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日头出来了,黄包车穿梭在街头小巷,夜晚的霓虹彩灯都恢复了白日的模样,北城繁华依旧,就在国中门前,三个少年背着书包,视若无睹地过门不入。
三人当中,两个穿着随便,都敞着怀,单单个子最高的一个少年,容貌俊秀,衣着整齐,两手插在口袋里面,姿态慵懒。
这不是别人,正是即将要结婚的谢家老四谢凤西。
他身上还背着书袋,悠然走过国中门前,一丁点想要去上学的意思都没有。
那两个一边一个,正是他的小跟班。
“凤西,你可怎么办啊,难道真的要和金明珠结婚吗?”
“对啊,你要娶一个比你大的女人吗?你这么早结婚以后就不能出来了吧?”
“咱们这是新青年,必须得打破旧思想,你看咱们同学当中,倒是有几个家里带着童养媳的,哪个说出口了,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你要是结婚了,估计就和他们一样了。”
“就是啊,凤西结婚了,到时候不会怕媳妇吧?啊?哈哈!”
阳光满地,谢凤西微扬着脸,勾唇一笑,痞坏痞坏的:“谁说我要和金格格结婚了?”
这两个常年在一起的,一个是正良药铺的赵丰年,一个是钱庄的掌柜之子,秦善,都和谢凤西同岁,正良药铺就是金明珠的那个正良药膳前身,平时这几个小子不学无术,打架斗殴是常态。
一听谢凤西管明珠叫格格,赵丰年顿时哈哈大笑:“格格,还格格哈哈,大清都亡了,还什么格格,格格能上街去卖豆腐?凤西你要笑死我……诶你打我干什么!”
他还没笑完,谢凤西一巴掌呼在他的后脑勺上面,给他打得一趔趄。
“你懂什么,你是没瞧见过顺王府当年的阵仗,金明珠当年骑着洋马过大街的时候,说不定你爹还跪过呢!”
赵丰年趔趄一下,回头笑嘻嘻地:“那这么说,你见过你跪过了?”
谢凤西一抬眼,还不等他动手,赵丰年已是跳着跑开了去,秦善在背后偷笑,三人笑闹一团。
闹过,谢凤西要去寻城中的两个二流子报仇,那两个人住在破庙里,平日里没个正经事,在城南一带调戏良家妇女,截道要钱,谢凤西三人正巧路过,就厮打了起来。
那两个无所谓,谢凤西这个北城的小霸王,人人都认识,这就追了府上来,闹了一通。
谢凤西的亲爹不问缘由把他打了个屁K股开花,那两个二流子反倒得了几个钱走了,这件事没完,一说要去寻事,赵丰年又出了一个主意。
“去我们家药铺,拿点泻药,找准了机会下到酒里,让他们喝了可就有好戏了。”
光是拉肚子,可真是便宜他们了。
想把人扭去见官,但是苦于没有证据,被调戏过的妇女不肯作证,还不好办。
三人商议了一通,这就往正良药铺来了。
到了药铺门前,因为逃学还不敢大摇大摆地进去,翻墙先进了后院。
赵丰年走在前面引路:“你们跟在我身后,我到铺子后面去拿,别的我不认识,光只是这泻药可拿了好多回,小心点,别让人瞧见。”
谢凤西和秦善这就跟了他的身后,到了铺子后面的耳房,里面层层叠叠都是小匣子,秦善在窗口望风,赵丰年一顿翻找。
谢凤西闲来无事,就倚在门口随处打量着。
这耳房跟前面药铺是通的,偶尔能听见前屋的动静,正是百般无聊,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从前面传了过来。
“这贝母每日要服多少才行?是给小孩子喝的。”
谢凤西眼帘一动,快步走到前屋隔间,抬指挑起了前面的布帘,从指尖错落处能看见金明珠一手提着药包,正和药铺的大夫说着话。
她身姿丰腴,肤色很白。
那精致的眉眼,一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如今少女落成,更有一番貌美的富贵态。
少年微偏着脸,细细看她脸上神色,退婚以后竟然没有半分的萎靡颓色,反像是故意打扮过了,气色好得很,又娇又美。
他这边看着,那边大夫和明珠说着话:“晓凤咳嗽了?你只需记得,每日不要超过十五克,熬点冰糖白梨也可以。”
金明珠当即谢过,才要走,药铺前门一开,一男一女进了铺里。
冤家路窄,是陆明书和金书瑶。
这三人的爱恨纠葛在北城早就传开了,谢凤西也听说了些,他虽年少,但也知道金明珠和陆明书的婚事,就是因为金书瑶才退了的,不由多看了两眼。
很显然,金明珠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们的,是以好像怔住了。
谢凤西正是看着她,赵丰年找到了泻药,好奇地探身过来也一起看,这小子看见明珠顿时乐了:“诶那不是你……唔唔……”
话未说完,谢凤西已经捂住了他的口鼻,拉着他退了下去。
帘子一落,顿时隔绝了前面的所有人,赵丰年被谢凤西拖了下去,直挣着,到耳房边上了,这才推开他手,站直了身体。
“谢凤西,你干什么!”
谢凤西掸了掸身上的灰:“来干什么的忘了?让人发现你了,你还能出去?”
赵丰年一下蔫了:“说的是说的是,走走走,咱们赶紧去破庙那边寻那两个二流子去。”
说着,他推着秦善往出走了,谢凤西走在最后,到了耳房门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隔得远了,什么都听不见,他顿了顿足,眼见着赵丰年和秦善走远了,赶紧跟了上去。
晓凤有点咳嗽,金明珠是来药铺买药的,她对正良药铺有非同一般的感情。
当年她把离家出走的陆明书追了回来,精心照顾了他一阵子,陆明书一病不起,因此她与正良药铺结缘,跟着老师傅学起了药膳,后来更是白手起家,借钱开了药膳房,把陆家救活了。
正良药铺就是她那药膳药铺的前身,这辈子,她没有跟赵大夫学医,但是看见这老大夫也亲切得很。
说来也巧,才刚说两句话,就遇上了陆明书和金书瑶。
陆明书是被金书瑶拉进药铺的,看见明珠顿时站住了。
金书瑶身上穿着白色的洋裙,踩着粗跟皮鞋,走起路来微扬着脸,真是春风得意:“明珠,这么巧在这里遇上你了啊,你来买药吗?”
两个王府从前有些来往,明珠和金书瑶也算是个熟人。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明珠轻点着头:“是巧了,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你们来药铺干什么,买药?谁怎么了?”
陆明书一直留意着明珠脸色,见她主导了话题过去,顺着接了下去:“没什么事,刚才路过,药铺,书瑶说要进来看看。”
没什么事来药铺干什么?
明珠只当他随口说的,没在意:“嗯,那你们忙,我先回去了。”
这两个人,都彬彬有礼的。
金书瑶将陆明书的僵硬看在眼里,回头推了他一把,笑着:“你看看你们两个,不就是退婚了吗?以后也不是一直见不到,这要在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直这样多尴尬,其实哪有什么事啊,你们这是封建包办婚姻,反正都没有什么感情的,我这是解救你们了知道吗?”
她接受过洋思想,向来自负。
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解救了包办婚姻的苦难之人呢!
金书瑶这话看似玩笑,其实不妥,这么多年以来,金明珠对他怎么个意思,陆明书也不全是一无所知,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回眸瞥了她一眼:“别说了。”
金书瑶过来勾住了他的臂弯,当着明珠的面,她无非也就是炫耀:“明珠通情达理,你就别这样了,咱们今天来不是有正事的么,你快点看看这药铺,能不能改成药膳房,正良药铺北城只此一家,你要是接手了做成药膳,肯定能发扬光大的。”
她这话一说出口,明珠顿时抬眼。
很显然,金书瑶拉着陆明书来正良药铺是有目的的,这个时候的北城还不流行药膳,正良药铺还苦苦支撑着,能把正良药膳说出口的人,必然是从未来回到现在的人。
金书瑶有先知,却不知道陆家底细,当年的正良药膳,是为明珠一手所创。
金明珠心中有所怀疑,行事说话更是小心些了,她看着陆明书,也只是看着他:“没事,她说得没错,本来你对我也没什么感情可言,这一头热的剃头挑子,也该放下了。这真的跟别人无关,就是你和我之间的事,做不成夫妻也许是好事也说不定。”
陆明书:“……”
明珠提着药包,已然从从他身边走过:“你们感情好,那就祝福你们,就是,你们以后不会后悔就好。”
说着,她跟赵老大夫打了招呼,先一步出去了。
离开正良药铺,明珠还想着药铺的事,她走回家里,这时候已是日上三竿,桌子上摆着一袋子东西,全家人都围坐在一起,都看着这个袋子。
金明珠把药包递给金天骄,过去提了下袋子,里面叮当作响,很显然是银元。
徐窈叹了口气:“谢家这个急啊,让咱们置办置办,说是七天之后是难得的吉日,这就让你们结婚呢。”
明珠不以为意,点头:“那就办吧,也许是谢青林身子不好,真需要冲冲喜呢,他知书达理,是个读书人,我挺喜欢他的。”
徐窈欲言又止,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提起了那钱袋:“办办办,那就办。”
明珠回身坐下,把一旁的妹妹搂了过来,就那么亲昵地逗着她玩,根本没把结婚的事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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