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 那女子也看到了明姝,瞬时展露一笑“便是巧了,这位妹妹是我今晨才见过的”
闻言, 地上那婆子斥声道、道“呸你一个妓子,也配和贵人小姐们互称姐妹真是没脸没皮”
“宋婆婆可不能乱说话,我是正经被选入乐坊的,是给贵人们献舞的舞姬, 怎么到你口里就成了妓子”
见那婆子跳脚, 女子反倒镇定下来了,掩唇轻笑道“况且,我是如何成今日这样的,宋婆婆还不清楚吗”
那婆子顿时不说话了。
还是另一婆子上前打圆场, 客客气气地道“小荷啊, 你也别怪宋婆子火气躁, 这几日堂里事情多, 不若你过几日再来,我们肯定把小燕儿照顾好, 等你来接。”
“你往后也是要在堪州待着的,大家和和气气才叫好。”
听了婆子最后的那话, 女子顿了顿,而后冷笑道“那好,我三日后会拿着钱来, 还望刘婆婆说话算话, 否则刘婆婆也是知道我的性子的, 闹起来的话, 大家也都别安生了。”
眼见两边似是谈妥了, 江乐之急了, 刚想要说什么,却被明姝一下拉住手。
她偏头一看,却见明姝眼中流露出制止的眼神。
她意识到什么,便按住了话头不提。
而待女子施施然离去了,刘婆子才搀扶起跌坐在地的宋婆子,诚惶诚恐地向明姝二人道“不慎惊扰了二位小姐,还望小姐们海涵。”
而明姝微微一笑,和气地道“无碍,你们管着这偌大的院子也不容易。”
她格外加重了不容易三字。
那婆子闻言似乎松了一口气,又恭声奉承了几句。
随后,两人便以时间不早了为由,离开了后院。
一直到随着领队官吏离开,明姝都一言不发。
直至出了慈幼堂,明姝才同那掌事官吏说了几句,说是要在城中转一转,那领队思量到小姑娘玩心难免重,便没有多想,只是留了两个侍从跟着她们,以保证安全。
慈幼堂边上街道第一家店铺,便是一家糖水铺子。
明姝拉着江乐之,径直走至店铺前,撩开帘子进入了铺子。
而一进入店铺,一眼便能瞧见最里头桌边坐着的布裙女子。
那女子抬起头,瞧见明姝几人,露出了然的笑容,随后熟稔地招呼店老板“再来两碗蜜豆汤。”
明姝让侍从在另一桌坐了,自己和江乐之在女子面前坐下“不必了,我们只是来问两句话。”
闻言,女子用调羹轻轻搅动着面前的蜜豆汤“只要是我能答上来的,两位随意问。”
江乐之的目光在她面上掠过“你知道我们会来”
女子望了一眼明姝,微微一笑“只是碰巧罢了。”
这一对话后,场上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女子悠悠开口“让我猜猜,你们找我可是为了昨夜那贵人的事”
“说起来”女子露出个微笑,“昨夜那贵人可真是阔气得很,只是陪他一晚上,他漏下的好处就够我金盆洗手了。”
提起那话题,明姝两人都沉默了。
江乐之似是怕明姝伤心,蹙眉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昨夜的贵人是齐王世子。”
“自然是情到浓时,那贵人说给我听的。”女子笑意暧昧,“况且,我们这些昨夜被选去献舞的,大多都了解些这宴会的底细。”
“只是她们没我运气好,一眼便被那贵人相中了。”
听她这般说着,明姝觉得还是有必要替谢嘉言正正名的。
明姝轻咳一声,道“这件事我还是要解释一下,昨夜和你在一处的那位并不是齐王世子。”
“哦”闻言,那女子也没有表现得多在意,“那大概就是他怕我纠缠,胡诌了个身份”
“不过无妨,我也就是拿来吓吓方才那两个婆子,好处到了手,我才懒得管那人是什么身份呢。”
“其实,我们找你主要是想问关于慈幼堂的事。”江乐之转换了话题,“你先前在院子里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女子勾起唇角,“小姐应该也明白的,真的需要我仔细解释吗”
女子慢悠悠地道“堂里没人收养的女孩那么多,翠香楼又常年缺人,两边可不就一拍即合。”
“我被卖到翠香楼的时候,不过才六七岁,却还记得婆婆最后和我说的一句话”
“她说,堂里让你长到这么大,也该是你孝敬堂里了。”
“那时候我又怕又恨,觉得婆婆狠心。”女子面上露出个嘲弄的笑“可我现在想来,竟也觉得不坏。”
“在堂里和我一同长大的,大部分都被卖到了别的花楼,少部分由官府许配给了良民做妻作为遮羞,可算起来还不是要侍奉男人。”
“侍奉一个男人和侍奉很多个男人,也没什么区别”女子的语气甚是随意,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明姝却摇摇头“你分明不是这样想的。”
她认真地看着女子“不然,你不会要去领养别的女童。
女子神情微怔,旋即苦笑着道“我是自甘堕落,可她还小,连花楼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似乎怕明姝误会什么,又补充道“你可莫要以为我是什么善心人,我只是和那孩子有些渊源,所以才想着拉她一把,可也仅仅是对于她罢了。”
“其余人如何,我才懒得管。
“其实将这些说给两位小姐也没什么用,毕竟这事儿在堪州已经延续了这么多年,哪里是能轻易就扳动的”女子拨弄着指尖,轻笑着道,“小姐们就当听个趣,若是日后嫁了哪家勋贵,还记得这桩事,就帮忙提上一嘴,看能不能管一管这桩事”
她明明是在笑,可因为垂着头,半张脸掩在阴影中,哀色却要盖过笑意
“一时如此也就罢了,可若一直如此”
女子轻叹了一声,没再说下去。
走出糖水铺子后,两人的情绪都颇为低落。
“即便是去和李翰林说,也没有用吗”江乐之突然道。
明姝摇摇头先不说李翰林会不会愿意为此事费心,就算他同样愤慨,想要彻查此事,那此事就能真正被消除吗”
“不能。”
吐出这个答案,明姝有一种无力感“打着慈善的名头,背地里做的确是贩卖的勾当,这样的事,背后没有支持怎么可能”
“就算那背后的势力迫于我们的压力,中止了此事,可我们在此地也待不了多久待我们离开了,他们故态复萌,又该如何呢”
江乐之回想起方才那女子落寞的神色,又回忆起在慈幼堂屋子里瞧见的那一张张纯净的睡颜,心中一阵刺痛。
她忍不住闭上了眼,轻声道“那我们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吗”
“不。”明姝摇摇头,“方才我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在理智下分析得出的结论”
“可更多的时候,要那么理智作甚”明姝目光坚定,“这桩事既然叫我们撞上了,那我们就一定要管。”
“救不了所有人,但至少可以救下眼前的这一些。”
明姝转头望向江乐之“你可还记得,我们曾读过的韩昌黎的送孟东野序”
“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明姝朗声诵出其中的话语,神情认真,“身为读书人,心若不平,不平当鸣。”
“我们或许做不了更多,但只要我们有笔,就可以写下心中的不平来。”
回至驿馆,明姝谢门闭客,备了纸笔,便端坐于桌前开始书写。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写下一篇文章,以抒心中所感、所想、所不平。
昔有屈原因受佞臣构陷,悲愤之下而作离骚;有杜甫见差吏深夜捉人,饱含同情地写下石壕吏;亦有白居易见“颜色故”的琵琶女,深为其悲而写下琵琶行
而她,沈明姝,虽比不得那些大家,可却亦是想要感而所书,写下所见闻的这不公之事。
假借慈善之名,贩幼女为娼妓,以此牟利多少女孩在未知事的时候,便已然被定下了悲惨的一生为娼为妓,为人玩物。
她们同样是满怀期待地来到世界,可却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就要注定去面对那凄苦漂泊的命运。
只因为某些人的恶。
明姝回忆起先前那女子在说起被贩卖一事时淡然的语气,心中莫名抽痛。
这样的淡然背后,是一种对伤痛的麻木。
这盛世之下,总有人在写锦绣文章,歌颂那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而这群人生被贩卖掉的女孩,却没有人为他们诉说上哪怕只言片语。
没有也没关系,她可以做第一个。
直至落下最后一个字,明姝颤抖着将笔置于笔搁上,面上已然是满是泪水。
她闭上眼,任凭泪水流淌。
她回忆起今日在铺子里,乐之问那女子为何会知道她们会来时那女子看向她的一眼。
那一眼何其深刻,诱发了一种灵魂处生出的共鸣。
明姝在慈幼堂时曾给过女子一个眼神,女子读懂了,便知道她欲探知此事。
因着一种不可说的默契,她们聚合在了铺子里。
而这种默契,源自于相同的经历。
只因为她们都是被遗弃过的人
关于现代的那一段记忆,一直被尘封在她记忆的最深处。
可那却是明姝永远都无法忘怀的。
同慈幼堂的那些孩童相似,因为先天的心脏疾病,她在不知事的时候便被遗弃。
自此,她便是在福利院长大,不知父不知母,只知道自己是父母不要了的小孩。
没有人会站在她身前,为她遮风挡雨;也没有人会站在她身后,做她坚实后盾。
所以她必须乖巧温顺,才能有饭吃有衣穿,必须低调寡言,才能不牵扯到是非中。
她那时虽然觉得命运不公,可也未曾真正向其低过头。
面对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她分外珍惜,是班里最勤奋刻苦的一个。
但因为一张出众的面容,她难免要比旁人多遇到些诱惑,也要多遭遇些非议。
可面对那些人、那些话,她却能义正言辞地回一句“我成绩这么好,以后什么都会有的,为什么要答应你”
她那时天真地以为,只要继续下去,她总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为自己挣来一份锦绣前程。
可因为后来与那所谓亲生父母的相遇、因为那一把蓄意放的火,一切皆作灰飞
室内静谧无声,明姝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捂着唇、失声痛哭起来。
她为那布裙女子而难过,为那些慈幼堂的女童们而难过,也为曾经的自己而难过。
她们都是曾被命运薄待过的人,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了叩门声,不急不缓,一共三声。
似是见屋内迟迟未有应答,屋外那人开口说了话“沈明姝,你在里面吗”
听到那声音,明姝心中微颤,身子抖了抖,一个不慎,将桌上镇纸打翻在地。
听得里面传来的哐当响动,谢嘉言眉头微皱,提高了音量“可是出了什么事”
见里面仍未有应答,谢嘉言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他沉声道“你若再不应我,我就直接进来了。”
他默数了五声,见里面仍是一片寂静,便一把推开了门。
室内光线有些昏暗,只有书桌上点着一盏灯,而桌前伏着个小小的身影。
那身影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到来,身子在微微颤抖。
谢嘉言走近至书桌,蹙着眉道“你是不是有那里不舒服,今日也没有去用晚膳”
他正念叨着,那原本伏在桌上的小姑娘骤然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
望着小姑娘明显是哭过的模样,谢嘉言心头一惊,急声道“可是有谁欺负你了”
明姝摇摇头,用一双泪盈盈的眼眸望着他,抽抽噎噎地道“谢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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