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越从没想过自己会做这么傻的事情。
别说是重新活了一辈子,就算是上辈子的他,从头到尾,也没做过这种事。
他拎着一袋面粉,和另一个曾经让他很讨厌的人肩并肩走着。
那人手里还拎着一袋从超市里买回来的东西,有糖有零食,还有蔬菜。
生活气息非常浓郁。
远远看过去,两个人似乎十分友善,亲兄弟都没这么亲。
左越深吸一口气,问岁芒:“还有多远?”
“啊……前面拐个弯就到了。”岁芒看向他手里的面粉,“要不还是我来……”
左越一口气哽住:“没事。”
不要弄得好像他是拎不动了一样。
“没想到大家都不住校哈。”白重明道,“老妹你也是家里人陪读吗?”
岁芒挠挠头道:“算是吧……不过平常家里都是只有我在。”
“哦哦。”白重明羡慕道,“真好啊。我妈天天都来看着我,晚回家半个小时都要被她骂半天。”
岁芒:“啊……”
这跟她听说的不一样呀!
白重明这种人设,怎么会怕妈妈呢!
而且他怕妈妈的方式好单纯好普通哦。
岁芒挠挠头,老实说:“我没有爸爸妈妈,在这里的‘家里人’只算是我的表亲,偶尔才能陪我说说话。”
这话一点也不假。
她所谓的“家里人”其实就是家里的菜刀、餐刀和水果刀,因为她现在只是个刀片,力量几乎没有,平常自己做菜还得使用从超市买回来的刀具。
这些刀具受她的影响开了灵智,一天当中能醒来一小段时间,和她进行简单的沟通。
岁芒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完这句话以后,身边两个少年看着她的目光都发生了一点变化。
怎么说呢,就好像是……变柔软了?
岁芒还没多想什么,他们就已经走到了她住的地方。
她住的地方离学校很近,走到校门口只要两三分钟,从超市走过来也不过五分钟的时间。
这是个比较老旧的小区,和他们学校同一年建成,以前是用来做教师宿舍的。
到了现在,也还是有很多老师住在这里。
一部分老师在学校附近买了房,有了自己的家,就把学校分配的房子租了出去。
岁芒住的地方就是租来的。
她的本体来自一块巨大的特殊合金,能感应到各种金属的特殊“磁场”,和许多昂贵珍稀的金属都有亲和性,以前也经常会融一些金属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作为刀,和一些没开灵智的刀子打架时,也经常一不小心就把对方给吞了……
现在的岁芒虽然用不了什么法术,但“变出”一些金子,就像是从头上拔掉一根头发一样简单。
刚到这个世界,岁芒也是通过这个办法,拔点金子出来换钱花的。
就是没想到人类的钱花起来那么快。
只希望男女主快点在一起,不然她还没完成任务就已经秃了。
岁芒带着两个同学一起走进电梯,按下电梯上的数字。
白重明的眼神渐渐变了。
“……这,你住在这里吗?”白重明磕磕巴巴道,“是八楼吗?”
岁芒点头。
白重明:“…………靠,我们班主任也住这里。”
岁芒忍住没有笑出声。
白重明怎么又怕妈妈又怕老师啊?
他是真的很怕,在电梯刚刚往上爬的时候就迅速按了个四,然后把手里的大塑料袋直接塞给了左越。
“不行啊对不起啊大妹子,不能送你回去了。”白重明道,“被我班主任看到我人没了,你俩好好的啊别被抓包了。”
左越:“……”
电梯停在四楼,缓缓打开。
白重明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警告道:“小心点啊,我们班主任抓早恋才不管哪个班,到时候让你们去国旗下做检讨!”
岁芒忍住笑:“好,路上小心。”
白重明摆摆手:“你们小心就行。”
电梯门缓缓关上,岁芒笑着对他摆摆手:“谢谢你,明天给你带好吃的。”
到这个时候。
左越终于发现,岁芒对所有人都很好。
不只是他。
她像是在他重生之后,突然来到这个世界的一束光,却不只照耀他。
“还好吗?”岁芒转头看着他,“要不还是我来……”
左越一只手拎着面粉和那个大塑料袋,另一只手按住了岁芒的脑袋,露出一点微笑:“不用。”
岁芒猝不及防被按住,不能再靠近。
幸好现在在电梯里,本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不是很远。不然左越要是把胳膊伸直这么一按,她再怎么伸长胳膊也够不到……就显得很滑稽。
岁芒后退半步,摸了摸鼻子。
她觉得左越可能是太久不笑了,有点不熟练。
难得笑一次,还笑得这么怪里怪气的。
岁芒租的房子是密码锁,她开门的时候,左越就拎着袋子站在她的身后。
“我住的地方比较小。”岁芒一边按密码一边小声说,“还是第一次带同学回来。”
她开了门一转头,又看见左越的微笑。
好像比刚才自然一些了。
“这样么。”左越漫不经心地说,“厨房在哪里?”
岁芒领着他去了厨房,两个人一起把超市买的东西拿出来,分门别类放进柜子里。
“啊,这个要放冷藏。”岁芒在旁边看着,“这两个放在外面就行啦……这个得放冷冻。”
左越:“……”
厨房好复杂。
在岁芒的指导下,左越总算把东西都放好了。
他一直不想和岁芒有过多的牵扯,没想到一步步走到现在,反而接触得越来越多。
“好了。”放好东西以后,左越非常冷酷地开了口,“我走了。”
岁芒一看时间,已经五点了,左越这个时候回去家里也没有人在,他还不会做饭,回去吃什么呀?
她记得自己在梦里,就没怎么见过他吃晚餐。
明明生命脆弱,却又总是很顽强,不管到怎样的境地最后都还是活了下来。
“要一起吃晚餐吗?我……”她主动问左越。
左越冷静地拒绝:“不用。”
岁芒:“……我自己做的。”
“但也不是不行。”左越依旧冷静,“现在开始做么?”
岁芒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一个乐扣盒子:“之前做好的,热一下就行。”
乐扣盒子里,四个圆溜溜的狮子头。
左越:“嗯。要帮忙么?”
“不用啦,你坐在沙发上等一会就好。”岁芒指了下外面,“桌子上有糖,可以先吃一颗——不要多吃哦,很快就开饭啦。”
左越沉默着走到沙发边坐下。
“开饭啦”三个字被她咬得软软糯糯的,仿佛话语里就透着热气和香味,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安心,眉眼都变得温和。
她的沙发可能是自己买的,米白色,就放在地上,很矮,看上去是可以展开变成床的那种。
沙发前面是同样矮矮的小方桌,桌子上放着一个多层托盘,最中间是一个茶壶,茶壶周围放了一圈茶杯,底下是每一层都颜色不同的糖果。
左越在沙发上坐下,长腿都伸展不开,委委屈屈地缩着。
房间不大,他坐在这里能清楚地听见厨房里的声音。他听见岁芒哗啦啦地洗菜,然后拿出砧板和菜刀,嚓啪嚓啪,是切蔬菜的声音。
紧接着起锅热油,把蔬菜丢进去,刺啦一声——
她开始翻炒锅里的蔬菜。
左越手里拆开一个糖果,缩了缩腿,想站起来去看她。
上辈子开头吃过很多苦,穷苦的时候根本没有自己做饭的条件,最困难的时候都是啃点馒头,一天就那么撑过去了。
后来学着做生意,四处拉投资,也没时间呆在厨房里,吃饭还是随便应付。
再往后日子稍微好过了些,那些什么山珍海味偶尔也有机会尝试,却再也吃不出什么味道了。
他正要朝起站,又听见岁芒那边传来哗啦一声,似乎是倒了一些水在锅里。
原本炒菜炒得噼里啪啦的声音一下子平息了,所有气息都融入水中,化为浓郁的汤汁。
岁芒倒进去的是之前煮狮子头的汤水,稍微煮了一会儿以后再小心翼翼地把狮子头放进去。
锅里的汤很快滚开,岁芒把火拧小,盖上盖子,让它焖一会儿。
小火摇曳,锅子里的小声咕嘟咕嘟被锅盖盖住。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抽油烟机的声音。
左越嘴巴里的糖从左边滚到右边,甜味在舌尖化开。
这些声音,味道,就跟她刚刚说的“开饭啦”一样,平凡得融入千家万户,却又稀少得让这世上很多人都求而不得。
像是害怕打破眼前的这一切——左越乖乖缩着腿坐好,没有再站起来。
厨房里还在不断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左越靠在沙发上,慢慢闭上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听见岁芒的声音,很轻,似乎就靠在耳边。
“睡着了吗?”她说。
她的气息和声音一样轻轻贴近,还没有靠过来,风一吹就散了。
左越睁开眼。
岁芒吃了一惊,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脚底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没睡着。”左越揉了揉头发,“你弄好了?”
“嗯!”岁芒一路小跑回餐桌边上,打开电饭锅,“来吃饭吧!”
左越站起来的时候,腿都有点麻了。
他看一眼时间,发现才刚刚过去四十分钟。桌子上放着刚焖好的狮子头,还有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耗油生菜。
左越跟着岁芒在桌子边上坐下。
“饭量怎么样?”岁芒把筷子递给他,“能吃完一碗饭吗?”
左越点点头。
岁芒掏出一个大碗。
左越:“?”
……这碗太大了一点。
看着简直像喝汤的碗。
“晚上不要吃太多。”岁芒一边说,一边把饭往里面压了压,“吃一碗就够了。”
左越:“……”
他本来以为自己吃不完,没想到最后吃得干干净净。
狮子头做得圆圆的,夹起来也不会散,入口却又仿佛能够直接化开一般,特别软嫩,满口肉香。
肉的肥瘦恰到好处,中间加了些碎藕丁,多了一重清脆口感的同时,还可以解腻。
非常下饭。
西红柿炒鸡蛋也是很下饭的菜,鸡蛋柔软得像是云朵,裹着西红柿的酸甜味道,十分开胃。就连看上去最普通的炒生菜,也鲜脆可口,清爽又美味。
左越这下子知道她为什么要说“晚上不要吃太多”“吃一碗就够了”这种话了。
她要是不说,这桌子上随便一样菜都能让人吃下三大碗。
两个人吃完饭,才刚到六点十分。
左越站起来帮岁芒收拾碗筷,岁芒也不跟他抢,两个人一起把桌子收拾干净,没吃完的菜包上保鲜膜,放进冰箱里。
岁芒住的地方虽然不大,但是现代家居设施基本上一应俱全,厨房里还有个洗碗机。
左越帮她把吃干净的碗和盘子放进洗碗机。
岁芒转头到另一边,去看她的烤箱。
她应该是烤了一盘面包。因为当她打开烤箱,把东西从里面里拿出来的时候,面包的香气一下子弥漫开来。
烤盘上有四个圆鼓鼓的锡纸包。
岁芒把锡纸拿下来,又把面包塞回去,再烤十分钟。
之后,她开始做一种馅料。
因为她没开口,似乎不用帮忙,也不觉得他碍事——左越干脆就站在旁边看着。
岁芒称了一些奶油奶酪,一些奶粉和糖分,一起放进碗里,最后倒了点牛奶进去,用电动打蛋器搅匀。
她动作很快,完成这个步骤不过5分钟。
左越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奶酪包。”岁芒笑眯眯地回答,“做完给你两个,可以带回去留着明天做早餐。”
左越动作顿了一下,缓缓重复道:“奶酪……包?”
他可能没有吃过。
也可能吃过,但并不知道名字。
“我也是第一次做,昨天在蛋糕店看了看,对它一见钟情。”岁芒笑得眼睛弯弯的,是发自内心地感到特别高兴,“当时就很想试试,做出来一定特别好吃——”
左越也是第一次看见她这么高兴。
看来她也不是对什么都一样的。
——这就是她遇见真正、特别喜欢的东西时,会露出的表情吧。
真诚又纯粹,是和“友善”不一样的,热爱。
左越默默把她这个表情记了下来。
两个人随意说了几句,很快烤箱定时的十分钟就到了。
岁芒打开烤箱,把里面的面包取出来,放在她放甜品的餐盘上。
面包的表面微微焦黄,香气扑鼻。
刚拿出来时似乎还有点硬,放凉之后就变得柔软又蓬松。
岁芒拿出餐刀,把每一个圆鼓鼓的面包都一横一竖切成四块。
切好以后,在每一块的侧面都抹上刚刚做好的奶酪,又取出一点奶粉,把涂了奶酪的侧面都沾满奶粉。
最后把所有面包放好,在上面均匀地撒上一层奶粉。
这样奶酪包就算是完成了。
岁芒十分满意,她一共烤了四个面包,切好做完就是十六个奶酪包。
一起玩儿的同学有六个,算上她七个人,再算上左越,刚好每个人两个。
太完美了。
岁芒打开柜子拿出八个装甜品的纸袋,把奶酪包塞进去,又在其中七个袋子里塞了一次性手套。
毕竟是要在网吧吃的,她这里没有塑料包装袋,只能用手套。
左越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她只有一个没装手套。
——最后那个没装手套的就给了他。
他没太大反应,甚至还轻笑了一声,抬眼看着岁芒:“另外那几个是给谁的?”
“待会儿我不是去莓子家玩吗。”岁芒说,“给同学们带的。”
左越:“……不是说不去了么?”
岁芒没反应过来:“什么?”
左越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迅速地转移话题:“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太好吧。”岁芒想了想,有些苦恼地说,“马上天黑了,网吧附近不良少年很多的,有点危险。”
左越:“…………你也知道很危险?”
岁芒心说,这怎么能一样呢。
我很强,区区人类不能把我怎么样。
而且我和那些不良少年无冤无仇的,他们也不会那么没事做盯上我呀。
你就不一样了,你和他们本来就有恶缘呀。
她这话又不能直接说出口,只能低垂着脑袋,一边把装好的纸袋都塞进包包里,一边小声回答:“也还好啦,就,我和很多同学在一起的……”
左越:“……”
怎么他们能保护你我就不能了吗?
他觉得岁芒这小孩真是三两句话就能把人给气笑了,最可气的是他现在有点习惯,习惯之后还觉得有点可爱……
“一起吧。”他把岁芒留给他的那个面包装进书包里,“我不怕危险。”
——那是你没有见过自己被他们打成什么样。
岁芒心里悄悄补了句。
没办法,自己捡回来的崽崽,怎么都是要宠着的。
大不了她保护他嘛。
岁芒给几个同学发了消息,告诉他们她要带着左越一起过去。
*
在左越过来之前。
虽然有几个男生心性单纯,完全就是把岁芒当成一个可爱的小同学,或者一个乖巧的兄弟、性格很好的哥们儿来对待——但也有几个男生,是怀揣着带妹的心思的。
毕竟岁芒这样的女孩子,真的让人很难不喜欢。
少年人不太能分的清这喜欢属于哪一种,各种情谊掺杂在一起,最后也就得出个“这姑娘真的很好”之类的结论。
可是后来左越来了。
他背着书包站在岁芒身后,完全没了之前在学校里漫不经心的散漫样子,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比散漫更多了一重的……吊儿郎当?
总之看着很几把拽,没人敢惹他的那种。
他这样跟在岁芒身后,乍看过去真像个纯良的小兔子,一蹦一跳地进了狼窝——身后跟着一只出来散步的大老虎。
没人敢动。
当然,也有本来就不是狼的——比如周树莓同学。
他看到岁芒来了非常高兴,也没太在意岁芒身后跟着谁,趴在网吧的二楼开开心心地朝着楼下挥手:“嗨——岁芒芒,这里这里,我们给你留了黄金座位!”
他身后也有人没探头出来看,不知所谓地跟着喊了:“尼玛的老子晋级赛,说什么黄金呸呸呸,不吉利,这他妈是钻石座!”
周围一阵哄笑。
岁芒也跟着笑起来。
她好奇地四处张望着,毕竟是第一次来网吧,很多东西都没见过,新闲着呢。
这边一楼就是非常正经普通的网吧座位,许多人都坐在这里上网,抽烟的人很多,四周烟雾弥漫的,像是来到了什么仙境。
烟雾缭绕之中,岁芒看见大多数人的电脑屏幕上,似乎都在进行着同一款游戏。
几个人三五成群坐成一排,一边玩还一边大喊“可以上可以上”“他没大他没大他没大”“交闪交闪交闪”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喊得语速超快声音超大,简直像是在玩声控游戏。
岁芒觉得新奇又有趣,不由自主地看向身后的左越,高兴道:“他们在玩什么呀,看起来好好玩啊!”
左越:“……英雄联盟。”
岁芒:“你会玩吗?”
其实是不会的。
左越眼睛四处一瞥,面无表情地谎:“会。”
岁芒高兴了:“那你教我玩吧。”
左越:“…………”
幸好还有一群会玩的同学,他的随口扯谎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被识破。
左越和岁芒一起上楼的时候,那群同学已经都坐好了,还给她留了个空位。
……可是,没有左越的。
左越跟着岁芒进门,气氛突然就点尴尬。
几个男同学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突然说:“啊,岁芒刚刚跟我说了左越来,我给忘了!”
岁芒眨了眨眼,看向说话的那个。
他就坐在她的斜前方,之前和她说话聊天什么的都很友好。
……可是现在这样子,看上去明显是装的。
他是和左越关系不好吗?
岁芒有点不高兴——她甚至还不知道这种不高兴是为了什么——冲动之下就转头想拉着左越走了。
反倒是左越,一副不怎么在乎的样子,还对她笑了笑说:“没事儿,你去玩吧。”
毕竟这种程度的排挤,在他眼里,也太小儿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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