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以来的这些时日,赵棠是真的很少出门,除却日常的晨昏定省,和偶尔几次去云阳宫的不算,能见到蒋贵人和孟宝林两人的机会只是寥寥。
这一次宫宴,是赵棠册封以来,第一次在除了请安之外,见到她们二人。
皇后睨着她,雍容的面容这时更显得冰冷,“那你说说看,她们污蔑了你什么?”
然而蒋贵人慌张地回道:“我、我……她们污蔑我——”
颠来倒去地这几句话,却始终说不出一个缘由来。这幅心虚的模样,几乎是让人都知道了这件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蒋贵人急得都冒出汗来,赵棠却站在她身侧无力地垂着头,小小阴影下藏着她的面容,形单影只的样子看起来更加可怜。
她当然说不出个所以然,因为如果将当时赵棠所说的话复述出来,再加上自己之前所说赵棠“出言不敬”的罪名,几乎就是坐实了自己不满皇后此次安排的席位这个事情。
更何况赵棠那时激怒她的话,说得隐晦,而这时杜美人和孟宝林又全都站在她那边。
“蒋贵人言行不慎,罚俸三月,禁足一月,在这期间好好学学规矩。”
皇后看着她这幅模样,也冷了声线。
目光在四人的脸上的巡视,最后落在了蒋贵人的身上。
而此时一直沉默的卫炀,终于开了尊口:“皇后,方才说得那些,关于蒋贵人的封赏就先暂且搁下吧。”
皇后闻言侧过头去看他,随后点了点头。
心中不免有些讥讽,难怪这蒋贵人一直踟蹰不前。入宫已经半年有余,也不见什么长进。现如今连几个比她位分低的人,她都压不住。
然而此时听到这句话的蒋贵人一怔,茫然地看着坐在上位面无表情的卫炀。他的剑眉星目竟在此时透着一股凛凛的寒意,比亭外的鹅毛大雪还让人寒彻心扉。
她突然才反应过来,她错过了什么。
封赏……
她盼了整整半年多,自打入宫后,看着旁人一路扶摇直上,自己却在原地打转。
顿时蒋贵人瘫软在地上,仰着头注视着此时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视线触及到他冰冷的面容,好像话到嘴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站在下面的赵棠,敛着眸子,抿了抿嘴。目光复杂,落在瘫坐在她前方的蒋贵人身上。藏在袖间的手渐渐攥紧,她方才也预想过对峙的画面,也预感到杜美人和孟宝林可能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毕竟刚刚蒋贵人对待她们两人的态度可不那么友善,此时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非但没有沾沾自喜的感觉,反而还有些兔死狐悲。
倘若赵棠这心思让别人听见,指不定要骂她一句矫情。
赵棠稍稍抬起了头,与杜美人、孟宝林的视线对视了一瞬,令她微微一滞。她默默收回了目光,试图往更前方看去,就撞见了此刻眸光平静的卫炀。
此时的卫炀面容虽然冷峻,但是睨着蒋贵人的眸子里的情绪极为平静,甚至平静到有些冷酷。似乎刚刚的闹剧,没有影响到他一分一毫。
赵棠仅仅是瞟了一眼,就瞬间收回了视线。
这场冬至的宴会,出了这个闹剧后,气氛一下子就降到了冰点。
哪怕得知了皇上对众人的封赏,也没能让气氛重新火热起来。挨到宴席散场,众人纷纷离去。
而宜妃袅袅婷婷地走到赵棠身侧,斜睨了她一眼,随后又瞥了一眼她旁边的孟桃。瞅见孟桃埋着头,一副鹌鹑的模样。不由得嗤笑一声,淡淡地丢下一句,“本宫还以为终于有些长进了,还真是令人失望呢——”
扔下了这句话,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去,只留下一道擦肩而过的香风。
只是听到这句话的孟桃的反应可不能算是平静,她双手交叠,用力地攥在一起,指尖泛白。眼珠不断地颤动着,使劲地咬着牙齿,却不发出哪怕一丝的声音。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她的身体小幅度的抖动着。
哪怕这会儿宜妃已经离开了牡丹亭,但她脸上的神色也没有半分好转。
见状,赵棠只是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无声地安慰着她。
不过此刻,赵棠的心情也沉重了下来,宜妃看向她那抹厌恶的目光,她自然没有错过。在这宫中,谁都知道宜妃最讨厌的就是不忠的宫婢。
偏偏就是她景仁宫的人,爬上了龙床,甚至还诞下了龙嗣。
宫中趋炎附势的人不少,孟桃的日子可不比以前好过多少。看来这下宜妃恐怕也会迁怒到自己了,赵棠心中长叹一声。
孟桃勉强地对赵棠笑了笑,牵强极了。她扶着身边宫婢的手,转身离去,就连背影都有几分仓皇的意味。
一时间,原本热闹的牡丹亭人去楼空,赵棠最后望向最上首的那个位置。直至好一会儿,才语气淡淡地说道:“走吧。”
……
钟粹宫绮春轩
赵棠盘膝坐在软塌上,目光涣散地发着呆。
闻音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从牡丹亭回来之后,她哪怕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甚至坐在这个位置上连动都没有再动一下。蒋贵人的挑衅得到了惩罚,而赵棠却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开心。
银月挂上枝头,一晃神夜已经深了,蜡烛已经快要燃到了尽头。随着炭盆里的一声细小的炸裂声,赵棠终于回过神了。
此时,已经是三更天了,只留下闻音一人在殿中守着。
“准备洗漱吧。”赵棠抬了抬已经发麻的手,“明日咱们还要去一趟云阳宫呢。”
闻音上前搀扶着她,好让赵棠能够走动得舒适些。她扶着赵棠,分出一部分心思问道:“主子,明日去云阳宫,是不是不太妥当?”
今日皇上封赏了许多人,偏偏没有正怀着龙嗣的刘婕妤,而同样住在云阳宫的何小仪却得到晋升,甚至还得了封号,恐怕过几天就要从云阳宫的后殿搬到偏殿去了。
“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明日才要去云阳宫。”赵棠握紧了闻音的小臂。
越是当上了主子,就越是惶恐。
赵棠用冰冷的指尖摸上那对翠玉银杏叶耳环,声音轻得似乎要化作一阵风,却异常坚定,“我不能让她待在那个地方太久……”
即使这会儿赵棠说出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话,闻音也已经了然于胸。如今真正地成为了赵棠心腹的闻音,“那刘婕妤那边?”
赵棠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放心吧。”
……
同样现在尚未入睡的,还有翊坤宫昭阳殿的祺妃。
她此时正在昭阳殿的次寝里,坐在乌木鎏金宝象缠枝床床沿,目光柔和地伸手替正陷入甜蜜梦乡的大皇子掖了掖被子。
她将被角都掖紧了之后,才站起了身,走回寝室。她放轻了声音,侧过头问道:“宜雨阁又摔了多少东西?”
她似乎是未卜先知了这件事,不过也难怪了。除却那不长脑子的蒋蕴敏之外,就颜如玥一个人没有晋升,只是得了一个意味颇深的封号。要知道与她同品阶的何霜可是一跃成了穆充华,看来皇上确实是不太待见她。
“娘娘,奴婢觉得这颜小仪实在是不堪重用……”
“聒噪!”
与平日里的祺妃不同,此时她面如寒霜,不见一丝笑意,碧柳瞬间闭上了嘴。
她行至内室时,停驻在桌案前,将上面的紫檀描金木盒打开,嫩如葱白的手指捻着一颗玉润浑圆的南珠,漫不经心地说道:“这颜如玥不堪重用,又不是一两天了。倘若不是她爹还算是个聪明人——”
这颗南珠瑰丽多彩,在烛光下闪烁着细腻的光泽。这素来有“东珠不如西珠,西珠不如南殊”这么一说。更何况这一斛的南珠个个都是拇指这般的大小,更是罕见。
祺妃勾起唇角,却是没有往日那番令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反而阴冷极了。眼中尽是不耐,就连原本似水的声音,都变得阴恻恻的。
“就连那两个宫婢都连跃两阶,她却就得了一个‘慎’字。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她毫不在意地将那颗南珠随手掷回紫檀木盒中,南珠却没有顺势落入盒中,反而是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
“不过今日看来,那个云阳宫出来的赵氏,有点意思。”她撑着扶手,缓缓地坐到了椅子上,轻轻地合上了双眼。
碧柳会意,跪在她身侧,小心翼翼地替她捶腿,大着胆子问道:“主子是想将她收入麾下吗?”
祺妃掀了掀眼皮,垂眄着自己白皙纤细的手掌,饶有意味地说着,“又何尝不可呢?”
“可是那赵氏,不是刘婕妤的人么?”
祺妃嗤笑一声,语气轻蔑:“那可不见得。”
当初嫣嫔在内务府给刘婕妤使了绊子,特意将赵棠分去了东六宫。
其中就有她的推波助澜,不然嫣嫔又怎么能这么轻易地使唤动那些人呢。要知道虽然如今嫣嫔有圣宠眷顾,但是到底还是根基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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