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的寒假,热电厂职工学校初二年级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李明他爸被抓了，抓走以后就没再放出来。他妈去公安局哭了好多回，始终都没见到他爸的人。
大家都说情况特别严重,他爸要被当成严打的处理对象，搞不好要吃枪子儿，就跟政治书上说的刘青山张子善一样。
这下子李明惨了,听说他来学校的时候，黑眼圈都要挂到腮帮子上了，脸比天都阴。
不过好在他已经调出了2班,横竖跟他们没多少关系。不然大家看到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少年的凉薄呀,好真实。
另一件事不算大事，不过因为初二学生本身就没啥事，所以勉强也能算成他们2班的大事,那就是周伟卖了整整一个礼拜的鱼,人都要卖残了。
他举着手跟宋楠楠哭诉“我爸狠不你看看我,手上都开口子了。”
舒方圆还气愤他撒谎的事呢，一点儿也不同情“活该,谁让你自己不学好的。怎么样现在吃苦头了吧。”
周伟要跳脚“哎哎,你好歹有点同情心好不好你还吃了我送去的鱼呢。”
“那是宋楠楠烤的，我又没吃生鱼。”
周伟还想再哭诉几句自己的不容易，预备铃打响了。
学校就是如此的残酷无情,明明今天刚报名，晚自习就安排上了,一点儿缓冲的时间都不给大家留。
众人看着物理老师捧着一沓子试卷走进来，班上立刻响起哀嚎“老师，你怎么又布置作业啦我们的寒假作业就好多的。”
不少人就指望着今天晚自习赶紧抄作业呢。
物理老师惊讶不已“呀,你们还想做作业啊先考物理，考完之后我再给你们布置作业。”
“啊”
惊呼声要掀翻了屋顶。
就连宋楠楠都忍不住疑惑，哇开局就考试呀。
物理老师满脸严肃“你们喊什么喊，期初考试不知道吗放寒假前就已经跟你们打过招呼了。一开学就考。”
全班同学集体傻眼，大家理解的一开学是指开学大概一个礼拜的样子呀。起码也得过个两三天吧，至于晚上就考试吧。
“当然得考啦。”物理老师笑呵呵的，“今明两天考完
，后天出成绩，大家晚上就可以拿着成绩，高高兴兴回家过元宵节了。”
不等他们班发出哀嚎，隔壁班就开始咆哮。
老师，你们认真的吗你们这是成心不让我们过元宵节啊
正月十三上灯，没有灯会看也就算了，连元宵都不香了。
舒方圆捂着胸口庆幸不已。谢天谢地，幸好初五那天宋楠楠给他们都考了试，这一个礼拜的苦没白吃。起码试卷到手上，她不慌了呀，她都复习了。
考试这种事情就是万家灯火，有人欢喜有人愁。
最愁的是周伟，他们小组长过来收卷子的时候，他简直要哭了。能否让他再蒙几道题
后来还是物理老师亲自过来拿的卷子，毫不客气地埋汰倒霉孩子“现在知道急了，早点干什么去了”
周伟委屈死了，晚自习放学的时候他还跟宋楠楠哭诉“还说我早点干嘛去了，你总该知道吧，我这个寒假是怎么过的”
宋楠楠点头“知道啊，怎么了”
周伟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我卖鱼呢，我一大早就得起床，我忙到天黑才收摊，我哪有时间复习呀。我寒假作业都来不及写。”
宋楠楠奇怪“你们家生意24小时不停吗每一分钟都有人来买鱼吗”
周伟愣住了，下意识地摇头“那肯定不可能的，挣钱哪有那么容易。”
宋楠楠收拾书包，满脸漠然“那不就结了吗，没人来买鱼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能复习看书”
周伟瞪大了眼睛，感觉自己听不懂人话，啊呸肯定是这人说的不是人类的语言。
“我在鱼摊子上啊，大姐，你要我怎么看书”
宋楠楠一本正经“在什么环境下重要吗”
人家小学生都能在母亲的卤菜摊子下上网课。他一初中生凭什么不能在鱼摊子上看书呀
宋楠楠如此理直气壮，可怜的周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那你自己怎么不试试呀我就不相信你在鱼摊子上这种环境还能看书学习。”
宋楠楠眼睛都不眨一下，满脸严肃道“我们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领袖同志年轻的时候为了锻炼自己的专注力，还特地跑到闹市区去看书学习。你有
现成的条件却不好好利用，你难道不应该羞愧吗”
周伟震惊了，为什么这人能够说的这么理所当然她为什么不自己试试呀
宋楠楠皮笑肉不笑“因为我成绩好，不需要这样磨练。”
“别别别。”周伟赶紧拦住人，“姐，江湖救急，你可千万得救我呀。你要不帮我的话，我就死定了。”
舒方圆对他印象还恶劣呢，直接伸手推人“干嘛啊你别拦着路。我告诉你，你爸可在外面了。你想欺负女同学吗”
周伟赶紧摆手“不敢不敢，我不就是想为大姐鞍前马后吗一会儿我跟我爸说我们一块晚自习”
舒方圆的脑袋立刻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实力拒绝“你不要想了。别到时候你又跑去打游戏或者追女朋友，还指望我们给你打掩护。”
“不会，不会，我坚决不敢的。你们不知道我爸打人有多厉害。”
宋楠楠看了他一眼，认真道“学习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别老想着用它来糊弄谁。你想跟着我也不拦着，但你不想学的话，我也绝对不会拉着。反正对着你爸我也实话实说，绝对不可能包庇你的。”
周伟喜形于色，立刻扯着嗓子朝外头喊“爸，你别接我了，我跟宋楠楠他们一块走。哎，宋楠楠，你给我爸挥个手呀。”
杜老师在旁边笑，还拍了下他的肩膀“哟，你小子现在知道还要好啦你要再不学好的话，我看你晚自习也不用上了，出去当小工吧，搬砖头挣钱。”
她家过年时吃的鱼就是周伟给送上门的。当时她还不好意思，觉得当老师不应该搞特殊。没想到他们整栋楼人家的待遇都是这样，只要在周家买的鱼，全是周伟送货上门。
周伟缩着脖子嘿嘿笑。
舒方圆她妈可有可无，直接招呼他“那你先等着呀，我把林安跟许晨阳领过来，我们一块儿走。”
旁边的家长都笑“你现在是1拖5呀，真能耐。当心计生办找你算账哦。”
舒母得意的不行“个个都有出息，计生办都舍不得。”
周伟他爸挺不好意思“哎呀，麻烦你了，又让你费心。我家这个实在是不懂事，他要是不听话，你就给我打。”
宋楠楠不得不开口劝阻
“叔叔，周伟挺能吃苦的。你看他多孝顺啊，看你工作辛苦就主动帮忙。说实在的，我都吃不下这个苦。”
周伟惊呆了，喂喂喂，他怀疑宋楠楠无中生有，信口雌黄。什么时候是他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主动去鱼摊上受罪了
宋楠楠不动声色“周伟以前就说等放假了一定给你帮忙。我们本来以为他就是嘴上说说而已，没想到他是行动派，真做到了。他有这个毅力跟魄力，怎么可能没出息呢我觉得他将来一定会有成就的。”
旁边的家长们纷纷恭喜周爸爸“看看你家小孩养的，多懂事多乖哦。我们家的，太阳晒到屁股都不肯起床。你家周伟过来送鱼的时候，他还没起来呢。”
周爸爸脸上浮出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我家这个呀就是皮，心还是好的，没话说，晓得心疼人呢。就是成绩不行，要抓紧。”
舒母摸了下周伟的脑袋，笑道“现在才初二呢，要往前赶还是能赶得上的，只要有恒心。”
她带着三个孩子去领另外两个娃，再一块儿推着自行车出校门。
周爸爸再三再四地感谢，保证晚上9:30时，一定会准时接人。
舒母却直接挥手“你也不怕麻烦。回去睡你的觉吧，晓得你做生意不容易，凌晨三四点就要去进货了吧抓紧时间赶紧睡。你家在哪儿我又不是不知道，到时候顺便着就把你家儿子送回去了。”
都是老朋友，周爸爸没跟她再客气，只打了包票。以后几个孩子的水产品他全包了，不管想吃什么，只要报上名来就好。
周伟立刻亢奋地举手“爸，我要吃澳龙，大龙虾。”
周爸爸冷笑“行，等你拿到三好生奖状，我让你天天吃澳龙。”
可怜的少年惨兮兮“那算了吧，有小黄鱼也行。”
宋楠楠哭笑不得“先从期中考试所有科目都及格开始吧。”
也不知道这娃上学自己浪成什么样子了，那个期末成绩，宋楠楠看的都觉得不可思议。难不成他上课的时候从头睡到尾吗
周爸瞪了儿子一眼“你给我好好学，别瞎耽误人家的时间。你要晓得感恩，人家没义务给你看这个事情的。”
周伟唯唯诺诺，挨了一路的骂
。一直到校门口，他爸踩着摩托车走了，他才长松一口气“我都要被骂臭了。”
许晨阳配合地吸了一下鼻子“我就说哪儿来这么大的臭味。”
周伟崩溃“你还是不是我兄弟有你这样的吗”
许晨阳相当不给面子，直接勾林安的脖子“不好意思，我兄弟是这样的。”
林安笑得不行。
周伟痛心疾首“说好的人间自有真情在呢”
舒方圆在旁边踩他痛脚“怪谁呀谁让你自己不争气。”
舒母哭笑不得“你别得意啊，你初一的时候还没考过人家呢”
一群孩子都惊呆了，就连宋楠楠都忍不住问“阿姨，你连这个都记得呀。”
舒母理所当然“那肯定的啦，不然我天天被她忽悠吗”
舒方圆不由得颤抖，努力回想她以前有没有骗过她妈。该不会她妈拿了个小本本也一笔笔的记上了吧
太可怕了，还不如让她妈跟宋楠楠妈一样，全心全意投入到做衣服的事业里头呢。
离开校门口，聚集的人流少了，大家就开始蹬着自行车架准备骑车走了。林安都踩起车了，又叫人拦了下来。
“小安，你别急着走，阿姨问你个事情。”
大家都停下了车，宋楠楠回过头，盯着路灯底下的中年妇女认了半天，才恍然回神，天啦这才多久没见，李明他妈怎么变成这样了
好吧，其实这位大神第1次亮相形象就极为不佳，酷似功夫里头的包租婆。但是起码那个时候她的精气神还在，那个嚣张强硬，根本没在怕的。
可是眼前这人干瘪的像被戳破了的气球，脸是画在球面上的，一块儿跟着萎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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