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詷从书房离开时夜已经深了,他们今晚就宿在孙府之中,他去找外祖父之前小黑皮说了在房间等他。
但当他匆匆走进厢房的院落后却看见他的房间是暗的,陆詷说不清楚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在失望,步子也缓了下来。推开房门,房门内一片漆黑,为他打灯的小童很快去拿了一盏烛台,当屋内重新变得明亮后,陆詷看清了桌上有一本兵书和一根几乎燃尽的蜡烛。
陆詷的嘴角忍不住轻轻一扬,小呆子也没有那么呆,看来是知道自己为什么带他来将军府的。
陆詷轻手轻脚地走到床铺旁,伸手撩开了床幔,但遗憾的是,床幔里空无一人。被铺是散着的,但伸手去摸床铺却是冰凉的。
珣儿去哪了?
觉得有些奇怪的陆詷问了小童,但小童也不清楚。
而将军府因着孙耿洲的脾性——不许儿女孙辈过分依赖下人,所以下人并不多,这会儿除了护卫大多都已经歇下,所以陆詷一时也找不到人打听吴珣的去处。
陆詷在桌边坐下,喝了一口刚沏好的香片,翻开那本兵书看了起来,书的内容陆詷并不陌生,但陆詷却注意到整本书的书页都有很崭新的翻阅痕迹,珣儿是已经将这本书读完了?
正当陆詷拿起杯盏喝一口茶水的时候,就看见几片桂花花瓣幽幽地落入了杯中,在热茶中打着旋儿。
陆詷嚯地回头,就看见窗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吴珣正坐在窗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黝黑的发丝和肩头沾着点点桂花。
“这位少侠去哪儿采花了?”陆詷喝下了那口茶,桂花的香气侵蚀了他的唇齿。
吴珣歪着脑袋想了想,笑嘻嘻道:“到你这里采花。”
茶杯被放在了桌上,陆詷的眸色深了几分,似乎比夜色还要暗,他站起身走到了吴珣的面前,将吴珣肩头的桂花拍落:“小呆子,你知道什么叫采花吗?”
“当然知道。”吴珣不愿意被陆詷小看,语气十分肯定,“师父说采花只能跟两情相悦的人采,采花大盗呢就是这个大盗强迫不喜欢自己的人喜欢自己,所以为人所不齿。”
陆詷哑然,虽然十分想吐槽吴珣师父的教育方式,但是仔细想想却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我们两情相悦?”
“当然。”吴珣拧起了眉头,瞪着陆詷,“我爹说两情相悦的情也分很多种,不管是什么样的感情两个人如果是一致的那就是两情相悦。我喜欢和小詷通信,一起逛街,一起吃好吃的,或者什么都不干待在一起也是好的。小詷你呢?你不喜欢跟我一起吗?”
吴珣的语气中大有一种你敢说不喜欢就要一拍两散的气势。陆詷当然不敢,而且他也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内心:“喜欢。”
陆詷话音刚落,吴珣的脸上就已经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这次果然又是爹爹错了,我和小詷明明就是两情相悦。”
陆詷眯起了眼睛:“你爹说什么了?”
“我说要来京城找你,爹爹偏要说风凉话,说你身边肯定有好多好多两情相悦的漂亮姑娘,才没有空搭理我。”吴珣皱了皱鼻头,“爹还说我黑不溜秋的,你一见我一定就不喜欢我了。”
“那你娘呢?没说什么?”
“娘说爹就是闲得发慌,比镇上的三姑六婆嘴巴都碎,然后就罚我爹去剥蚕豆了。”吴珣突然又笑了两声,“我爹肯定是轻功输给我后不服气才这么说的。”
陆詷却没有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吴伯伯恐怕还是不放心自己吧。
“小詷小詷,我刚刚去采了好多桂花交给厨房大妈了,大妈说明天给我们做桂花糖藕吃。”吴珣一脸邀功,舔了舔嘴巴馋虫有些犯了,“娘亲糖藕做得可好吃了,你记得小时候她做给我们吃的事吗?”
“记得,那时候你明明喜欢得不得了,却偏偏逞强说女孩子才喜欢吃甜的。”陆詷笑着摇摇头,伸手揉了揉吴珣的头顶,揉得他快炸毛了才停手,“珣儿比那些姑娘好看百倍,你爹喜欢白的,可我偏喜欢你。想家的话,年底我陪你回家可好?”
“好啊。”吴珣的眼睛亮晶晶的,“六爷爷和沈爷爷肯定也想你了!”
陆詷心道,吃什么糖藕,你自己可比糖藕甜多了。而也因着这几瓣桂花,陆詷心底那些无处安放的情愫都似乎有了安放之处。他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心口,明明父皇和母后都说过的,酒要陈酿,情亦不在朝夕。再加上他身份特殊,陆詷总想着慢一点慢一点,再想清楚一点,但突然间快了一点,他却发现自己其实很高兴。
“你笑什么?”
“我笑你贪嘴。”陆詷重重地掐住了吴珣脸上仅存不多的软肉,迷迷糊糊地想着,快一点就快一点吧,因为两情相悦实在是世间最让人高兴的事了。
***
翌日清晨。
盯着桌上的菜,孙耿洲着实有些发愁,他忍不住问送菜上桌厨娘:“是谁让你做的这些菜?”
“是那位小少侠。”厨娘笑呵呵道。
“你不知道老爷我不吃甜食吗?”早餐虽然是分别送到了各自的房中,但却是厨房一起做的,规矩还是孙耿洲自己立的,一视同仁杜绝挑食行为,没想到这次却坑了自己。
厨娘笑眯眯道:“可老爷您昨天差点把人给摔了,做些小少侠爱吃的吃食也全了咱们将军府的待客之道不是吗?”说完厨娘就施施然离去了。
孙耿洲:“……”什么叫作他把人给摔了?那是意外意外!
看着吹胡子瞪眼的自家相公,孙夫人拣了一块桂花糖藕咬了一口,莞尔道:“老爷不如尝尝?这糖藕确实可口。”
孙耿洲更加郁闷了,盘算着什么时候把这两个小子轰走,太子殿下又如何?那也是他的外孙!再让那个姓吴的小子住下去,到时候还得有多少人倒戈?
于是吃了一顿甜甜早餐的孙耿洲端足了气势找到了吴珣,就见吴珣正在摆弄庭院中的沙盘:“你会玩这个吗?”
“之前没见过。”吴珣摇摇头,“但是感觉挺有意思的。”
孙耿洲来了兴致:“我们来玩一盘如何?”昨天因为木塔坍塌他们没能交上手,而且孙耿洲也看出来了吴珣的武功高低,大概也知道真要交手这小子肯定不敢打自己,但是自己也奈他不何,最大的可能是自己被他的轻功耍得团团转,于是也不再提这件事。见吴珣对沙盘感兴趣,孙耿洲的好胜心又被激起来了,行军打仗可是他的老本行,对付个毛头小子还不是绰绰有余?
“好,还请您不吝赐教。”吴珣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答应下来。
孙耿洲指了指沙盘上的地形:“这是我朝与西凉的边境地形,双方当时的兵力情况,敌强我寡。我持西凉军,你持我朝军队。”
吴珣仔细地审视了地形,抬头问道:“当日的天气情况呢?”
孙耿洲赞许地点了点:“当时是初秋时节,开战的前一日下了半日大雨,雨势很大也很急。”
“西凉地界常年干旱,怎么会突然下雨?”
孙耿洲有些惊讶:“哦?你对西凉有所了解?”
“我读过《括地志》,而且师父也曾对我说过一二。”
“没错,西凉确实少雨,所以对于西凉人来说,雨水是上天降于的珍宝。也因为这场雨,他们士气大振。”
吴珣盯着沙盘摸了摸下巴,将自己的军队进行了布局。
“哦?”孙耿洲眼中兴致大增,“说说你的理由?”
“西凉军擅使骑兵,士兵身材都比较高大,所以最喜欢使用的就是骑兵打头阵冲散大昱的军队阵型,然后再进行厮杀。”吴珣继续道,“这个沙盘上,大昱与西凉交战的山多,西凉军如果想要以马冲散我军,势必要骑马过山,所以我在山底步下绊马索。”
“这招我们使用过,但是你知道为什么西凉军明知道山下可能有埋伏但依然要往下冲吗?”
吴珣摇摇头,这点他确实不清楚。
“他们让弱马先冲,死士趟平陷阱后,再上主力部队。”孙耿洲冷笑了一声,“踩着前面的尸体,他们也能冲杀。这种情况下,你该怎么办?”
吴珣不慌不忙道:“我会提前将大昱的军队后撤十里。”
“后撤十里……”孙耿洲指了指大昱营前的那座矮坡,“你可是要将军队撤到山坡之后?”
“没错。”
“背水一战,你不怕吗?”
“您刚刚说的,打仗前日下了大雨,而矮坡西边的山顶是有一个湖泊的,湖泊的水位想必远高出往常水位,我会安排将士提前埋伏好,在西凉军冲到矮坡之下时,将这处炸一缺口,仿造山洪爆发将西凉军淹没,西凉地处草原荒漠,不擅水性,但大昱却不同,大昱无论南北士兵都会进行凫水训练,可以趁乱绞杀不愿投降的西凉军。”
“你是少林弟子。”孙耿洲的目光如同随时攫取猎物的鹰眸牢牢地钉在吴珣的身上,“伤人性命可是违背戒律?”
吴珣抬起头,淡定地迎着孙耿洲锐利的目光:“为杀而杀,徒增杀孽;以杀止杀,杀亦有道。西凉侵扰边境百姓多年,我若怜悯西凉士兵,何人会怜悯我朝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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