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敏南王府的花园内，或趴或蜷了一圈的猫。
瘦的胖的，橘的狸的，黑的白的，脏的干净的，舔毛的打哈欠的，其乐融融，又自得其乐。猫猫们没有弄出一点声响，唯独一双双圆溜溜的猫眼在黑夜中闪烁着夜明珠般的光芒，也如果此刻有不知情的丫鬟路过，一定会被吓得尖叫起来。
“嘘，大家都安静一下，下面我简单讲两句啊。”
瘦橘猫端坐在猫群正中间，抬起一只猫爪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然后极出风头地开始总结。
“本次声声救援任务的圆满成功，首先离不开我英明的领导。其次呢，也离不开大家的拔爪相助，我们要感谢阿腿和二黑……”瘦橘猫冲着苏轻鱼点点头，又拿爪子刨了刨身边一只肥胖的黑猫，“是阿腿想出了这个吓人计划，跑出去偷了纸墨写了纸条，是二黑依靠多年的偷鸡经验，带我们找到了厨房里的鸡血，可以说如果没有他们，这计划根本就不可能成功，让我们大家为他们的勇敢和机智献上几句夸赞！”
这话一说，猫猫们都抬起了头来，一双双散发着莹莹绿光的猫眼一齐看向被点名的苏轻鱼与二黑。
空气里响起了稀稀落落的喵喵声，听起来就非常的敷衍。
瘦橘猫立刻伸出猫爪往下按了按，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喂，你们真诚一点好不好？二黑和阿腿可是我的好朋友！”
此话一出，苏轻鱼是没什么感觉的，但她的脑海里却响起了阿腿结结巴巴情绪激动的声音。
“什、什么好朋友啊？！”阿腿简直是在尖叫，“这个猫怎么回事，他是大笨蛋吗？谁跟他是朋友啊？！他抢过阿腿的大鸡腿，阿腿最讨厌的猫就是他了！”
苏轻鱼沉默了两秒，然后就感觉到属于阿腿的这颗毛绒绒猫猫头有些发烫，心脏也跳得很快，像是被急速敲着的一把扬琴。
“大笨蛋！可爱的猫猫都是独来独往的，才不要、才不要和他当朋友呢！”
苏轻鱼：“……”
别说了，阿腿，你不对劲。
瘦橘猫的话不止阿腿听不下去了，猫群里一只背上有刀疤的白猫也听不下去了。
他不耐烦地“啊？”了一声，语气比平时的瘦橘猫还要流里流气：“朋友不朋友的无所谓吧，我们猫这种凶猛的动物之间，只有利益，没有友谊。你刚才找我们帮忙的时候答应过要给我们一猫一只鸡腿的，什么时候给，给句准话吧？”
“啊，这……”
瘦橘猫迟疑了一下，表情顿时就有些不自然了，细细的胡须也垂了下去，显得有些心虚。
“知道了，催什么催……”
白猫舔了舔自己肥嘟嘟的爪子，斜眼觑他：“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大家都是讲道义的猫，白帮你这一次也没什么了不起。你可别是打肿脸充胖猫，在欺骗兄弟们吧？”
他这么一说，瘦橘猫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你少激我！我说了给就是会给，你们先回去，我会尽快的！”
“你就继续嘴硬吧，我还不知道你，饱一顿饥一顿连自己都喂不饱。真有鸡腿你自己留着吃吧，一只橘猫瘦成这样，丢不丢猫啊你？”
刀疤白猫嘲讽地嗤了一声，带头站了起来，他是这群猫的头儿，他一动，猫们都动了。一只只猫在白猫的带领下跃上墙头，无声地消失在墙的另外一端，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猫群一走，瘦橘猫就像只吹胀了的羊皮口袋似的，自然而然就瘪了下去。
“真啰嗦，不就是几十只鸡腿，我就算是自己饿死也会给他们找到的。”
他说完以后，回首看了一眼苏轻鱼。
“你自己回去吧，我要想办法找鸡腿去了。”
被他一看，苏轻鱼脑子里的阿腿又开始像待宰的母鸡一样尖叫起来，吵得苏轻鱼忍不住皱起眉头。心脏也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搞得她都不敢直视瘦橘猫那双痞气十足的猫眼。
她想了想，对瘦橘猫道：“你要是实在凑不出这么多鸡腿，明天白天可以来找我……”顿了顿，她又在后面加了几个字，“来找我主人，她是镇国将军苏长远的女儿，你想要多少鸡腿她都会给你的。”
瘦橘猫却一副没把她的话当真的样子。
“行了啊，通过今天这事情我看出你聪明了，但你也聪明不到能和你的主人沟通的地步吧？”他啧了一声，“哦，我一进门，你主人一看是只虽然威武不凡英俊逼人但却脏乎乎惨兮兮的流浪猫，立刻叫人拿扫把把我打出去，那我的脸往哪儿搁？我以后还怎么在这一带混？”
他一边说，一边几步就跳上了墙头，背对着苏轻鱼挥了挥爪子。
“我走了，你也快回家吧。”
苏轻鱼还要再说些什么，橘猫却已经跑得没影儿了。她的心跳终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脑海里的阿腿也只是小声骂骂咧咧，不再尖叫了。
苏轻鱼看了看天空，虽还未破晓，但云层已然充满了天明前的潮湿寒气。周遭的花朵上都覆上了透明的露水，只等远方一有曙光，便要倒映出朝阳的第一束光。
采荭住的屋子旁早已安静下来，想来是赵寒声发现了骚动，没再有多余的举动。
不止赵寒声现在怎么样了。
为了阻止赵寒声动手杀人，她已经折腾了一夜，也不差再多耽误一会儿。
这么一想，苏轻鱼便轻巧跳过了几丛开得茂盛的菊花，迈步向着赵寒声住处走去。
露水打湿了她茸茸的腿，让她踩在地上的肉垫有些发冷。走了没多久，一道稍微有些摇晃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不是赵寒声又是谁？
少年面带病容，脚步虚浮，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小屋门口。苏轻鱼站住了。
她准备等赵寒声回了屋内，再去草丛里找找自己带来的那包糕点，然后偷偷放在他的桌上。
第一次他或许怀疑有毒，这一次他的戒心总会有多打消，尝试着吃上一口吧？
苏轻鱼的双眼追随者赵寒声的身影，但下一刻，他的脚步也猛地停住了。
附近传来几声清脆鸟鸣，苏轻鱼看见赵寒声垂眸看着草丛里的一个物品，僵立许久，弯下腰去捡了起来。
是她带来的那包糕点！
她心里一喜，盯着他握着油纸包的手，希望他立刻吃下肚去，填饱肚子。
但赵寒声却没有立刻打开，他久久地站在原地，握着油纸包的动作好似握着一块新得到的宝石。
夜色里苏轻鱼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的手指渐渐收紧。她觉得他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又好像十分担心这种期待会落空，以至于他不敢做出任何一个动作，似乎只是一举一动，就会破坏掉某种薄如蝉翼的东西。
苏轻鱼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他动了。
他没有打开油纸包，而是仿佛畏惧油纸里包的不是他想看见的东西般，眼睫一垂便顺手扔进了杂草丛边的一只大水缸里。
水缸里现在是没有水的，油纸包扔进去，“咚”地一声轻响。
赵寒声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推门回到了屋子里，那扇破旧的木门在苏轻鱼的面前“吱呀”一声，关上了。
苏轻鱼的心重重沉了下去。
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下一秒，熟悉的疲惫感沿着脊椎一直蔓延到大脑里。这是即将回到自己身体里的感觉。
她必须得回去了。
但在回去之前，她必须把这包糕点也带走，否则若是被其他来送饭的丫鬟发现水缸里的油纸包，若又想捅到方芝兰面前去便大事不妙。
她好不容易搞定一个采荭，阻止了赵寒声动手杀人，决不能……前功尽弃……
脑子里的想法开始逐渐模糊，苏轻鱼几乎是在半梦半醒间跳进水缸里，叼出了油纸包，又凭着一腔毅力迈开脚步，疯狂地往将军府方向跑。
她疲惫到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内的，一看到自己的床，便如蒙大赦地跳了上去，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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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东方既明。
为了上朝，虽是熬了个通宵，苏长远也早已洗漱完毕换好官服，只等时辰一到便要踏上进宫的马车。
但他心中始终记挂着苏轻鱼，不知她是否还对冯尚远余情未了，即便樱桃与酥酪告诉他，苏轻鱼这两日都与那只名叫阿腿的狸花猫形影不离，根本无暇去想情爱之事，他也仍旧半信半疑。
不过是只脏兮兮的小猫，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魔力？
轻鱼平素觉少，此时大概已经起了。若是进宫之前他们父女能见上一面，甚好。
想到此处，苏长远心中愉悦，便屏退了左右下人，踱步向着苏轻鱼卧房走去。
待走到卧房门口，却见人还没起，房门紧闭，樱桃与酥酪也不见所踪。只有窗户是半开着的，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狸花猫正在窗口躬下身体去，伸了个舒服的懒腰。
听到他的脚步声，那狸花猫警惕地转过身来。看清他的脸后先是身形一僵，接着却似想到了什么似的，身体又软了下来。
圆溜溜绿汪汪的猫眼冲着他温柔地眨了两下，开口就是软软糯糯的猫叫。
“喵。”
苏长远被这叫声勾得心里一痒，接着内心却又升起强烈的逆反情绪。
开玩笑，他可是一国栋梁，镇国将军，一个刀山火海血雨腥风里滚出来的男人。这种软绵绵娇滴滴的东西，他真是看一看就心生厌恶。
若非女儿喜欢，他连看都不会看它一眼。这猫还敢对他叫，真是胆大包天。
想到这里，苏长远眉心一皱，眼神里透出几分冷硬来。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却听身后传来猫爪砸地，轻轻地一声闷响。
他回头一看，只见那毛绒绒的小畜生竟是丝毫不畏惧他周身戾气，同手同脚大步朝着他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叫。
叫声被脚步颠得零碎了，阴阳上去四声都有，听着像是撒了一地的糖糕，又软又粘，简直能将人的牙都甜掉。
“喵→喵↗喵↘喵→喵↓喵！”
苏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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