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易铮眼角抽了抽。
蔓庭还有这么叫的
秋棠什么时候和叶蔓庭这么熟了
“你什么时候”
“这边上菜, 麻烦让一下。”厨房的人端着菜过来,对挡在前面的秦易铮说。
秦易铮站着没动,转身把那盘菜接过来端上桌, 眼睛仍看着秋棠,“我不能坐这”
端菜的人愣愣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 又看了一眼秦易铮, 有点呆滞地推着餐车走了。
“这里有人了。”秋棠头也不抬地坐下。
他垂眼注视她片刻, 点头“好。”
秋棠还没想明白他这个好是什么意思, 秦易铮沿着这桌绕过几个座位, 几步脚的功夫已然换了一张面孔, 他笑容舒展,低头与导演客套闲聊。
不知说了什么, 导演深表赞同连连点头, 最后竟一把站起, 离席而去,看他的方向, 竟是往秦晟那边去了,临走前还给秦易铮送了个请的手势。
秦易铮心安理得坐下, 神色自若地与旁人交谈,等后厨将新碗筷添上来,他与周围已相处得颇为熟稔,拆开碗筷倒上酒,小碰了一圈杯。
他低头抿了一口酒,抬眼朝秋棠望去,嘴角仍挂着笑意, 目光深沉。
秋棠正夹菜, 猝然对上一双极深邃的眼, 见秦易铮坐在那里正对着她,目光专注而深情,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
她迅速移开视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里一万个惊悚,收菜归碗,不想理他。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啊谢谢谢谢。”耳边突然传来叶蔓庭开心的声音,秋棠一转头,她手里的公筷竟停在叶蔓庭的碗边。
刚才一手抖,把菜夹到叶蔓庭碗里去了。
“不用谢。”秋棠笑了笑。
“啊,我还想吃那个,”叶蔓庭左右观望了一下经纪人不在,凑到秋棠旁边,“想吃那盘猪五花,你能帮我夹一下吗我身上戏服太麻烦了。”
“好。”秋棠就给她夹了猪五花,又再舀了一碗汤。
“嗯嗯好了这么多够了,超级爱你。”叶蔓庭美滋滋,一本满足。
秋棠放下公筷,秦易铮正用一种很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她,震惊疑惑有之,醋意尤其明显,刚才没问完的话此时都在他眼里你什么时候和她关系这么好了
她冷冷瞪过去一眼,看什么看,吃你的饭。
秦易铮只得收回视线,夹起一只虾慢慢剥起来,绿光隐隐上头。
秋棠身边没什么朋友,因为从小的成长环境,她对人抱有很强烈的戒备心,长期以来习惯于待在自己坚硬狭小的壳里,习惯于与秦易铮的二人世界,后来才迟钝地发觉关系不对劲。是他混蛋,一直待在自己的舒适区里,直到种种隐患浮出水面,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不懂她为什么能和叶蔓庭处这么好,很神奇的组合,秦易铮有些尴尬。叶蔓庭这人挺事儿的,也挺会来事儿,但总归人不坏,秋棠愿意走出去与人交心论友,秦易铮又觉得很替她高兴。
秋棠作为制片,不用像导演一样长时间坐在监视器前盯着,但幕后工作样样都得参与,很多很琐碎的事情使得她在饭桌上也没得空闲,与旁边的副导演说道具预算的事,还要时不时拿手机回复底下反馈上来的意见,开饭到现在基本没动过几筷子。
餐桌转盘停在她面前。转盘上停着一只小碗,里面装满了剥好的虾,去了壳的虾肉保留完整,橘红灿白色泽鲜亮,整齐地摆放好,旁边放着一小碟酱油。
秋棠吃虾不爱蘸醋,包括她吃三文鱼都喜欢蘸酱油,尤其受不了芥末,虽然海鲜蘸醋蘸芥末的吃法很流行,但她不行。
一看就知道是谁剥了转过来的,秋棠抬眼望去,秦易铮碗边一堆积攒的虾壳,他手正轻轻搭在转盘上,偏着头与人说话,嘴角微微笑着,看起来神情轻松自然,但握紧成拳的左手无声泄露了他的紧张。
他真怕秋棠像扔粥一样把那碗虾扔到垃圾桶,应该不至于,但他不能总按着转盘不动,如果秋棠始终无动于衷,让它一直在桌上转啊转,旁人多嘴问一句这是谁剥的虾接着讨论一番,那简直公开处刑。
好在秋棠看了他一眼,没扔也没放,把那碗从转盘上拿了下来,如同平常吃饭般进食。她神色自若,吃饭的节奏并未因这碗虾而打乱,也没对秦易铮有过多表示。
秦易铮长舒一口气之余又不免暗自苦笑,秋棠以前作为他的助理,与他一同出席饭席酒会,既要夹菜布菜关照他的口味,又要察言观色应付他人交谈。看起来是他高居上位把持大局,其实秋棠在他旁边,更没一刻清闲。
如今两人位置对调,默默操心的变成秦易铮,秋棠从前现在诸多不易,他在如今患得患失中总算尝得三分。
秦易铮那副小心翼翼又假装淡定的样子又做作又好笑,秋让棠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事,那次他们因为一点意见分歧闹了矛盾,谁也不肯让谁,罕见地吵了一架。她憋了一肚子气,第二天就出差去了,连续好几天没和他打电话发消息。后来是秦易铮先沉不住气了,千里迢迢追到她所在的城市,在酒店等她等到深夜。
当时秋棠一进门,秦易铮捧着台笔记本坐在沙发上,见到她时明显眼前一亮,又突然想起两人还在冷战中,他吃不准她是个什么情绪,也拉不下脸来道歉,于是把电脑一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问她饿不饿。
秋棠见到秦易铮那一刻就气全消了,笑着上去钻进他怀里,几天来所有不快都消弭在接下来漫长的缠绵拥吻中。在两人把持不住擦枪走火之前,她的肚子极煞风景地叫了两声,为了结束差事早点回家,她已经在外奔波一天。
穿上衣服,无奈地又发现饭菜放了一夜早已凉透,秦易铮拿去加热时因为搞不懂微波炉的操作,差点把机器弄炸了,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只好叫了酒店的夜宵。
那一晚过得甜蜜又糊涂,秋棠仍然记得那顿夜宵,相当难吃。
她夹起面前碗里的虾,斩了点酱油送进嘴里,味道还不错。
剧组给秋棠打扫收拾了个房间出来,她吃完饭回去做午睡,晚上要拍夜戏,她得补充精力跟进。
房间收拾得很整洁,陈设有些简陋,但被褥干净温暖,拉开窗帘就能看到外面的风景。秋棠走进来觉得很自在,放下行李,她在窗边站了会儿,转头问场务还有没有多余的被子。
“有有有,在柜子里,好几床呢。”场务上去帮她把衣柜打开,“换季气候捉摸不定,时冷时热的,就厚的薄的都准备了。”
确实,上午还艳阳高照,一顿饭的功夫天就阴了,秋棠从窗口探出半张脸,冷风飕飕扫过,她搓了搓胳膊,把窗户关上了。
她在柜子里挑了床中等厚度的被子,抱出来往场务怀里一塞,让他帮忙给秦易铮送过去。
“秦总”
“嗯。”秋棠点头,指着窗外山脚下的位置,“他在那里。”
“哦,好的。”他抱着被子出去了。
场务腿脚十分利索,一溜烟跑到山脚下,敲了敲车窗。
秦易铮正假寐,闻声睁开眼睛,放下窗户,目光落在被子上,“这是”
“这是少爷让我送的,说天气突然变冷,让您别受凉了。”面对秦易铮这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场务虽是奉旨撒谎,还是免不了地心虚。
秦易铮一听便知这是假话,场务显然不知道他和秦晟之间的矛盾,如果真是秦晟提醒他天冷防寒,还特地让人送被子过来,要么是他的幻觉,要么秦晟鬼上了身。
秦易铮心里跟明镜似的,笑着与场务演糊涂戏,他打开车门把被子接进来,“有劳了,代我谢谢她。”又送过去一袋暖宝宝,“麻烦帮我转交给秋总。天气转凉,让她也注意保暖。”
任务总算完成,场务提着那袋暖宝宝往回走了半路,脚步一顿,后知后觉地脑门一滴冷汗,秦总刚刚那个“也”是什么意思
秦易铮将被子铺开盖在身上,转头视线越过车窗,望向不远处那间窗帘紧闭的房间,慢慢地,如偿所愿地笑了。
他闻着被子上柔软的清香,睡了多日以来第一个安稳的觉。
晚上风有些大,温度更低,秋棠去片场之前贴了一圈暖宝宝。
秦易铮靠在走廊的墙上,见到她便站直了,走过来给她塞了一个热水袋,问她冷不冷。
“不冷,热水袋你自己留着吧。”
“不用,我有被子,特别保暖。”秦易铮微微倾身,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笑说,“谢谢秋总关心。”
秋棠额角跳了一下,看破就算了还非得说出来,这人脸皮真是厚得可以。
秦易铮的手又开始不老实地伸过来,她警觉地一把抓住,皱眉瞪他“你干什么”
“你衣领翻到里面去了,帮你整理一下,不干什么。”
秦易铮无奈一笑,他真没什么想法,但又被秋棠这一眼瞪得心猿意马。她的眼睛蘸饱了情绪的时候尤其招人,以前总是平静的表情居多,如今一本正经地生起气来的样子十足生动可爱。
他很认真地帮她把衣领翻出来折好理平,手指无意间滑过她的脖颈,秋棠敏感的神经微微瑟缩了一下。
秦易铮的手不复从前那样光滑,指腹多了一层薄薄的茧,擦在脖子上有些痒。秋棠垂下眼,秦易铮已经收回手,她隐约瞥见他右手虎口至掌心处有几道伤痕,疤已经掉得差不多,新长出的皮肉呈淡淡的粉色。
“手是怎么回事”她问。
秦易铮看了看,不甚在意道“不小心割伤的,不碍事。”
他想到那次花盆的事就尴尬得要命,秋棠还一脸探究地盯着他的手,他赶紧转移话题,与她一起往外走,“我送你去片场。”
“我认识路。”
“晚上不安全,天黑了路都看不清。”
“我知道啊。”秋棠拿出手电筒,啪地照亮了地面,反光照得秦易铮脸颊火辣辣的疼。
他强行打圆场,“我送你。”
“谢谢,我到了。”
休息的地方离片场极近,下了楼走两步的功夫。秋棠站在片场入口,这下他没话说了吧
秦易铮“嗯,你忙,想喝咖啡还是红茶”
秋棠“”
季节已经做好入冬的准备,剧情却绕着夏天打转,演员戏服单薄,看着就受罪,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一场戏拍完,一个小配角哆哆嗦嗦从片场出来,薄薄一件襦裙被风吹得贴在骨头上。不到十度的气温,大家都穿棉袄裹大衣,而她仅披了一件春秋天的毛衣开衫,冷得蹲在地上缩成一团。
秋棠路过看见了,把刚泡好的热咖啡送给她,问她怎么穿这么少。
小演员感激地接过,握着杯子暖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刚从另一个片场过来,没来得及带衣服。”她的戏只有今天一天,明天又要去别的片场跑龙套。
秋棠想了想,把外套脱下来给她。
小演员吓了一跳,直摇头不敢接,反正就剩待会儿一场戏,咬咬牙就过去了。
“这片场大小事情都归我管,万一冻出个好歹来,你倒霉我也倒霉。穿上。”秋棠还有事得先走,让她离开剧组之前记得还就行。
易升的项目有笔订单出了点问题,秦易铮看了助理发过来的邮件,给他拨回电话“你飞一趟a市,让采购部门的主管一起嗯,有问题反馈给我,我会跟进。”
一通电话打了接近半小时,他放下手机,重新灌了一个热水袋给秋棠送过去。
天黑成一片,片场灯光一簇簇地刺眼,每个人都包成粽子。秦易铮眯着眼睛,努力从五颜六色的大衣中分辨出秋棠的身影。
拉了个人问她在哪,那人抬手粗粗一指,秦易铮循着方向望过去,依稀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还没看清,他忽然听见那边有人喊“掉下去了,有人掉下水了”
秦易铮眼皮一跳,几乎在听见喊声的同时锁定住那个坠水的身影,他一眼看见那件驼色的大衣可不就是秋棠
片场取景庭院,后院好大一片池塘,晚上水冷得刺骨,伸个手都要浑身一抖,不敢想象整个人掉进去是个什么感受,况且秋棠还那么怕黑。
秦易铮吓得七魂丢掉六个,跑的路上随手扯了围巾扔在地上,一头扎进水里。
他一辈子没游这么快过,借着微弱的光找人,一拍水面,震起数米浪花,他急疯了,回头问岸上吼“人呢人在哪”
“那边那边”七手八脚地指过去,秦易铮甩镖般游了过去。
他方才眼底戾气十足吓人,大家都被他骇住,平时哪见过这样的秦总,秋棠匆匆赶来“发生什么事”
助理伸手一指,呐呐道“有个小龙套意外落水,秦总就冲下去救人了。”
小龙套
她疑惑看向周围,周围人都一头雾水。
“秋棠秋棠”秦易铮还在水里大声喊她的名字,迟迟得不到回应,急得要发疯。
过去许多细节潮水般涌上来,秋棠怕黑,她一个人在黑暗里不敢说话也不敢动,秦易铮眼前浮现出年幼的秋棠在小房间里缩成一团的样子,他心都快痛碎在这塘冰冷的水里。
秋棠把眼镜擦好戴上,看清了水里两个身影,总算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一点意外。”她同旁人解释,心里把秦易铮臭骂一顿,连个大活人都能认错,眼睛怎么长的。真丢人,待会上来了更丢人。
她把导演的扩音喇叭搬过来,先试了试声音“喂,喂。”觉觉得差不多,她脸转向水面。
一束追光照下水,照在秦易铮的身上。他抬手挡了挡,循着光望过去,竟然在岸上看见了秋棠的脸。
她怎么在岸上
他划水的动作顿住,浮在水上,看着光影模糊不甚真切的岸上,又看看不断扑腾浮沉的前方,隐约露出来的大衣一角分明刺目。
还在看。秋棠翻了个白眼,声音调到最大“秦易铮。”
这声音还听不出来那真的可以丢去沉塘了,秦易铮终于如梦初醒,体力透支却宛如起死回生,她人没事就好。
秋棠拿着手电筒站在岸边,举着喇叭对他说
“救生员已经下水救人,秦总,你可以上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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