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骞抬了下眼皮，对上少女漾着笑的双眼，琥珀色的瞳仁深处布满了凌厉的杀意。
他稍稍抬起手，转瞬又放了下来，暗自催动剩余的灵力封印自己体内的魔气。
破开封印之时，他的修为被诛魔阵法禁锢，识海和记忆也被封印了大半。
等他体内的这一点灵力耗尽便会与凡人无异，并保持刚刚化形的少年模样，直至灵力全部恢复解除禁锢。
“忘了没关系，说不定你伤好了就能想起来。”姜芙笑着说完，自顾扶他起来，“我先带你回去找师父，你伤的不轻得尽快救治。”
睁开眼的少年果然俊美绝伦，要是能成为自己的师弟，再辛苦都值得。
她上辈子在虚妄深渊待了百年，哪怕偷溜出去也没遇到过这么精致的美人。
姜芙用尽力气终于让他站起来，一抬头，发觉他比自己高出许多，心中更加欢喜。
再过几年，他一定会成为整个灵泽大陆第一美男子。
裴骞借力勉强站稳，垂眸不语。
这女修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模样，身高还不到他的肩头，一头青丝束在头顶，用一根聚灵朱钗固定住。
身上的衫裙是浅绿色，并非灵泽大陆八大门派任何一派的道服。
“时间有点紧迫。”姜芙扭头看了一眼深渊的方向，转过身背对着他半蹲下去，“上来，我背你回去。”
她得赶紧回去，再过半个时辰阵法就要完成加固，她得换掉那张，让自己和师父修炼百年无寸进的玉牌。
那原本也不该是他们师徒抽中的东西。
空气安静了一瞬。
裴骞垂下眼眸，如玉面容染上寒霜。
少女背对着自己，月华落在她消瘦单薄的肩头，头上的聚灵朱钗散发着淡淡的莹润光芒。
细细的脖子修长白皙，若在以往，他一只手就能拧断。
他挪开眼，极力压住又翻涌上来的杀意，皱起剑眉硬撑着迈开脚步，谁知眼前忽然发黑了下，狼狈扑向那瘦弱的脊背。
“你有点……沉。”姜芙趔趄了下，催动灵力稳住身形，艰难拿出身轻如燕符和健步如飞符，注入灵力后一阵风似的往回跑。
夜风寒凉，她一刻都不敢耽搁，转眼跑出去好远一段路。
眼看着离阵法外围越来越近，姜芙放慢了速度小声叮嘱，“飞云宗是大宗门，弟子数千，不过他们都出门游历斩妖除魔去了，现在就剩下你我和师父。”
自己忽然带了个人回去，很容易被其他门派的弟子盯上。
飞云宗已经十年没有新弟子入门，状况凄惨。
裴骞眸光微闪，嘴唇翕动了下复又闭紧。
少女的气息有些紊乱，能感觉到她的吃力。
“一会有人问你话，你摇头就行。”姜芙也不管他听没听到，继续唠叨，“实在想说话，就告诉他们你都不记得了。”
裴骞垂眸掩去眼底的复杂情绪，被月光照亮的俊美脸庞泛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暗红，双耳也像是被点着了一般，红得滴血。
姜芙絮絮叨叨说了一路，很快回到阵法外围。
诛魔阵法还没完成加固，所有修为低微的各派弟子都在凝神护法，没人注意到她。
姜芙轻轻吐出口气，小心放下背上的少年，曲起胳膊拐了下入定的无为真人，“师父，师弟受伤了你给看看。”
无为真人偏过头，目光在她身边的少年身上停留片刻，微微眯起双眼，用宗门之术问她，“你在哪捡的凡人，资质还不错，可我们养不起。”
飞云宗这些年一直挂靠在玄星宗门下，占了外门区域的一小块地方，艰难度日。
他们师徒俩过日子已是不易，多个人，他就得多操一份心。
“我养他。”姜芙丢给他一双白眼，“快给他看看。”
上辈子他们师徒得过且过，活了一百年，师父到被炮灰时也才堪堪突破元婴境，进入化神境。
她就更废了，到死也才筑基后境第八层。
重来一次，他们都要打起精神好好修炼，绝对不能继续咸鱼。
“我这就给他看。”无为真人被她一吼，赶紧伸手去探那少年的脉搏。
他这徒弟什么都好，要是再跑了，飞云宗后继无人。
师徒俩的对话，并没能逃过裴骞的耳朵。
他的修为虽被禁锢，身为魔灵之域唯一的灵兽，依然可以突破任何宗门的密谈之术，听到自己想听的内容。
能感知到所有危险的气息。
裴骞侧过头，寒凉的目光扫过少女满是担忧的脸庞，短暂停留了一阵，漠然挪开。
少顷，无为真人撤回手，歪头跟姜芙嘀咕，“你给他吃了护心丹？筋脉修复得差不多了，回去睡上两天就能痊愈。”
姜芙安了心，从乾坤袋里拿出用竹筒装着的灵泉水，递给面色苍白的少年，“师弟，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吧？”
实在不记得，自己就给他起个名字。
“裴骞。”裴骞低声说出自己的名字，拿走她递来的灵泉水，态度冷淡。
“记得就好。”姜芙脸上浮起灿烂的笑。
赔钱？这名字有点不吉利啊。
不过没关系，只要他愿意留下，她养得起。
时辰到，阵法加固完成，天地亮如白昼。
空中的黑云彻底散尽，明月光华流转。
站在虚空之上的玄星宗掌门御剑飞下，白衣飒飒。
姜芙瞥了眼，男人充满威压的声音，再次震痛耳膜，“此阵已经加固，可保我灵泽大陆百年平安，未免被封印的魔尊苏醒后冲破封印，稍后将以抓阄的方式，从各派中抽取十六人驻守此地。”
来了！改变她和师父命运的这一刻终于到来。
“抓阄决定确实比较公平，玉牌由八大门派一起准备，真抽中了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我反正不想抽中，这儿灵气稀薄，百年时光就这么荒废，给再多的报酬也于事无补。”
“谁想来啊。这地方不止灵气稀薄，来了之后不可离开驻守的方位。附近又没有灵药灵草，灵兽的影子都看不到。”
“别说了。”
姜芙飞快瞄了眼，见上辈子换掉师父手中玉牌的流焰门掌门陶寻真，带着两个得意弟子过来，不动声色地掏出一张原物归还符注入灵力。
上辈子的这个时间，她平时除了修炼，喜欢研究各种各样的符箓当玩具。
除了品阶还不够高，用处还是很大的。
从发放玉牌到确认人选，时间非常短，用符箓是最快的办法。
陶寻真应该也想不到自己会发现她的动作，在她眼中，自己只是个十几岁修为低微的小姑娘。
姜芙想起上辈子，陶寻真换掉师父手里的玉牌后，还假惺惺安慰的样子，神经不自觉绷紧。
裴骞垂眸注视她片刻，琥珀色的眼眸划过一抹冷意，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他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来自迎面而来的女子。
“真人，你说这玉牌会不会落到八大门派以外的小门派？”流焰门掌门陶寻真停在无为真人身侧，一双黛眉深深皱起。
她有种古怪的预感，自己会抽中。
前段时日，门下弟子与玄星宗的内门弟子为争夺灵药，起了些龃龉。
那内门弟子的师父上门，意图赶走她们。
是无为真人帮着说情，才勉强收敛了火气。自己虽诚心道歉，总觉得没什么用。
“会。”无为真人扭头看她，面上露出轻松自在的笑，语气笃定，“八大门派也会派人前来驻守，主要还是以小门派为主。”
灵泽大陆的竞争没魔灵之域那么激烈，也没有魔尊那样残暴好斗的最强者，但也不轻松。
各门各派，哪个都不想接这苦差事。
“那可如何是好。”陶寻真挪过去一些，语气哀怨，“我流焰门上下皆是女流，多年来也不曾出过天资过人的弟子，若是被抽中，就离宗门覆灭不远了。”
姜芙扭头避开她的视线，轻轻撇了下嘴。
百年后，流焰门依然是不入流的小门派，也没能躲过被炮灰的命运。
这次，她不会再让师父心软。
上辈子，师父知道陶寻真换走了玉牌，不知为何没做声。
这些年，师父没少帮衬她们流焰门。
她们能挂靠玄星宗，还是师父去帮忙说的情，居然不知足。
姜芙打住思绪，抬头看向虚空之上的玄星宗掌门。
无为真人也抬头看了眼，笑着安慰陶寻真，“陶掌门无需多虑，数百个门派中选出八个，不会如此凑巧选中你们。”
陶寻真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勉强。
“现在开始抓阄，抽中红色玉牌的人，留在此地驻守。”玄星宗掌门的声音再次传来。
话音落地，雪片似的玉牌自虚空落下。
姜芙绷紧了神经，不动声色地盯着陶寻真。
只见她拿到玉牌后，面色变了变，在师父伸手抓取玉牌时，巧妙出招。
姜芙手中的符箓也在同一时间祭出。
须臾，所有门派的掌门或管事弟子都拿到了玉牌。
陶寻真面露喜色，语气轻快地跟无为真人说：“真人快看看，你拿到的是什么玉牌。”
无为真人张开手，掌心之上的玉佩散发着淡淡的白色光芒。
“这……真人运气不错。”陶寻真及时改口，落在姜芙脸上的目光，藏着几许不明显的恶毒。
这弟子当真可恶，她明明换了玉牌，为何又回到自己手中。
电光火石间，她扭头看向别处，再次出招欲换掉玉牌。
然而不等她出手，身体便已开始离地，手中的玉牌泛起一丝红色的光芒。
陶寻真咬牙催动灵力，趁着其他人未有留意这边，匆忙换掉玉牌。
“我的玉牌被人换掉了！”
“谁干的，竟然偷换玉牌！”
两声怒喝接连响起，四周骚动起来，原本聚在一起的人群很快散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姜芙身上。
姜芙彻底暴露，她暗暗捏紧了手中的另外两张符，迅速注入灵力，同时抬脚踢了下无为真人，“师父，说话。”
陶寻真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自己，他就不能主动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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