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76】

    闻言, 众人这才想起来,还有两位有望夺魁的选手选了书画。

    而苏学官这话也起到了缓和气氛的作用,众人皆在殿内巡看, 想要看看是哪一位先行画完了。

    明姝就站在角落里, 看着众人目光从她身上掠过, 却并不停留,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这一刻,她万分庆幸自己没有选择弹琴。

    否则路人甲光环一开, 众人眼里可能就只剩琴了。

    不过苏学官怎么就能一眼看到她呢

    忽略这小小的困惑,明姝快步走上前,躬身问礼道“沈明姝在此。”

    接着, 便有两个书童捧着她的画作呈至阶上学官席位。

    周围的学子见明姝镇定自若的模样, 心中顿生好奇,皆是仰首抬目,也想要窥得那画作画的是什么。

    画作首先递给了席上专精画艺的秦学官,那学官原本还维持着淡然的神情,可在看到那画作内容时, 眼中不免露出惊色“这画”

    这画上画的不是山水花草, 亦不是虫鱼鸟兽,整幅画被分作四部分, 每一部分都画着不同的人物

    一个面带怒色的中年男人, 一个掩面痛哭的年轻女子,一个瘫软于座的年迈阿婆和一个神色懵懂的垂髫稚童。

    若是寻常的人像画也无足为奇,可令秦学官震惊的是, 这画却不是由墨汁所绘, 而是 学官盯着画作端详良久, 眉头微微蹙起, 若是他没辨错,这画是用碳块画的。

    可妙就妙在这画作上的四个人物各个栩栩如生,就连那面部的光影明暗、骨骼的凹凸起伏都处理得甚是精细。

    男人半怒半哀的眼神、女子泛红的眼尾、阿婆神情流露出的绝望以及那稚童眼中透出的茫然都甚是生动,仿佛真的有这样四个人出现在了面前。

    秦学官越是细看,眼中惊色就越浓,忍不住微微摇头,轻声慨叹道“像极了”

    纵然是他这样览尽各朝画作、见过的画风没有上千也有数百的人,也是头一回见到画风这般写实的作品。

    就仿佛不是这画画出了这些人,而是这些人被框进了画里。

    这位秦学官本就是个醉心画艺的,几乎忍不住当下就想追问这画师在创作这画时的相关事宜。

    可在抬起头时他才突然想起,这是裁评学子的画作,若说出这话,岂不是要引起误会,于是强心按耐住心中激动,将画作传递给了其余学官。

    待所有学官都看过这画作后,便开始了小声议论。

    “奇是奇也,却不知所云。”一学官捋着胡子点评。

    另一学官附和“正是如此,此画意境有缺,只是神形相像而已。”

    而那专精画艺的秦学官却反驳“神形皆俱,情意牵人,笔触精细,如何不妙”

    “况且,不过两个时辰,能出此画,可见那小姑娘功底之扎实。”

    学官们一时意见不一,而苏学官在看了看那画作后,抬起头,扬声道“不知沈学子创作此画,可有何缘由”

    明姝早就在等说话的机会,听得苏学官的提问后,点一点头,合袖道“回学官,对于此画,我确实有话想说。”

    围观学子们见不到画本就抓心挠肝的,此时见明姝开口,顿时都竖起了耳朵。

    “我这画中画的,是丧女的父亲、丧夫的新妇、丧子的老母和丧父的幼子。”明姝语速和缓,语气却有些低沉。

    闻言,众学子面上显出惊色,显然是不明白为何沈明姝会在这比试上画这些东西。

    而明姝不急不缓地继续道“前些时日,我曾有翻阅书籍,了解到官衙捉凶的流程,无论是搜捕法还是检举法,我在了解之后,都感慨妙极,只觉我朝法度完善,在此之下,凶犯们几乎无处逃窜。”

    听得这番夸赞之语,众人皆是微微颔首,高座上的景帝也半眯着眼,认真地看着这个在侃侃而谈的小姑娘。

    “可也是在了解之后,我发觉其中也有可以稍微改进的地方”

    说到这,明姝顿了一下,才继续道“缉凶中极重要的一步,便是问询知情者,绘出凶手的模样,再张贴图画示众。”

    “而由于技法原因,画出的人像会比较粗略,由此在捉凶之时也容易混淆,牵连到无辜之人。”

    “此等错认现象常有,且在对民众检举进行排查、对城门处流动民众进行筛查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若能对此稍稍进行改良,自然是好的。 ”

    听到这,席上部分学官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显然是明白了明姝的用意,高位上的景帝做了个手势,便有宫人连忙将画作转呈给他。

    明姝接着道“我自知不才,可平日也喜欢钻研些画技,一日玩趣,尝试捉碳作画,却发现用起来颇为顺手。”

    “之后,便突发奇想,翻越古籍后,倒是造出来一种使用甚是方便的笔来。”

    “而后我发现,用此笔作画,可以将细节描摹得甚是精细,且在光影明暗、上色深浅上,也要比墨汁更好。”

    “也正是用此笔,我琢磨出了一种新画法。”

    明姝的目光在大殿巡看了一圈,再将众人神色收于眼中后,才继续道“我们日常作画,画的多是山水画鸟、茂林修竹,讲究一个意境深远,哪怕是在画人像时,也极少是全然写实,更多是取一种神韵相近。”

    “这样的画法自然是好的,可我私以为,也可以有另一种画法出现。”明姝神情很是认真,“不看重意境如何,而追求形神皆像,以写实为先,这种画法可以称之为素描法。”

    “我所作的这副画,便是我用此笔以素描风格所画,所画人像相较寻常画风也要更贴近真人一些。”

    “若是这一画法能应用到缉凶之上,或许也会有对之所增益。”

    明姝略仰起头,沉声道“作为大庆子民,我唯愿所有案件都能被侦破,犯罪之人能得到应有的惩罚,以慰那丧女之父、丧夫之妻、丧子之母、丧父之童心中的伤痛”

    “这,便是我创作这幅画的缘由。”

    闻言,殿上一片寂静,似是没有想到,这幅画的创作会有这样的背景。

    江太常率先拊掌,随之殿内陆续出现了喝彩声。

    明姝补充道“当然,诸多画师习画多年,在画艺上的造诣积淀远非我能比的,若是掌握了此等画法,自然是能远胜过我的这幅画。”

    秦学官摇头道“沈学子谦虚了,这画画得很好,足见你于画艺上的天赋,更何况这画背后的深意我以为,此画甚佳。”

    一旁的学官也陆续响应,几位辽国学官虽未出言附和,可望向明姝时也带了几分赞叹。

    高座上的景帝将目光从画上移至明姝的面上,唇角微微上扬。

    与此同时,明姝听到了系统的通报声

    “滴景帝认可度上升,目前认可度20,目前任务评级小有声名。”

    闻声,明姝的手指忍不住攥着衣袖,努力按耐下心中的激动。

    在她退还于席上后,仍有许多人将目光投向她,其中有感慨的,有赞叹的,亦有蕴着惊色的。

    而六皇子也正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明姝,从刚才的话语里,他便能得知那碳笔的妙处,这样好的东西,辽国怎能落于大庆之后

    这般想着,六皇子眯起了眼,屈指面前桌案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之后展演的学子,便没有什么出彩的了。

    苏延绘的是一幅花卉图,也得了学官们不错的评价,却由于明姝珠玉在前,并未能引起太多议论。

    而后,众学子都在席上坐定,等候最后的结果。

    约莫过了一刻钟,秦学官从席上站起,手上捧着根竹简,目光在殿中巡看了一圈后,沉声道“经诸位学官商议,此次比试最后的魁首为沈明姝。”

    闻言,明姝搁在袖间的手微微颤抖,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响起了嗡嗡的声音

    随后学官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已然是被那突来的喜悦掩盖了。

    虽然,她对于自己准备的这幅画颇有信心,可在真正凭借它拿到魁首时,明姝却仍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明姝伸手在桌案上摸了摸,又捏了一把自己的手腕,仿佛要确认这是否是在现实中。

    直至旁边的学子出言提醒她“学官叫你上前去了。”她才反应过来,提着裙子匆匆走至殿中央,心跳如雷地站着。

    秦学官从阶上走下来,走至明姝面前,双手交给她一块铜质的令牌,上边还绑着鲜亮的红缎带,而那令牌上刻的正是魁首二字。

    明姝接过令牌,只觉得手心都在发烫。

    她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向学官们行了一礼,又朝着高位上的景帝行了一礼,颤声道“承蒙各位学官厚爱,我日后定将继续努力,刻苦钻研,于画艺、于学业、于德行上皆有所长,不负今日之誉”

    小姑娘在说出这番话时,脸憋得通红,眼圈也是红的,仿佛即刻就要哭出来,却没有一个人出言嘲笑。

    这一刻,众人似乎忘记了其女子的身份,也忘记了去纠结女子是否能继续就学的事,纷纷拊掌相贺。

    六皇子有些散漫地随大流拍着手,眼中却闪着异样的情绪。

    江乐之坐于人群中,双手拍得通红,眼中的激动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至此,此番与辽国的比试,也算是结束了。

    学子们陆续离场,明姝重新归于席上,正当她稍作休息,就要去找江乐之时,一位内侍拦住她,恭声道“沈小姐请留步。”

    她脚步微滞,却听得那内侍接着说“皇上想要见您。”

    御书房。

    明姝有些忐忑地随着内侍进入房中。

    而景帝已经坐在了书桌后,正含笑望着她。

    景帝今年四十有余,面容上显露出岁月雕刻的痕迹,可仍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

    他明明是带着笑,可眼神却仍是锐利的,透着上位者的威严气势。

    明姝恭敬地行礼“臣女参见皇上。”

    景帝挥了挥手“坐吧”

    在明姝落座后,他继续道“朕记得,朕在皇后那见过你,彼时你画了一只凤凰。”

    听见景帝提起那桩事,明姝心中一凛,只能笑着道“皇上的记性真好。”

    景帝唇角上扬“你今日的画,画得要比那凤凰好。”

    闻言,明姝只能干笑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好。

    先前那凤凰图实在是无奈之举,当然不能和今天的画作比。

    “不过”景帝的目光落在了明姝面上,“朕更好奇的是,你说的那碳笔是怎么做出来的。”

    明姝早就料到会被询问,于是镇定地答道“其实并不复杂,只需将碳块研磨成粉,加入适量松香、硫磺,搅拌后以小火加热,待其凝固后,将之分块,压制成杆状,而后再进行修整,套上外壳,便可使用。”

    景帝轻笑道“你倒是不藏私。”

    明姝拱手道“利国之事,不敢藏私。”

    听了这话,景帝眼中赞意愈浓。

    他收回目光,换了个问题“正如你所言,那么多人学画,画的都是山水风光,可你却为何会想到独辟此等画人方法呢”

    明姝想了想,才道“已经有许多人为了画竹画鸟画得像,认真观摩数年,由此也不缺我一个”

    “可却少有人为了画人而多加观摩,我便想着,既然没人开这先河,那边暂由我来开个头,抛砖引玉好了。”

    “况且”明姝顿了一下,站起身来,躬身道,“接下来的话说出来有些逾越,臣女斗胆请皇上恕罪。”

    景帝全不在意“你直说便是。”

    得言,明姝才继续道“近日京中凶案频出,可罪犯却始终未能归案,凶犯一日不伏法,京中百姓一日就不能安心,我身为大庆子民,自然也是忧虑的。”

    “由此,臣女才想着去钻研这破案之事,想看看能不能为此出上一份力,而后才发现,官衙现行的一些缉凶方法实在是老旧了些。”

    “臣女所献的这一方法,虽然不一定能对近日的凶案有所效用,可总归也算是能在缉凶时起到些许效用的。”

    “不错。”景帝并未恼怒,反倒应承了她的话,用半是玩笑的语气道,“如此这般,那不是要派你去刑部就任,也能让他们办案速度快上许多。”

    闻言,明姝连忙推辞“不敢不敢,术业有专攻,我方才那一些话,不过是出于一个画师的身份,若论断案,自然是刑部的大人们要强得多。”

    “不过。”明姝抬起头,神情认真地道“若是有哪里我能帮上忙的,我身为大庆子民,定然是不容推辞”

    景帝笑着摇摇头“那自然是不会派你去捉拿凶犯的”

    “不过,倒是另有一桩事,只是不知你可愿意应下。”

    闻言,明姝心中一惊,屏息竖耳地听景帝接下来的话语。

    “未久,翰林院会派人一路南下,前去苏南一带考察民情,一路会途径数地你可愿一同前往,也随行推广你那素描法和制造碳笔的方子”

    “当然,朕只是在询问你,你尽可以拒绝,不必有任何压力。”

    南南下

    听了这话,明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抬眸望向景帝,企图从他面上看出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可并没有。

    若景帝这话说的是真的,那这无异于是在给她一个机会毕竟,和翰林院扯上关系的事,能让她随行,其中意蕴不言而喻。

    沉默半晌,明姝心中已经有了裁断。

    她深吸一口气,望着景帝的眼睛,认真地道“我愿意”

    她话音刚落,便有内侍进门通报“皇上,世子在外求见。”

    听到这个称呼,明姝心念微动。

    “哦”景帝有些讶然,点一点头后便轻笑着同明姝道,“既然你愿意,那朕随后会安排人通告你相关事宜,你且先候着便是了。”

    明姝点点头,合袖道“多谢皇上荣恩,臣女定当珍惜此次机会,不负皇上信任。”

    景帝点一点头,眼中含笑。

    见此,明姝小心翼翼地道“那若是皇上没有别的事,臣女就先告退了”

    她快些腾出空,也好不耽误谢嘉言的时间。

    闻言,景帝朝那内侍做了个手势“你找人送沈姑娘出宫另外,再传嘉言进来。”

    随着内侍出门时,明姝恰好在门口遇上了谢嘉言。

    谢嘉言正候在门外,在看到她时眸色微亮,刚欲说什么,便有另一位内侍提醒他“世子,可以进去了。”

    闻言,谢嘉言咽下了想要说的话,深深地望了明姝一眼后,便随着内侍进入了书房。

    而明姝回头悄悄看了一眼,却只瞧见了他挺拔的背影。

    她随着那位内侍往外走,恰好赶上了日沉之际。

    霞光满天,甚是瑰丽。

    明姝感受着洒在面上的落日余晖,心中却略微有些怅然,古代交通如此不便,此行一去,也不晓得回京是什么时候了

    更何况,她应下了景帝的话语,那就是将走向一条全新的道路

    而前路是个什么模样,她却全然不清楚。

    这般想着,明姝忍不住转头往回看。

    森严的皇宫中,唯有这片天是与外界相通的。

    而明姝转头望见的天空,是同样的云霞漫天,只是多了半枚金灿灿的太阳习衔在天际,耀放出夺目的光芒来。

    这一景况莫名让她安心了许多。

    太阳在后面照耀着,所以她可以放心往前走。

    明姝紧紧地捏着手中那刻着魁首的铜质令牌,心中愈发坚定。

    无论如何,哪怕前方如何艰险,她也要走下去。

    明姝走后,景帝坐姿稍微松弛了些,招手示意后,便有宫人上前替他按捏肩颈。

    而在见到进来的谢嘉言后,他面上露出一抹笑意“嘉言来了。”

    谢嘉言行礼问安后,才低声应了声是。

    景帝示意他坐下,而后神情放松地看着他“怎么今日突然来见朕”

    谢嘉言顿了一下,才答道“嘉言想着许久未拜见您,此番进宫,便来给您请安了。”

    听见这番说辞,景帝但笑不语,只是语气轻松地说起了另一桩事“方才我接见了个小姑娘,就是刚才那夺魁的,她似乎还是你的小师妹。”

    “那姑娘倒是有趣,不但画儿画得好,说的话也很有意思我问她,愿不愿意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转一转,也将她说的那所谓素描法传扬传扬”

    闻言,谢嘉言猛然抬起头,神情微变。

    “我原本也只是随口一提,却不想那姑娘却应了。”景帝轻笑道,“果然是太学教出来的优秀学子,意气魄力都是不一般的。”

    谢嘉言急声辩道“可这种事,不是派几个画师同她问清楚,再由那些画师前往传扬便行了吗”

    “她哪里知道这离京路上多的是险阻,且不论匪寇恶豺,就说那一路上环境是何等的艰苦,她一个娇弱小姑娘如何遭得住”

    “朕知道。”景帝打断他,语气不徐不疾,“那姑娘都不急,你急什么。”

    “我”谢嘉言顿住了。

    “你说的那些,那小姑娘未必不知道。”景帝望着谢嘉言难掩焦急的神情,心中觉得有趣,“可她还是应了,那朕也愿意抬举她。”

    他格外加重了抬举二字。

    确实是抬举,让一个小姑娘随着翰林院学士南下,这是前所未有、传出去都要引起轰动的事。

    听得景帝的话语,谢嘉言自然也能明白他的意思,神情一阵变幻后,终是归于了平静。

    他起身离座,走至书房中间,躬身朝景帝道“既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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