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会议,是晏容秋作为晏氏集团代表,与国内一家行业巨头报业集团对川源市一片临海林场的收购争夺战。那片林场是绝佳的影视拍摄基地,极具投资开发价值。
整个过程,晏容秋散发出的那种锋利的冷静和残酷,如同一把闪亮的匕首,不动声色,兵不血刃,就成功斩获了那片林场的所有权。
附加的战利品,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
贺铸交给他的会议资料里,除了投资并购部已拟定的那份,底下还藏着一枚意想不到的彩蛋——
那家报业集团财务亏空的证据。
虽然数额不大,目测是某位领导的中饱私囊之举,并且已通过数次转换从财务报表上彻底抹去,但也足够让那片林场的所有者做出迅速而正确的选择了。
晏容秋清楚地知道自己会赢得每一场战斗的胜利,这是一本输赢早就写在首页首行的判决书。不过经此一役,他倒是彻底看清了这位新助理的能力。能在短短一小时内,从如此庞大的数据中挖出这一小块烂疮,当真既精准又毒辣,绝对是一位身经百战之人。
对贺铸,他很欣赏。
这份不错的心情一直延续到深夜十二点多,当晏容秋忙完手头的事,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突然发现隔壁助理办公室的灯竟然还亮着。
晏氏集团的大楼采用的都是最先进的系统,员工离开时按下指纹,办公室里所有的设备就会自动加密并停止运转。他明明已交代好贺铸本周事宜,让他可以先下班,难道这人竟一直等在这里?
大概听到了响动,隔壁的玻璃门打开了,贺铸走了出来,正好与晏容秋打了个照面。身后的白炽灯光把他的影子染得漆黑,面孔被逆光吞噬得只剩下一圈深邃的轮廓。
“晏总。”贺铸不轻不重地唤了句。
晏容秋抬眉,“你在这里干什么?不是让你先回去的吗?”
贺铸推了推眼镜,伴随这个动作,晏容秋一瞬看见镜片后似闪过遥远星云般的清亮光芒。
“我,在这里等您。”他说。
虽然两个人之间隔着一米的安全距离,但周围实在太静太静,所以,贺铸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近,一线富有磁性的暗哑低沉地慢开,钻进了晏容秋的耳朵里。
晏容秋一听,不禁暗暗赞许。
集团下班时间是六点,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也就是说,贺铸在距他一墙之隔的地方,足足等了六个半小时,只怕他突然有什么工作上的吩咐。
嗯,具有敬业精神是事业成功的前提,不错!
贺铸又道:“晏总,那我现在开车送您回去吧。”
晏容秋怔了怔。
虽然当初招助理时,确实有一项工作内容是上下班接送,但之后具体给贺铸安排时,刘欣君并没有把这项放进去。先不提让贺铸这样的人才兼司机之职是否大材小用,光看到他戴着的这副厚到恐怖的啤酒瓶底眼镜,谁还敢让他开车?
刘欣君和晏容秋这类人,从小到大身边都是学霸,自然也不乏超级大近视。但贺铸这么深的度数还真是活久见,简直和动画片里那种夸张到看不见眼睛的效果如出一辙。
晏容秋确信,如果贺铸把眼镜摘掉,一定就是《哆啦A梦》里大雄的33眼。
仿佛看穿了晏容秋的顾虑,贺铸微微弯起嘴角,一字一句认真道:“晏总,您放心。”
“我很会开车。”
行吧。年轻人有自信是好事,既然贺铸都这么说了,晏容秋觉得有必要给人家一个机会。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抛给了贺铸。
晚上又下了一场雨。梅子黄时雨的季节,雨意总是很浓,空气中都飘着湿润而微温的气息。
法国梧桐伫立在道路两侧,路灯昏黄,往地上投向深浅斑驳的摇曳树影。
黑色的迈巴赫缓缓驶来,车灯随着车子的前移照亮路面,仿佛有无数细碎的星子在柏油马路上闪烁起来。
贺铸下了车,打开后座车门,向等在那里的晏容秋微微欠身。
“晏总,请。”
晏容秋道了声谢,坐了进去,心里却仍对贺铸的“很会开车”打了个问号。
五分钟后。
好吧,贺铸确实很会开车。
当初,晏容秋看中这款加长版迈巴赫后座宽敞,适合带儿子出去玩,于是就顺手买了,可开过两回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好驾驶。家里的车库又停满了,他不喜浪费,索性就拿来当上下班的通勤工具。
靠着柔软的牛皮椅背,晏容秋两条长腿优雅搁起,黑眸半阖,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前排的贺铸。他发现,贺铸不仅车技过硬,对这类豪车的操作系统也驾轻就熟,好像平时就经常会开。
也难怪,像他这样学历的年轻人,就算家里不是大富大贵,起码也是很上台面的书香门第了。
“晏总,我开车,您坐得还舒服吗?”
晏容秋“嗯”了一声。
贺铸轻轻地笑了:“那以后就都由我来接您上下班吧。”
晏容秋想了想,“好,但你要知道,我的作息没有固定时间。”
“没问题。”
等待红灯的间隙,贺铸顺着后视镜,往后座的位置瞥了一眼。
车厢顶只留了一盏小灯,暖黄色的光线把晏容秋笼罩进一片日暮般的氛围之中,冷淡清隽的面孔此刻正散发着软软的梦境一样的柔光。
他没有玩手机,也没有听音乐,只是静静地坐着,把视线投向窗外,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微微垂着,半遮住清冷澄明的黑眸。
放在两条交叠长腿上的手互相交握着,薄薄的白皙手掌在黑色西装裤的映衬下,更是欺霜赛雪的洁净。
他是在紧张么?还是感到不自在呢。
贺铸慢悠悠地收回视线,看了眼自己腕间的“手表”——
没有问题。抑制剂始终在稳定释放,自己散发的信息素浓度还是保持在低于及等于Beta的平均水平。
红灯转绿灯了。
“其实,我在回国后,第一时间选择加入晏氏,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贺铸淡声道。
晏容秋来了兴趣:“哦?”
贺铸略略加重语气:“因为您,晏总,我是为您而来的。”
“说起来您可能还不知道,我一直是您的粉丝,所有您上过的电视节目和杂志采访,每一期我都会看。”
“三年前,毫无征兆地,您突然消失在公众视野,我还担心了好一阵呢。”
晏容秋没有回答,过了半晌,才很慢地点了点头,“当年……只是被一些私人的事牵绊住了。”
幸好车厢里的环境足够昏暗,晏容秋脸上虽还是一派凛然不可近的冷漠淡然,可藏在鬓角黑发下的耳朵尖,却不争气地浮起一层薄红。
三年前,莫名其妙的狗男人活活折腾了他一宿,末了还强行标记了他。初次经历激烈情|事的身体本就荏弱不堪,如何再能承受高强度信息素的注入?被咬破腺体的那一刻,他当场就失去了意识,醒来后,只觉得脑子一片昏昏沉沉,思绪乱成一团麻线,就连记忆都被冲击得残缺不全。
狗男人似乎还有点良心,在他昏迷的时候,帮他妥帖处理干净了一片狼|藉的身体,这会儿正紧搂着他沉沉睡去了。
他强撑起酸痛不堪的腰背,硬是从狗男人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狗男人个子高,胳膊长,睡梦之中都把他箍得死紧死紧,好像溺水者抱着唯一的浮木,又似寻宝的旅人历经曲折才觅到属于自己的珍宝。
在检查完房间里没有任何偷拍设备后,晏容秋这才胡乱穿好衣服,拖着快散架的疲软四肢,迅速仓皇逃走了。
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再遇上这个狗男人。当时,晏容秋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迄今为止从未发过|情的身体,只在被狗男人接近的瞬间变得奇怪而失控,晏容秋有预感,如果再碰见他,自己势必逃不过第二次被吃干抹尽的命运。
他讨厌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感,更不想、也不可能成为任何一个Alpha的所有物。
所幸的是,晏容秋在信任的医生那里检查后得知,狗男人并未在自己体内结成永久标记,倒是省去了洗掉的麻烦,而后颈上的暂时标记过段时间也会自然而然地消失。
可还没等他放下心来,身体却又出现了陌生的反应。
医生遗憾地告诉他,虽然是极其罕见的特例,但他确实是在非永久标记的情况下,怀上了身孕。
躺在诊疗床上,晏容秋茫然地按着小腹,就仿佛天意一般,明明已经尽可能采取了有效的避孕措施,可狗男人留在里面的东西,竟还是倔强地绽出了根芽。
他的身材本就清瘦而修长,平日里穿的也尽是收腰修身的西装,眼见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无论如何是再也掩饰不住了。
于是,晏容秋果断决定,先暂时移居之前在邻市低调购置的一座山庄,隐匿所有个人行踪,等到把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
“晏总,您没事吧?是哪里不舒服吗?”贺铸关切地问道。
晏容秋这才从回忆中抬起头,“没。”
“我看你的脸有些发红。”贺铸向后偏了偏头,“需要我开点窗吗?”
晏容秋仰头闭目:“不用。”
贺铸的视线在晏容秋衬衣领口那儿露出的一段雪白喉颈上轻轻一掠,随手将车载音响连上自己的手机,手指一点,绚烂如春日的小提琴曲就漫漫地荡漾开来。
晏容秋依旧闭着眼睛。
“大卫·奥伊斯特拉赫的《春天奏鸣曲》。”他轻声道。
贺铸微微一笑,“您也喜欢古典音乐吗?我以前有个朋友,小提琴拉得非常好听。”
“不。”晏容秋顿了顿,“但是,你想放就放吧。”
车窗外冥冥细雨,云雾密密,里面却又仿佛是一个清甜的梦境,充满浓浓春意,让人微微自醉。
出了市中心,车沿着沿海干道,缓缓驶向川源市的顶级别墅区睿山御庭。青葱绵延的山水景观间,点缀着一座座风格各异的独栋宅邸。在这梅雨季的夜晚里,沉淀出一种严肃的寂寥。
贺铸朝车窗外望了一眼。
如果没记错的话,拥有整片睿山御庭的置业,应该也只是晏氏集团旗下地产企业中市值最低的一家。
按照地址,晏容秋的家在地势最高的地方,需要沿着车道盘旋而上。一直开了五分钟,贺铸才看见那栋极简主义白色建筑的屋顶。
睡美人的城堡……吗。
后视镜里,晏容秋已经睡着了。贺铸就很轻很缓地把车在雕花铁门外停好,又轻手轻脚地下来,走向后座。
站在车门外,透过车窗玻璃,可以清晰瞧见晏容秋的安静睡颜。
那是很乖很乖的睡颜。几缕黑发软软地垂下来,落在光洁白皙的额头上,透着毫无防备的可爱。
贺铸的眸子暗了暗,拉开车门,俯身下来,宽劲清瘦的背脊线条凹成了弯腰的姿势。
他抬起一只骨节利落的手,犹疑着,一点点抚向那张玉白的脸庞。
然后,在半空中停下,收回,垂落身侧。
贺铸退开半步,推了推眼镜,声调平平道:“晏总,目的地已到,请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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