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尖端在灯下折射出凌厉的金属光泽, 秦易铮的眼皮很突兀地狠狠跳动了一下。
姜品浓
秦易铮疑窦丛生。她不是已经离婚在疗养院待着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深城按理说,他与姜品浓并不相识, 姜品浓没理由突然找上门来。
这之前, 她是不是已经去过秋棠那里了
数道思绪涓流汇聚,在脑中飞速划过,危机感顿起。来不及细想,他将已经走到门口的秘书叫住
“等等。”
姜品浓今日打扮齐整,脸上脂粉淡施,坐在沙发上闲饮一杯清茶。
上好的白釉茶杯, 质感温润色泽清透, 她捏着茶托来回转了三圈, 爱不释手。一楼会客厅就用这么好的杯子, 待会儿上去进了总裁办公室,得是什么待遇
余光瞥见秘书下来, 姜品浓放下茶杯, 腰板撑直笑容端庄, 沧桑嗓音依稀存留一点吴侬软调,问她
“秦总让我上去”
秘书距她两米站定,客气低头“秦总让您回去。”
姜品浓“”
姜品浓以为自己听错了,左右张望一下, 将鬓发挽至耳后, 仍是笑着看她“你说什么”
秘书“不好意思,姜女士, 您不在会客名单内, 秦总日程繁忙, 我代为送客。”
众目睽睽之下被公然驱赶, 两次。姜品浓捏紧了包,接连碰壁的恼火一下子烧起来。
她还用得着会客名单秋棠跟了秦易铮五年,就算是石头也该睡出点感情来,她可是秋棠的亲妈,连这点情面也不给
男人这东西可当真是无情得很。
她拎着包从沙发上站起身,怒目圆瞪,俨然一副太后临朝的架势,汹着眼要质问秘书,话还没出口,却见秘书身后不知何时冒出来一排保安,制服整齐地朝她逼近。
想起不久前刚在秋棠公司领会过的教训,姜品浓浑身气势顿时萎得干干净净。
她被一整排保安浩浩荡荡围着,被客客气气地请出了易升大门。
倒是不如之前在令秋惨,这排保安没把她架到马路边随手一扔自生自灭,伸手帮她招来一辆计程车,最后还塞给她几百块钱打车。
姜品浓手头正拮据,见到粉钞,顿时眉开眼笑。几百块钱放在过去还不够她的宠物狗一顿口粮,如今却发着亮闪着光,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记挂小旅馆里房租到期没着没落的衣裳行李,没看见保安在她接钱时嫌恶后仰的脸和迅速抽回的手,也没注意到上车之后,司机从后视镜里投来的微妙一瞥。
收了线,秘书放下手机,从落地窗返身,向秦易铮汇报“司机已经将人送达,姜品浓住在城北西林巷的临江旅馆,三楼单人间,五分钟前叫了午餐,暂时还没有出门。”
秦易铮指节屈起倒扣,轻轻敲着桌面,略沉吟道“还有姜品浓这几年的近况,去过哪些地方,怎么到的深城,通通调查清楚。”
“继续让人暗中跟紧她,从现在开始,她每天做什么事,见什么人,全部实时向我汇报。”
秘书点头应下,领命而去。
姜品浓白捡六百块钱,心里偷着乐,舒坦了一路,回到旅馆把拖欠的房费补完,又点了一顿牛排西点,钱财所剩无几。她看着手里一堆零碎散钞,想起上午在易升的遭遇,好心情一扫而光,眉毛拧作一团。
这叫什么几百块钱打发叫花子
秋棠能挣十个亿,秦易铮有的只比这多不比这少,区区一辆车的钱,深城一套房的钱,他们管着上亿的流水还拿不出三千万孝敬孝敬长辈
姜品浓后知后觉地想起在易升公司门口,那保安往她手里一通塞钱把她团进车里匆匆送走的场景,垂眼冷笑一声。
这点钱就指望让她乖乖封口走人
想的美
她当真是穷疯了才会被这帮人轻而易举地敷衍搪塞过去,姜品浓坐在窗边的餐椅上,小口小口吃着牛排,其实想要钱何必亲自上门没脸没皮地堆笑伸手。
秋涵笙那个老东西寡廉鲜耻,她自己也是个无情表子,又能生出多孝慈仁义的种。
过去秋棠有她出轨偷人的证据在,姜品浓以夫为天当然遭不住,如今她离婚了,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天还能塌到哪儿去。
她是无牵无挂,秋棠可不是。
她的这个能干女儿,做的是社会上的生意,交往的是社会上的人,立身扬名皆靠一个名字一张脸。
那若是毁了她的名声,撕了她的脸呢
姜品浓挑了挑眉,秋棠如今与她再无情分可言,同样,也再奈何不了她。
秋棠不理她,敢不理记者,不理会新闻吗
秋棠不怕她,怕不怕口诛笔伐,众人唾骂
她有一万条证据为秋棠贴上不孝的标签,秋棠敢不敢反驳哪怕其中一条
她不敢的。姜品浓怎么会不知道秋棠,关于过去的事恨不得雪藏地下一万米,除非她有勇气站出来面对记者,袒言她确实辜负了一二三四若干个联姻对象的痴心,辜负了母亲的期望。
她不敢的。
想通一切,姜品浓心里有了规划,她放下刀叉,站起在窗边伸了个懒腰,表情惬意而舒适。
还是太仁慈了一点。被亲女儿这样对待的母亲,只要三千万怎么够。
到时候舆论施压,秋棠要想翻身,还不是得像以前一样跪在她脚边求她原谅。
然后,她将以令秋最大股东的身份,重新在大众视野中亮相,妆发优雅地与女儿和解。
毕竟血脉相承,她的小女儿不过是叛逆了一点,又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呢
从锦城到深城这一路艰难跋涉,终究没有将她压垮,想象着近在眼前的好日子,姜品浓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仿佛又回到昔日的豪门贵妇生活。
她对着镜子很细致地涂抹口红,耐心抻平衣领上的每一道褶皱,重拾荒废已久的优雅礼仪,露出一个体面微笑。
秋棠放下口红,对着镜子抿了抿唇,鲜亮的唇色将脸上疲惫遮去几分。她重新戴上眼睛,走出洗手间,对记者展露一个优雅得体的微笑。
虐猫事件经由前后数次反转,秋棠成功借此洗白,完美危机公关还顺带狠狠一波反炒营销,不动声色将被内涵的原路加倍内涵回去,搞垮了心怀鬼胎的对家,从此更无人敢打她的主意。
记者看着这个漂亮得过分,也年轻得过分的女人,仍觉得不真实。这样一个看起来精致而又纤弱的躯壳,是如何承载下如此巨大的能量的
她的创业经历堪称传奇,摆在明面上的都是书写美丽的神话,而私底下有关秋棠本人的八卦余料少之又少,几近空白的神秘。她的学历,她的出身,她与圈内圈外那几人千丝万缕的感情,记者有心做功课,却无从得知分毫。
“我不是当红明星,与采访主题无关的多余八卦并不能带来什么商业价值,还是说回小猫身上吧。”
秋棠仍是笑着,三言两语将记者试图带偏的话题拨回正轨。
小凤梨不过是上房揭了一次瓦,生了一次病,一觉醒来就成了网红猫顶流,每天被迫营业。它现在懒洋洋躺在许荏南怀里,对着黑乎乎的镜头张大嘴巴打了一个哈欠。
秋棠这次危机公关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赚足人气,近来不少记者竞相前来剧组采访,而作为本次事件的当事者,小猫自然是最瞩目的新闻点。
猫咪的流量与电视剧的热度相辅相成相互促进,是活招牌,活口碑,秋棠乐见其成。
小猫是意料之中的健康齐整,生龙活虎,秋总也是毫不意外地刀枪不入,油盐不进。
记者没挖到什么新料,无奈掩在笑容下,客气起身告辞。
许荏南抱着猫走过来,在秋棠身边坐下,“今天天气不错。”
秋棠微微一笑,眉间稍霁,伸手在他怀里的猫咪脑袋上揉了一把。
“总算一切都过去,”许荏南看穿她镜片后的疲惫,“你可以放松下来,好好休息了。”
秋棠点头,但愿吧。
而当目送记者消失在走廊拐角,晴朗阳光照进来,她忽然有种乌云压顶,说不出的沉重感。
出了片场,记者扛着相机往车库走,眼角余光捕捉到一道艳红身影,一个中年女人,身穿旗袍,姨太打扮,看身材又不像是个演员,突兀又局促地立在那里。
他未出声,那女人倒先手帕一甩,朝他走了过来,笑容可掬地问他“请问和亲公主剧组的片场怎么走呀就是令秋影视经纪投拍的那个。”
记者回头看了看,伸手一指,告诉她说“你眼前这就是。”
“啊噢好的好的,谢谢你嘞。”
姜品浓与他道谢告别,往前走了没几步,渐渐又犹豫地站住。
她转身,见刚才那小年轻还站在那没动,肩上扛着个相机,看她的眼神透着打量。
姜品浓遂又迈着小碎步走回去,在他面前站定,试探着问“请问你是他们剧组的摄像,还是别的”
刚才没看清,走近了越发觉得,这女人长相好像有点熟悉,可又说不上来具体。
记者笑着说“我是来剧组采访的记者,一周报的。”说完掏出口袋里的工作证给她看了看。
“你是记者你采访谁”
“秋总,”他多嘴和她解释了一下,“就是电视剧的制片人,算了您可能没听过”
“秋棠。怎么没听过”
姜品浓眼睛骤然一亮,笑了起来“我可是她妈”
滤掉她眼中浑浊浮色,略去她脸上细纹沟壑,撇开七分风尘与沧桑,剩下的三分,记者终于知道像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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