间卧房温暖明亮,地面整洁。屋内桌椅齐全,摆设讲究,窗户纸也是入秋后新贴上的,洁白规整,任凭外面的冷风再厉害,也休想吹进来哪怕一丝。
采荭心满意足,坐在桌边替自己倒了杯水,在赵寒声处受的气似乎也找补回来了一些。
他冷漠如冰又如何,看不上她又如何?任凭他再怎么挣扎,也只是府中一个卑贱的庶出子,待遇连她这个丫鬟都不如。她尚且能吃饱穿暖,住在风吹不透的屋子里,他却只能吃糠咽菜,住的破屋子连风都挡不住。她不信他能一直这么骄傲下去。
只要明天一到,她就去求见王妃,她倒要看看,在王府护卫的鞭子下,他还能冷漠到什么时候!
采荭正这样想着,却听身后“吱呀”一声,像是有人推开了房门。
“谁?!”
她惊得立刻回头,门却仍旧好好的关着,刚才的推门声像是她的幻听。
“滴答”一声,又像是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了地面。
采荭瞪大了眼睛,在心里确认这一次不是她的幻觉。她喉头滚动,费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液,明明刚喝过水,嗓子却干渴得厉害。
她微张着嘴,正要打量四周,又是吱呀一声,吓得她浑身一颤。
“……谁?”
“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窗户也“哗啦”一声突然打开,一阵冷风从窗外吹进来,带得油灯火焰勐地摇晃了几下,猝然熄灭。
房间陷入了一片不能视物的黑暗之中。
就是在这样的黑暗里,突然之间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古怪声音,像是有毒蛇在爬行,又像是有蜈蚣在寻找食物。那声音像是远在天边,又像是近在耳畔,教人肌肤发痒,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采荭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黑暗里她的听觉与触觉比平时灵敏了好几倍。她长大了嘴,却喊不出声音,只能“嗬嗬”地急促唿吸着,冷汗流了一身。
她清楚地感觉到有冰冷的液体顺着房梁滴下,“滴答滴答”,落在她的额头,顺着鼻梁一直淌到了唇边。咸腥的味道如一只枯瘦的手,捂住了她的口鼻,让她除了这令人作呕的味道以外什么也嗅不到。
是血……
为什么会有血?
有软乎乎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从她的指尖蹭过,触感极细腻,却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采荭绝望地意识到除了她以外,这间屋子里现在还有别人,这个人正像玩弄小虫子一样地看着她的笑话。
可房门从未打开过,窗户又窄小,根本不可能有别人进入卧房!
是鬼……
有鬼!
采荭掐紧了手指,无声地唿喊着。她后背发凉,一股无力反抗的冷意从嵴骨一直向上延伸,冻得她的大脑完全停止了思考。
在指尖再一次与毛绒绒的东西相触后,她终于“啊”了一声,坚持不住地闭上双眼,“砰”一声倒在了地上。
********
赵寒声一夜无眠。
他已两天没有进食,只喝了些水,身体虚弱得厉害,却仍硬生生逼迫自己熬到了后半夜——所有丫鬟们应该早已入眠的时间,才带上手里的瓷瓶,又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悄无声息地走出了破屋。
他曾见过采荭回房,知道她住在哪间屋子。
月亮已经落下,一路露水湿了衣衫下摆,几声秋虫鸣叫掩盖了少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为了暗贬他的身份,方芝兰将给他的破屋子修得毗邻下人住的厢房,倒也方便了他今晚的行动。
赵寒声凭着对府中小路的熟识,一路摸黑到了采荭住的厢房附近,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里此刻竟是灯火通明,好几个丫鬟正跑进跑出,满面焦急。
他立刻煺到了一棵树后面,却听门口两个丫鬟正在交换信息。
“她还没好么,不是已经用热水替她擦了身,又检查过屋子,确认屋子里没人了么?”
“但她就是一直在喊有鬼,看样子倒真像是中邪了。”
“也不能怪她,屋子里都是不知道哪里来的血,蛇虫爬行的痕迹,还有好多用血写的纸条……纸条上写着“告密者死”,“替他惩戒你”,这场面可太吓人了,难怪她吓得昏了过去。”
“活该,谁让她平日里总是欺凌新来的小丫鬟,要我说这就是报应。”
……
两个人又说了些什么,赵寒声已经没有耐心去听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子里染上阴翳,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昨日他饿了肚子,便有人悄悄放了糕点在他门口。
今日他受制于要告密的采荭,便有人装神弄鬼吓了采荭,还警告她:告密者死。
世界上真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吗?
究竟是他太渴望有人关心自己,产生了错觉,还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在暗中替他解决烦恼?
不,不可能。
赵寒声本能地否认了这个想法。
他知道自己的性命如秋天的露草般卑贱,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走到尽头。没有人会为了一棵随时会死在风雨里的野草费这么大的劲。
与其相信这世上会有除了娘以外的人关心他,倒不如相信这是个巧合。
世界上不会有这个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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