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影没关门，但也没让覃凌进去。
“你说。”覃影抱臂，倚在门边，微仰着头。
明明又瘦又矮，却在和那双赤红瞳眸对上时，无端感受到一种压力。
覃凌反手摸了摸脖子，S级体能已经让伤口愈合，但当时命悬一线的紧张感还留存在身体里。
在他和郑云，不，应当是在他一虫看不见的地方，这小子已经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论是身手，还是拿出来的那份‘能量高效转换器’图纸。
“小影，这事儿说来话长，你就让我在门口说？”覃凌知道覃影现在不好招惹，但口袋里不断传来震音的手机也不好惹啊，他只能硬着头皮笑，“让我进去，喝口水，我从头至尾，跟你娓娓道来。”
覃影依旧言简意赅：“长话短说，懂？”
覃凌：“……”
简直油盐不进，软硬皆不吃。
覃凌就干脆盘腿在门口坐下，他今天非要占据这主动权不可！
“你阿父郑云，从禁宫离开，是因为从虫皇那儿听说了范雎的下落，便是自愿被虫皇‘派去’西边，”覃凌盘腿坐着，面上正经了几分，“范雎，就是二十五年前，禁果计划的发起者。”
范雎。
覃影头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不论曾经，还是现在。
若非记得自己还在和覃凌博弈，他早就问‘范雎是谁？’、‘二十五年前禁果计划又是什么？’诸此之类的问题了。
覃影看了覃凌一眼，转身往里走。
他坐餐桌边，吃着淮元帅早就准备好的早餐，不急不缓，看起来完全不对覃凌的长篇大论感兴趣。
覃凌见此，只能再加重砝码。
“而你，小影，你在二十五年前，还只是一枚蛋的时候，就是范雎的实验体。”
咣当，餐具相撞的声音传出来。
覃凌松了口气，总算上钩了，他从地上爬起来，要进屋去跟覃影嬉皮笑脸，但脚还没踏进来，一把锋锐的餐刀破空而来，贴着覃凌的脚尖扎进了木质地板上。
“知道长话短说了？”餐桌边的覃影偏头看过来，反问。
覃凌：“……”
竟然在知道自己是实验体，甚至有可能是禁果计划产物后，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心？
这小子，究竟怎么回事儿？
“没，这没法——”长话短说啊！
话还没讲完，覃影便截断了：“那你在外坐到能长话短说为止。”
覃凌一听，不成啊！这些前提情况必须得说给覃影听，不然后面计划没法继续。
他权衡后，摸出不停震动的手机，按下了关机键。而后重新坐在门口，打算强灌，都要把事儿说给覃影听。
“小影，未破壳时就被注射了禁果试剂，想以此造出高等级雄虫，但很可惜，作为临床试验体0号，你失败了。”覃凌说出覃影生来是E级雄虫的缘由，“破壳当日测试，你是E级雄虫，整个虫域都少之又少的E级废虫。失败实验让范雎得出假设，皇室基因和禁果计划相冲，便开始挑选其他实验体，在进行第二次临床实验时，对七枚雄虫蛋注射禁果试剂，破壳后的结果是七名雄虫，皆为S级。”
蛋壳里改变雄虫的基因等级，这种实验的成功，可以说是虫族的进步，但同时也是战争的导火线。
“范雎实验室内有他国的奸细，不想虫皇独自强大，便毁了所有研究数据，迫害范雎。危机之下，范雎让下属带着七枚注射过禁果的雄虫蛋分散离开，然后在二十五年后，使实验体们齐聚常春军校这个坐标点。”覃凌终于把以前的事儿都给讲完了，他站起来扭了扭僵硬的身体。
准备好后，他往里走，同时说：“长话短说就是二十五年后的今天，那七个禁果将会齐聚在常春军校。而范雎会把他们带走，进行第二阶段实验，小影，找到那七个禁果，就是找到了范雎，可不就相当于找到了你阿父吗？”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覃凌站在了覃影跟前，背着手，微微弯腰俯视他，笑问：“哦，对了，知道你阿父找范雎做什么吗？找他要禁果解除试剂，因为注射禁果后啊，不管破壳出来的是S级还是E级，都活不过三十五。”
上辈子郑云给覃影扎了一针，留下一句要好好活着后，就离世了。
范雎和禁果的事，郑云一字未提。
后来，在域外独自流浪，发现自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各方面都在变强，覃影就觉得那份试剂不对劲了，又听郑云曾经的同伴说他为了自己儿子的将来，在域外等了七年才得到要的东西。
那时候覃影知道后是什么反应呢？
他蹲靠在冰冷的坟墓旁，一遍又一遍的问：“我还有将来吗？阿父。”
身体好了，那心呢？
现在覃影听到更加完整的真相，不知道是不是受此刻的凛冽漠然影响，他的内心没有丝毫波动，甚至很冷静的问覃凌：“禁果除了那七名雄虫外，已经没有了吗？”
那七名注射过禁果的雄虫，绝对不可能是杀死弑的凶手。
上辈子所得情报指向是：弑因禁果而亡。
覃影能够在注射解除禁果试剂后，从E级一点点变成S+级，就说明禁果试剂让他出生就是E级废虫。如果弑注.射.禁果的结果和他一样呢？
覃影所想，覃凌一概不知，甚至在听见覃影疑问时，有些惊愣的后退一步。
站定后，覃凌问：“……你说什么？”
他引导的还不够彻底？让覃影的关注点落在禁果试剂还有没有上面，而不是找出七名注射过禁果的雄虫上。
看他那反应，覃影就知道，已经不能够从覃凌身上知道更多了。
要找到范雎。
覃影不紧不慢的吃掉了一个小番茄，然后睁着眼睛说瞎话：“七名注射过禁果的雄虫是谁？”
覃凌：“……”
他知道刚才覃影说的不是这个，但他等了这么久，就等覃影这个句话。
“这次常春军校入学新生中，有S级雄虫19名，虽然十九选七有点难，但我还听到范雎说过，由禁果而诞生的S级，基因比一般S级都要完美，他们会在某些领域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出色，”覃凌到覃影对面坐下，“而常春军校，不正是展现非同一般出色的舞台吗？三个月后，会有一场大型军训成果检测，各个专业最出色的那个，又符合S级雄虫这点，那他不就是七枚禁果之一么？”
稍顿，覃凌目光灼灼的盯着覃影，说：“这对我们是个绝佳的机会，小影。你就是武器制造系最出色的那个，再由我悄悄把你的等级改成S级，那范雎的下属一定会来找你。就算他们有检测体内是否注射过禁果的仪器，你也注射过，可以完美通关！到时候不就找到范雎了吗？”
找到范雎。
这和覃影目的相同。
覃影抬眼看覃凌，神色漠然，好似法医在看待尸检的死尸。
“可以。”
覃凌达到目的，他心想，虽然不知道这小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只要心里还是在意郑云的，那就足够了。
他本想像以前一样，逗猫似得摸一下覃影的脑袋了再离开，但记起先前那令虫心惊的身手和速度，覃凌果断放弃了，选择笑眯眯的哼着‘小影小影真是好孩子’乱曲，心满意足的离开。
正想趁着高兴，买点东西奖赏一下这么努力的自己，没想到手机刚开，除了多如毫毛的未接来电外，还有一条来自取款机’的醒目讯息。
[你的账单，朕不会再签了。好自为之。]
覃凌：“……”
他忘了虫皇陛下交代的事了。
准确的说，在发现今天的覃影，他打不过后，立马识趣的放弃虫皇交代要拿到‘能量高效转换器’图纸的事了。
虫皇做的还不算太绝，最起码这条讯息以前的账单，全给结清了。
至于讯息以后产生的账单，比如他养在马场里的小马驹，又比如他哪套房子时时刻刻产生的花销……一分一秒都在负债。
S级雄虫如果在三十岁以后接受国家安排工作、为生育率添砖加瓦，一生所有的消费，全由国库签单。
但覃凌一直拒绝工作安排，也拒绝配.种，他是只有雄虫生活的基本保障金，完全撑不起他强悍的花钱速度。
虫皇想用这招，逼他低头。
这么多年来，他也低头无数次。
只是这次，覃凌不打算低头。
他卖掉了所有产业。
*
覃凌走后，覃影脸上的凛冽和漠然瞬间垮了。
他无力的趴在餐桌上，视线落在左手肘边的餐盘上，静默了好长时间才突然惊起，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得，将餐盘猛地推开，迅速掉转头朝另一边趴着。
眼不见为净。
恰好，闻天泽来了讯息。
[小覃，陛下已解开云苑封禁，你可以回去了。另，你觉得23和14近吗？]
覃影扫眼而过，读取了重要讯息后，拿起手机准备回云苑。
至于那两个莫名数字，他点了小程序的自动回复服务。
[闻系长，23和14之间，相隔7，我认为7是个好数字。]小程序非常自信的将这句话作为自动回复发送出去。
覃影并不知道，放纵小程序回复后，正在一区主脑匹配中心闻天泽当场消除了基因锁定，确认进入匹配系统。
覃影花了三个多小时，从常春军校到达龙覃星地面一区。
他没有直接去云苑，而是去一区最繁荣、最热闹的地方。
在拥挤中，他身形瘦削，又不是很高，总是被来往行虫撞到，然后得到一声对不起。
这时候，他会抬头很自然的笑起来，说：“没关系。”
金发灿烂，红宝石一样的赤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让行虫一见，就想跟着笑。
这种事，是覃影在军阀割据时期养成的习惯。
寂寞了，就去找存在感。
一区比以前那些地方要差，以前不会像现在这样说的次数多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越来越无趣。
覃影坐在天桥下，低眉垂眼，他喃喃自语：“怎么会有什么都不求的雌虫，不可能，可能，不可能……”
不知道低念到第多少遍的时候，对面商场的大荧幕上出现一则戒指广告。
覃影起身准备去云苑时，良好的视力让他看见了荧幕上的戒指，以及上面极大的一行字——爱与忠诚。
他右手无名指条件反射的蜷缩起来，其他指头也是本能保护，使右手抓握出奇怪的形状。
僵持许久，覃影如想通了一样说：“别无所求，就是图谋最大。”
他最珍贵的，失而复得的，就是右手无名指。
恍惚间，脑子里又开始被那段对话折磨。
“我捡的你，我养的你，就算你不合格，被丢弃，你也应该属于我，所以——”
“那就废掉他右手无名指好了，代表爱与忠诚的无名指。”
“什么新鲜说法？有点意思。”
“覃国有个说法，不论雄虫还是雌虫，如果右手无名指戴上戒指，就代表他的爱和忠诚都给了别虫……”
……
过往折磨重返脑部，覃影站都站不稳，又重新坐回了长椅上，他左手紧紧拽拉无名指，要把它藏起来，指骨连接处的疼痛跨越时空而来，他难以忍受。
“小覃先生！”
突然，手上一片冰凉，一股力掰开了他的左手，以非常强硬的姿态摁揉他的无名指。
力气，冷气一下子全冲进无名指根骨处，将记忆力那种痛冲得七零八落，感受不到踪迹。
淮行！
覃影猛得抬头，果不其然，蹲在他跟前的就是穿着军制服内衬的淮元帅。
淮行余光瞥见覃影诧异的看他，似乎没被疼痛折磨了，他没立马松手，而是问了一句：“还疼吗？”
覃影视线重新落回自己手上，右手无名指在被淮行揉摁，不疼，他甚至感觉到难得的舒适，就好像已经完全摆脱了纠缠自己多年的痛苦一样。
“不……疼。”
淮行顿了一下，手上动作没停，同时换了种说法：“小覃先生什么时候不疼了，什么时候把手抽走，行吗？”
覃影：“……”
他已经，做不到了。
十分钟后。
覃影坐上了淮元帅的车，这时候才发现车里除了眼镜副官乔春外，还有名长相秀丽，眼神柔和的雄虫坐在副驾座。
“你好，小覃先生，”和覃影对上视线后，这雄虫非常自然的打了个招呼，“我是三区集团军左师直属营三营白驹，军衔少校。”
左师直属营三营？
那是个医务营，随性医务虫员吗？
覃影拿出前头面对三区军雌的态度，露出恰到好处的笑：“你好，我是常春军校武器制造系新生覃影，没有军衔。”
白驹乐了，刚要说什么，淮行咳了一声说：“小覃先生，现在你要去哪里？”
覃影也不管他们之间打什么哑谜，直接回答说：“云苑。”
眼镜副官乔春立马往云苑去。
一路无话。
正如淮元帅没问覃影为什么出现在闹市区一样，覃影也没问他们为什么会在一区。
等到云苑，覃影单独一虫进去的。因云苑解封，只单独对覃影。
他进去后没多久，白驹便说：“元帅，你有所求，他才会轻松。”
淮行一怔：“我为什么要对小覃先生有所要求？”
白驹回答：“因为他在任何方面，都习惯了等价交换。”
淮行轻啧了一声，显然是有些不痛快了。
在车内，过于憋闷，他绷不住下车去嚼糖。
相亲那天，淮行一直想，这小家伙是怎么了，眼睛深处死气沉沉，难过的要死了，怎么还能笑出来，还能提醒他相亲别如何如何。
这让淮行升起一种想法，保护他，不管是明枪还是暗箭，都要替他拦下来。
但很快就被理智压下来了。
他属于边疆，而边疆不属于小家伙。
小家伙值得更好的。
现在百分百匹配率是他，他就得更好。
咔嚓一声，薄荷糖被咬蹦了。
淮行单手半捂着嘴，嚼完薄荷糖后，他利落起身走回去。
*
覃影进院时，就听见楼里有汪汪的狗叫声。
大黑狗？覃影快速上楼，发现狗蹲在他房里。
“你怎么在这？”覃影问大黑狗。
大黑狗摆了摆尾巴，然后向后挪动了些许，一个赤色小绒盒显露出来。
覃影弯腰捡起，轻而易举将它打开。
下午的阳光，十分强势的撞进来，让小绒盒中两枚银色的、圆圆的东西，闪烁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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