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浩浩荡荡, 一路南下,将京城因这一消息引起的轰动远远甩在了身后。
出巡队伍里的负责人姓李,是翰林院六学士之一, 由是众人皆称呼他李翰林。
原本来说,李翰林应当是队伍中说一不二的存在, 可由于随行者多了个三皇子和谢嘉言, 一个是皇子一个是世子,皆是天潢贵胄, 并不是好打发的,他这掌事身份便有些摇坠不稳。
李翰林在临行之前便颇为忧虑, 担心着这多出来的一批随行者会借着身份高贵,要干涉队伍的管理事务。
可车行了五六日,那几位随行者皆极为低调, 除了在最开始同他问了路线,而后都是安安分分待在自己的车厢里, 并未对行程提出什么异议。
这让李翰林安心了许多。
此次出巡任务颇重、干系颇大, 他怕就怕在这两位皇室子弟平日里颐使气指惯了, 随行之时也要指手画脚,扰乱整个行程的安排。
而三皇子等人的表现, 无非也是在同李翰林李翰林示意他们只是随行, 诸事还是听李翰林安排。
李翰林也由此待他们愈发殷勤, 物资分配时总是先问过他们,送来的起居用品和吃食也都是最好的。
可长途车旅的条件哪能有多好, 天气严寒, 不便生火做饭, 所谓最好的吃食, 也不过是送来的烙饼里多夹了两片腌肉, 菜汤里要多漂浮些肉沫。
在最初吃到这等吃食时,江乐之差点没直接吐出来。
她急促地饮了几口水,才将那股子恶心劲压下去,皱着眉道“好咸。
明姝点点头,却仍就着水将那烙饼吃了个干净。
江乐之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她望了望自己那才吃了一口的烙饼,顿时又回忆起那可怕的滋味,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明姝“你 你怎么能吃下去的”
那烙饼是提早了许久准备的,饼皮甚是冷硬,那腌肉为了能久置,不知道放了多少盐,咸得简直能让人闭气。
明姝此时的感觉也不太好,她摇摇头“填饱肚子罢了。”
见此,江乐之咬咬牙,又咬了一口,勉强咽下去后,又是一阵干呕。
这一番折腾后,她面色有些泛白,将那烙饼放下,只是将那菜汤喝完了。
也不是江乐之娇气,只是在前十五年里她都是锦衣玉食,吃的都是精细蔬米,突然吃到这种东西,总归是难以适应的。
不适应的人不止是她们,三皇子刚看到这简陋的吃食,全然没有进食的兴趣,便指挥着侍从去生火,要用携带的蔬米做些新鲜炊食。
还是谢嘉言拦住了他,用一句“不可铺张”阻止了他的行径。
他们是受皇上指派随行,接下来还得有好些时日要同队伍里的官吏相处,众人皆是吃烙饼菜汤,三皇子一个人搞特殊化,要生火做饭,定然是会惹来非议的。
此行中的不少人都是景帝亲信,三皇子也明白其中关窍,便也就只能乖乖作罢。
好在他的那些个箱笼里,也有备上些糕点,也还算有个调剂。
谢嘉言从他那搜刮了一半糕点,便给明姝她们送去,却被明姝婉拒了,只留了少些许给江乐之。
明姝摇摇头“我还能吃得惯。”
谢嘉言望着她瘦尖尖的小脸,皱着眉头道“你没必要勉强,你先前不曾经过这般车旅,吃不惯也是正常的。”
明姝却坚持“往后日子还长着,总要习惯的。”
况且,对她来说,最难熬的不是吃食,而是每日行车路上的颠簸。
每日窝在车厢里,那颠簸劲儿简直要将人骨头晃都散,可明姝还得在这种环境下看书。
书和人一起晃,倒形成了一种契合。
而众人最期待的,便是抵达驿站的时候。
不仅可以吃到热腾腾的饭菜,还能睡上宽敞的床榻,更可以好好清洗一番,洗去一身风尘。
可惜行程安排颇为紧张,大部分时候仍是在路途中,即便临靠驿站了,也最多停留个一日半日的。
马车走啊走,一路的风景从深秋景象逐渐彻底转换到了冬日风景,树木上挂着的零星黄叶也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而在这两个多月里,他们也途径了柳州、青州和宣州,在三地各停留了五到七日,期间还经过了不少小县城。
在李翰林他们办事之时,明姝便到了官衙处,给那儿负责刑侦的官吏们讲解素描画法。
也正是这时候,明姝才发现,即便是这些在官衙任职的人,文化程度也不算好,仅仅是识得几个字,偶尔明姝引用到到几本经典书目中的话语,那些人也是一脸茫然。
至于那负责画通缉令上图像的画师,水平更是令明姝大跌眼帘。
他们就连寻常的工笔画都不太懂,更莫说要学明姝说的这素描画法了。
明姝这时才稍微明白景帝要她一起南下的原因了,所谓推行素描法大概只是个幌子,要让她“开眼看世界”才是更深层的原因。
她在京城长大,所了解的一些道理常识也是基于这一背景,至于其他的知识,大部分都得于书本。
而只有亲眼见了,才能理解到现实与书本的差距。
明姝当时觉得,这一素描法若经推行,或许会能提高捉拿凶犯的效率。
可在与这官衙中的画师打交道后,她才骤然发现,很多画师的问题不仅是出在画风上,更出在画技本身上。
实地所见,经了了解,明姝才知道,这些底层的官吏们拿的俸禄并不高,这样的“工资水平”自然也很难招到什么高水平的人才。
就拿明姝在青州遇见到一个画师来说,他的画技甚是拙劣,大概是“画虎却类犬”的水平。
可在明姝问起时,这人却言辞直白“沈小姐这可就不懂了,我们这是小地方,能有几个会画画的我这水平您看不起,可在这儿也是顶尖儿的了”
“况且,每月就给那几个铜钱的,更厉害的人谁肯来啊”
这话明姝是相信的。
地方官和京官差异实在是大,,普通地方小官吏没有别的收入来源,仅仅靠着那月俸,最多也就是能糊口。
官吏尚且如此,莫论普通百姓了。
有饭果腹、有衣蔽体便是百姓们最大的追求,至于读书写字,便只是少数人能享有的专利。
更多的人,还在为生计发愁。
可就是这样,也有许多百姓说,这日子相较以往,已经是要好过许多了。
景帝就任以来,励精图治,轻徭薄赋,还颁布了不少利民的政策,百姓的日子已经好上了不少。
可大庆幅员辽阔,即便是施下恩泽,也难保证能遍及到每一处地方。
此番行途中经过的地方越多,明姝的感概也就越多。
她一边走一边记录,记录所闻所见,记录各地的风土人情,记录所见的一些民生问题数月过去,便已有厚厚的一册。
她在行车之时,便不单只是看书,还开始试着撰写书籍,除了写下那素描法的要义后,还写了一些自己在京城观察了解到的、可以被各地官衙借鉴的政务上的法令与制度。
在写出初稿时,她有些忐忑地将之给谢嘉言看。
谢嘉言在翻完那薄薄的书册时,心情甚是复杂。
书册中自然存在些小问题,可整个的方向却是极好的况且,她能有这份心思,是他都没有想到的。
他将书册合上,目光转向明姝。
这段时日的经历真的让她从里到外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小姑娘的打扮甚是简单,头发仅仅用一根簪子定住,身上是朴素厚实的灰色大衣,一张小脸素净至极。
让人全然无法联想到数月前那个花团锦簇的小姑娘。
明姝瘦了许多,可精神却要好上不少,一双眼眸甚是明亮,整个人看着精神奕奕。
谢嘉言望着她毛绒绒的头顶,只觉得心里软软的,他伸手在她头顶拍了拍,轻声道“我和你一起再改改。”
明姝的设想是定稿后多抄上几份,经过一些小县城时,便能留下一份,兴许能有所效用。
谢嘉言心知效用不会太大,可总归是她的一份心意,他没有必要去打击她。
况且,谁不是一点一点成长的呢
可能她现在的那书册所描写的一些观念有些幼稚,但明姝在此过程中不断学习进步,经了改进后,谁又说她无法写出真正能有大效用的书籍来呢
时至深冬,气候也越发寒冷,一行人到达了堪州后,便预备在此过冬。
待气候回暖了些,再继续南下。
堪州算是较为繁华的一处州府,堪州刺史早早便得知了京中要派京官前来巡视,其中还有三皇子随行,早就悉心筹备好一切,只等众人到来。
为迎接一行人,刺史还特意设下了接风宴。
此等宴会众人一路来参加过的并不少,由是此回前往时也并没有想太多。
可谁知到了宴会上,才发觉有不同了。
设宴的殿堂布置得甚是华丽,殿中炭火供的很足,暖香四溢,一见便知是用了好香料的,所供菜品之丰盛也是先前几州不能比的。
甚至,殿中还有一列着着轻纱起舞的舞女。
感受着宴会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模样,恍惚之间,明姝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京城。
明姝小声询问江乐之“这堪州是要比前几州富裕上许多吗”
相比之下,他们在先前几州的待遇简直是寒碜。
江乐之也不太懂这些“应该吧不然李翰林也不会选择在这歇脚。”
话是这么说,当明姝尝了一块桌案上的八宝鸭,细腻嫩滑的口感瞬间刺激了她的味蕾,明姝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太太太好吃了吧
经此一尝后,明姝哪还管得上旁的,只专心下来吃饭。
直至散宴,她几乎将桌案上的菜品一扫而空,吃得肚子圆鼓鼓的。
回驿馆的路上,明姝还在小声感叹“这厨子真是不错。”
江乐之随之附和。
谢嘉言道“不必担心,过几日也还是这厨子。”
明姝嗯了一声,却突然发现,好像少了个人。
毕竟是曾经一个学斋的同窗,往常他们都是五个人一起走,虽然苏延偶尔会独自走,可今天他却是在的。
那就是三皇子不在。
明姝没想太多,随口问道“三皇子怎么没在”
谢嘉言沉默了一下,才含糊地道“大概是被什么绊住了。”
话语说得甚是隐晦。
明姝本就是随口一问,便也没在意。
回到驿馆后,她便叫了水,预备好好沐浴一番,而后再睡上香甜的一觉。
热水来得很快,明姝没入盛满热水的浴桶里,整个人仿佛都升华了,每个毛孔都透露着舒适。
可正当她有些昏昏欲睡时,却听见隔壁传来了些古怪的声响。
弥漫在氤氲热气中。明姝晃了晃头,没太在意。
可那声音却愈发大了起来。
女子柔媚的娇吟声和男子沉闷的喘息声清晰地传入了明姝耳朵,这会她算是听真切了,顿时躁得整张脸都红了。
那那那分明是
明姝脑中一阵发白,慌忙出了浴桶,擦净身体换上寑衣后,便一头钻进了厚实的被褥里,顺便还将头也埋了进去。
可就算是这样,那娇喘声仍是透过被褥传进了明姝耳朵里。
随着时间推移,明姝也从一开始的羞躁变得麻木起来。
她从被子里探出头,开始对着天花板数羊。
一只两只三只她足足数到了一千只,隔壁还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明姝还让不让人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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