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琪买这处宅子的时候光顾着高兴了,一时忘记打听打听这里的情况,也不知这水井里有没出过什么冤案。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这么乍一看,她怵的慌。
“是我。”那黑影朝前缓缓移动,借着皎皎月色露出一张慈祥的脸。
“东家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桑琪提起来的心脏又平安放回了肚子,松了一口气,“王掌柜,您这是要吓死我吗?”
王掌柜一脸委屈,晚上吃的太咸出来找口水喝,谁知道一向早睡的东家怎么突然来了兴致一个人在后院里坐着吃酒。
他上前看了看石桌上摆放着的酒坛,皱了皱眉,“东家吃酒怎么都没下酒菜,这样容易伤着。”
桑琪示意他坐下,“无妨,我也就是小酌一两杯,不碍事。”
“那不行,你等会儿,我去给你做两道菜。”
“不用了,大半夜太麻烦了。”
王掌柜很固执,说着就朝着厨房去了。没一会儿,便从厨房端出了两碟飘着诱人香味的菜来,一盘是绿油油的青菜,一盘是青椒炒鸡蛋。
两盘菜里面都放满了红红的干红辣椒。
王掌柜笑道:“我是按照家乡的口味做的,也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夜深了,东家吃完了早点睡。”
他说着就要走。
“王掌柜,若是还不困,要不,一块儿?”
桑琪又去前堂重新拿了两个酒盅过来,斟满了酒。
她举起酒杯,“这些日子承蒙您照顾了。”
王掌柜闻言很是伤感,执起酒盅也不扭捏一饮而尽。
南音阁的酒卖的一般都是根据当地人的喜好,酆都人重口味,就连酒都比别处辛辣些。
桑琪吃惯了绵软的甜酒,猛地这么灌下去被呛的眼泪都下来了。
王掌柜赶紧把菜推到她面前,“老板,赶紧吃口茶咽一咽。”
桑琪看着那两盘菜,想了想,夹了一筷子鸡蛋放进了嘴里。
王掌柜看着东家才吃了一口鸡蛋突然就捂着眼睛不说话了。
难道自己炒的菜都能把人难吃哭了?
他赶紧尝了一口。
“这,这应该也不难吃吧,东家?”
桑琪拿袖子不停的擦眼泪,哭笑不得道:“哎呀王掌柜,您真是……”
实在是太辣了。
她近两年走南闯北,尝过各种吃食,其实觉得川蜀一带的食物特别好吃。
一开始吃不惯,一口下去,又麻又辣,直冲天灵盖,不知道要灌多少水下去。
后来她去了别处,反倒最是怀念那种味道浓烈刺激的感觉。
可见最刺激味觉的东西最是能让人印象深刻,不过与这么辣的酒一起,她觉得自己身上都着了火。
她实在没忍住,快速去一旁的水井里弄了点冰凉的水灌下去,才觉得五脏六腑烧的那团火才被井水浇灭了。
王掌柜见状,赶紧重新取了些本地男女老少都爱吃的甜酒来。
“东家,换这个,这个好。”
桑琪也不勉强,她吃不惯那个辣的酒,硬要吃,难受的也是自己。
这世上的事儿,就如饮酒一样,不能喝千万别勉强,总想着试一试,那是会伤心肝的。
王掌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看了看对面辣的满面通红,月光下面容越发柔和的俊秀后生,忍不住道:“东家,是在想秦少侠吗?”
“什么?”桑琪以为自己听岔了。
王掌柜替她斟了一杯酒。
“秦少侠是一个很好的人,东家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找个人照顾也是好的。”
桑琪愣了楞,扶额笑道:“我真是,我还以为我装的极好,想不到被您看出来了。”
王掌柜仰头看着她一脸的心疼,“东家其实装的极好,无论是走路还是说话,况且东家心胸开阔,心性坚韧,莫说女子,就算是这世间的男子,又有几个人能及得上。”
“那您是如何瞧出来的?”
王掌柜冲她神秘一笑,“我年轻的时候,在脂粉堆里混过。”
桑琪笑,“怪不得。”
“后来啊,遇见我家老婆子之后,就一心一意的想跟着她好好过日子。可惜啊,这人啊,就跟天上的月亮一样,有阴晴圆缺,哪能事事如意。”
桑琪抬头又看了一眼挂在天上的那弯弦月。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她笑了笑,正要说话,一低头,便看见王掌柜已经趴在了石桌上,犹自说着梦话。
“老婆子啊,你怎么就那么狠心丢下我啊……”
她轻轻叹息,这世间最催人心肝的就是阴阳两隔。
连佛都曰,世间有八苦,其中有三苦最让人痛苦。
求不得,恨相随,爱别离。
不过现在虽说是夏季,可吃了酒容易着凉,王掌柜睡在这里也不行。
她正想叫醒他回屋睡觉,谁知一身姿挺拔的黑影就这么无声无息落进了后院里。
“谁!”她只觉心脏被人攥住,酒醒了大半,背上濡湿一片。
比起刚才的鬼影,她觉得眼前人影才最吓人。
那黑影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桑琪悄悄拿起了桌上的酒坛子,左右环顾了一圈儿,心道店里面的那三个伙计就住在旁边的屋子里,若是此刻叫人,应该还来得及吧?
她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试图看清楚眼前的是什么人。万一来不及,不能死的这么不明不白。
不想那黑影已经朝着她走了过来。
她瞬间毛骨悚然,手脚发软挪不动道。
“救——”
那黑影一个纵身闪到她面前,用手将她剩下的声音堵了回去。
桑琪动弹不得,只觉得捂在嘴上的手掌上有一层薄茧,温暖且熟悉的气息。
隐约中她还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浓浓的混合着药香的血腥味。
她心里一动,正要说话,那黑影松了口气,有气无力道:“是我!”
……
六月十六。
今日是开张的大日子,王掌柜见向来早起的东家还没有过来前堂,忍不住有些着急,寻思要不要去后院喊一嗓子。
正犹豫着,只见一身着白衣面覆轻纱的的女子袅袅亭亭从后院推门而入。
“东家?”王掌柜只觉眼前一亮,片刻蹙了蹙眉头,一脸担忧,“东家可是病了?怎么好端端的将脸遮了起来?”
桑琪轻咳一声,道:“昨晚脸上被虫子咬了,不妨事。”
王掌柜没有生疑,往她身后看了看,“阿芷姑娘呢?”
“她有些不舒服,晚点儿自然会下来,时辰到了吧,那就开始吧。”
王掌柜点头,店里的伙计已经守在了门口。
那三个伙计见她一身女装出现,一脸惊讶,相互对视了一眼。
东家这是男扮女装招揽生意?
“开门吧。”桑琪道。
酒楼外面早就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人,手里都拿着南音阁特制的优惠传单。
单子上面是桑琪找最好的画师画了酒楼的招牌菜,就连炒菜工序一并画了上去,画工栩栩如生,让人一看就能产生食欲。
不仅如此,她更是在酆都小报上花了钱做一些推广。开张第一日全场除酒水外统统一折优惠,限一百桌食客;开张第二日两折,两百桌食客,一直类推道第十日截止。
同时酒楼实行入会制,一次性缴纳百银子者则是本店的优质客户,每次来酒楼则打八折优惠,并可免费试吃新菜式。
酆都的人见第一次有人这样做生意,好奇心甚重一大早便都来排队了。
其实南音阁的酒菜并不便宜,就算是一折也不是普通老百姓随意吃喝的水平,奈何酆都的有钱人实在太多了,就连百姓都比其他地方富足些。
王掌柜心里感叹不愧是东魏第二大都城,赶紧亲自点了炮竹,在炮竹声里与桑琪二人剪了红绸。
桑琪今日着了女装不方便出面,王掌柜作为南音阁的掌柜情洋溢的说了些场面话。
在场喜欢看热闹的对眼前这个身姿曼妙,气质出众带着面纱的女子产生了好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都在猜测她的身份。
“我明明听说这家店的老板是个年轻的小郎君,难道是小郎君的娘子?”
“我看就是,瞧这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金贵人家出身,就是不知道什么模样……”
“瞧那对眼睛,看我一眼我骨头都酥了,相貌定然不差……”
桑琪闻言蹙眉。
那些奔着吃食来的人则早已等不及了,嚷道:“这画报上的都是真的吧,咱们可以进去了吧?”
王掌柜见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笑得眼睛都没了。
“自然都是真的,快请进,快请进。”
桑琪见着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欣喜之余也很担忧。
店里人手原本不够,招工启事贴了好几日都没人来。
夏季食物不易储存,人比预想的多,也不知今日准备的食材够不够。
“王掌柜,待会儿——”
王掌柜正迎客人进店,见东家声音嘎然而止呆站着一动不动,顺着她眼神瞧去。
只见对面茶楼二楼凭栏处站着一清瘦高挑男子正望着他们酒楼出神。
那紫袍男子长身玉立,姿容俊美风流,周身贵气逼人,不动声色的将周遭精致比了下去。
骤然起风,但见他衣袂翩然起舞,竟似要羽化登仙而去。
“东家认识那位如谪仙一样好看的郎君?”王掌柜忍不住问。
“不认识。”
桑琪慌忙收回视线,只觉得噪杂的环境变得寂静无比,又仿若炎炎夏日掉进了冰窖里,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不自觉的握拳,指甲刺破手心渗出血也未觉得疼。
“店里菜好像不够,我再去买些,你先招呼着。”
她说完又朝对面看了一眼,那人已经不在那里。
她出了后门,直奔大街上去,平日里车水马龙的大街今日显得尤为寂静。
行至西街的时候,她发现背后有人跟着自己,赶紧转身进了纵横交错的巷子,试图将那人甩开。
那人跟的越来越紧,她走的越来越快,到最后不得不提着裙裾小跑起来。
她对酆都巷子并不熟悉,也不知道绕去了哪里,只希望快点将那人甩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那个紧追不舍的声音好像消失了。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捂住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脏,靠在斑驳的墙壁慢慢滑落,蹲在地上喘/息。
她平复了一会儿准备回去,谁知一抬头,那抹紫色身影正倚在巷子的出口处。
他凝望着她,默不作声。
有那么一瞬间,桑琪竟觉得,那双狭长幽深的眼眸里藏着波涛汹涌的哀伤。
可她随即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这种自我感动的毛病总是改不了。
良久,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低垂着眼睫与她四目相对,声音低沉嘶哑。
他说:“桑琪,为什么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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