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
季舒正沉浸在美妙的琴音中,指节不自觉地敲在小几上打着节拍,然而突兀的琴弦崩裂声惊得她立即睁开了眼。
杨絮如看着指尖溢出的鲜血,不由得苦笑道:“果真还是不行。”
“赶紧擦擦。”季舒递了块锦帕给她道,“是这琴的问题?”
她对杨絮如的琴艺还是很有信心的,便是找遍了全京城恐怕也无人能出其右。
“世子觉得方才琴曲如何?”杨絮如不答反问。
“妙极。”季舒说完又加了句,“平生未闻,人间仙乐。”
“此乃《蓬莱引》。”
“可是前朝琴师风天培所创?!”季舒讶然道,“不是说那琴谱已然失传了吗?”
“失传倒是并未,只是如今留下的乃是残卷,也算是絮如运气好,前些日子得一贵客所赠。”
季舒恍然,这便难怪了,《蓬莱引》被誉为古今第一琴曲不是没有理由的,相传此曲乃是风天培某夜梦中得遇仙人指点,登上蓬莱仙岛一览仙境,醒后历时三年方才创出此曲。
据说此曲在音韵上登峰造极,指法技巧十分复杂,一现世便引发了轩然大波,没多久便被奉为仙曲,更有无数曲乐大家竟相尝试,想奏出这人间仙乐,只是无一人成功,包括它的创作者。
只因此曲中破天荒的有七个音阶,而寻常的琴无非只能弹出宫、商、角、徵、羽五音,于是风天培寻尽世间名琴想要奏出此曲,奈何无一张琴能满足,无奈之下便只能自己寻材斫琴,可天下木材何止千万,能够斫琴的却又少之又少,就这样他渐渐成了有名的斫琴师,但即便是斫出了上百张名琴,却无一张能了他心愿。
许是上天垂怜,让风天培于暮年之时寻到了一棵三百年的凤栖梧桐木,遂取材斫为琴身,再以北境极寒之地的天山雪蚕丝制为琴弦,然而遗憾的是琴斫好后他竟一病不起,最后未能聆得琴曲便含恨而终,临终之前为此琴取名遗珠。
知音长辞,明珠遗世。
其后不久便天下大乱,琴与谱俱不知所踪。
“乱世之中,人命尚且薄如纸,这曲谱还能流传下来也算是天意。”季舒有些感慨地说道,但转而又有些疑问,“不是说是残卷吗?为何方才你弹奏之时那般流畅自如,丝毫听不出有断层?”
“絮如虽是愚钝之人,但也很想聆听此曲,便自作主张将其补充完整,希望不是狗尾续貂辱没了风大师的作品。”
季舒笑道:“你若是愚钝之人,那我岂不是连愚钝都称不上了?方才此曲我听着是极好的。”
“世子真会说笑。”杨絮如见季舒这般自贬不由掩唇轻笑,笑过后却仍是有些怅惘,“不过可惜,虽是有了曲谱,却无可奏之琴。”
“所以说这是缘分啊。”季舒面有得色的说道。
杨絮如不解,“世子此话怎讲?”
“明月楼不日前放出消息,将会于今日午时以公平竞价的原则出让遗珠。”季舒缓缓说道,这消息也只在一个京中贵族圈子里圈子里传播,故而杨絮如并不知道。
“遗珠竟还存世?”世人多道遗珠早已毁于战火中,因而杨絮如显然是吃惊的,不过更多的还是欣喜,但欣喜转瞬而逝,这样的名琴她定然是买不起的。
季舒自然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道:“你放心,这琴我定会为你买来。”
“承蒙世子厚爱,但恕絮如不能接受。”杨絮如很果断的拒绝了,京中权贵巨富何其之多,若要买下这琴,花费的银子定是数以万计,她何德何能受此琴?
季舒闻言不禁皱眉,“絮如视我为何人?”
杨絮如一愣,显然没想到季舒会突然有此问,思量了片刻方才答道:“世子如若不弃,那絮如便以友人自居了。”
“既然如此,友人之间的馈赠絮如也要拒绝吗?还是说絮如嫌弃于我,并未真心将我当朋友?”
“这……”杨絮如不知还能如何婉拒,只得退了步道,“那多谢世子,不过还请世子切勿为此耗费太多银两。”
“这个自然,我总不至于为了此琴便将王府给典当了。”
闻言杨絮如又是一笑,半晌微垂着头将鬓边的发拂到了耳后,低声道:“世子待所有人都是这般?”
“当然不是。”季舒脱口而出,而后疑道,“我们不是挚友吗?”
杨絮如一顿,抬起头展颜一笑:“世子说的是,我们是挚友。”说完便将头撇到了一边。
季舒见她似乎有些不太开心,遂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方才世子好像说明月楼将于今日午时卖出遗珠,我瞧这天色好似快要到了,不知迟了是否还能入内?”
季舒一听忙扭头看向了窗外,顿时一惊,这估摸着离午时也就差一刻钟的时辰了。
据说明月楼背后的东家来头不小,向来是按楼内立下的规矩办事,每日进出的时间都有限制,若是迟了便是皇亲国戚也是一概不给进的。
季舒也顾不上多说什么,一溜烟就跑出了醉梦楼,刚好瞧见路边有人在卖马匹,随意挑了匹还看得上眼的就要牵走。
“公子,您还没给钱呢!”马主人一把扯住了季舒的衣袖,俨然将她当做了抢马之人。
季舒从怀中摸了锭金子便扔了过去,径直跃上马匹一夹马腹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上了街道。
马主人捧着金子还来不及验看真假,忙在后头喊道:“公子!我朝按律不得当街纵马啊!”
季舒哪管的了这许多,这儿离明月楼有着不小的距离,不骑马难道要她飞过去不成?
“前面的!都给我让开!”季舒一边喊着一边丝毫不减速地向前驰去。
然而此时街道上还是有着不少的行人,许多人匆忙躲闪间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于是纷纷抱怨起来:
“这谁啊?!不知道大安律法吗?!”
“有没有长眼睛啊!”
季舒浑然不顾,一个劲地骑马飞奔而去,所过之处皆是鸡飞蛋打,当然还收获了满满一箩筐的咒骂声。
然而行至一个闹市口时她却不得不勒住了马,前头也不知是什么情况,一大群人聚在一处,她根本就过不去。
“喂!前面的那些人都让让!”
这次却没一个人让开道来,仍是站在那不知看什么东西。
季舒眼睛一转,顿时计上心来,解了腰间的钱袋抓了数把银子就往路两边扔去,口中还大声嚷嚷道:“那是谁掉的银子?!”
众人一听纷纷转头看向路边,见果真有银子,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扑了过去。
“我的!那是我掉的银子!”
“胡说!明明就是我的!!”
“欸!你们别抢我的银子啊!”
只数息的功夫众人便如鸟兽般蜂拥向道边,原来前头是个杂耍班子在卖艺,见看客都走了个精光,便有年少的学徒忍不住向班主问道:“师傅,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那班主扔了手中吃饭的家伙道,“赶紧抢啊!”
于是又一伙人加入了轰轰烈烈的捡钱大军中。
季舒就这么毫无阻碍的骑马过了那路口,心里不由得感叹有钱真好,还不时回头看那些人争抢的样子,然而待她将头转回来时瞳孔却猛地一缩。
“前面那女的!赶紧躲开!!!”
沈浥尘一回头便看见了满脸惊恐手忙脚乱扯着缰绳的季舒,还未反应过来下一刻便感觉视线一暗,一匹马从自己的头上飞跃而过,那距离极近,近得她能闻到马匹身上一些不太好的味道。
最终马匹险而又险地越了过去,季舒长舒了口气,擦了擦额上渗出的冷汗,扯着缰绳调转了马头看向沈浥尘,心有余悸地说道:“喂,我让你躲开你还回头看什么?”
其实说到底沈浥尘回头也只能说是人的一种本能反应。
“你难道不知本朝律法有规定,京城之内不得当街纵马?”沈浥尘蹙眉说着,虽是问句,却明显是一种肯定的口吻。
季舒也知道自己这样有违律法,然而心思一转,摆了副睥睨的姿态,冷哼道:“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
“知道便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沈浥尘瞧了她一眼,缓缓说道,“若是不知,那只能说明你无知,尚且还不如三岁稚儿。”
“你!”季舒一时被哽得说不出话来,而后饶有兴趣地看了她几眼,这女子明显不识得她,否则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就有意识了,这女子穿着虽是素雅,然而这气质行止却绝非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可这平都竟还有不知道她季舒的贵女?
季舒心内疑惑,可惜看看天色不宜再多做纠缠,于是伸手从怀中摸了块金锭扔给她,服软道:“好好好,此事是我不对,呐,这是给你的赔偿。”
说完刚要转身离去,谁知竟被沈浥尘给叫住了,“等等。”
“还有何事?”季舒有些心急,语气便透着些不耐。
哪知沈浥尘走上前来,将两枚金锭放在了她的手上。
季舒看着掌中的金子,不明就里地问道:“你这是何意?”
“我看你这马儿实在辛苦,给你些钱好生照料它,这样它下次或许可以跃得更高更安全些。”
饶是季舒脸皮再厚也被沈浥尘这番夹枪带棒的话给刺得老脸一红,长这么大她还从没被人这般挤兑过,关键是也无人能在口头上占她的便宜。
季舒突然来了兴趣,俯下身子将俊脸凑到了沈浥尘跟前,面上明晃晃的带着些压迫之意,沉声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她心内想着,若是这女人知道了她的大名,估计早便躲得远远的了,哪还敢跟她呛声?
沈浥尘却是淡淡一笑,不答反问:“阁下可知我是何人?”
季舒一愣,下意识道:“我管你是谁?”
然而这话刚一出口她就反应过来了,不由暗暗思量这女人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竟然这么有胆,话说得也很是厉害,季舒心内不禁有些痒痒,竟生出了几分棋逢对手之感。
须臾后她嘴角扬起了一抹笑,伸手勾起沈浥尘的下巴,将脸凑得更近了些,近得能从对方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身影。
“方才我从后头看还以为是什么倾城佳人,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我看你这通身上下,”季舒说着眼睛微动,还真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沈浥尘一番,那眼神要多戏谑有多戏谑,“也就这伶牙俐齿长得稍稍别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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