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其实她同这位文少傅,本来并不该如此生分的——毕竟,他们俩可是那种曾经差点儿就有御赐婚约的关系呢。

    这位文少傅,其实,跟皇室的渊源还挺深的。

    他们文家算是百年书香门第,他的祖父文老爷子当年就是她皇爷爷的幕僚,虽然也是一届文弱书生,却是充作军师跟着一路拼杀过江山的。

    按理说,作为开国元老,文老爷子本来应该跟她皇爷爷和一干元老们共享富贵的——不说封王封侯,至少也该加官进爵的。

    其余的太平王啦、东南王、诸葛神侯啦,就都是这样。

    本来都算是皇爷爷的异姓兄弟,那肯定至少要封王封侯才好。

    但这位文老爷子的脾气秉性,却跟其他这几位完全不同。

    他出自世家大族、世代子弟都是文采斐然的读书人。骨子里总有些清高出尘,视富贵为粪土。虽然为了天下黎民百姓甘愿揭竿而起、辅佐明君重建江山,但却不并想要什么侯爵显位,只想着教书育人、培养人才,造福百姓。

    他是出了名的性子倔,明明是唯一一个文弱书生,一旦做了什么决定之后,却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

    连她那位英明神武的皇爷爷都惹不起。

    他坚持不肯领受爵位,皇爷爷也只好妥协,最后只好给这位文老爷子一个太傅之位——说实话,这位文老太傅从大樾皇朝存在的第一天起就一直都是太傅之位,也算也是位极人臣了。

    这位文老太傅当然也是做过父皇和太子哥哥的老师的。

    他跟诸葛神侯一文一武,都是三朝元老了,可以说,不管是父皇还是太子哥哥,那都是这两位手把手地调\教过的。

    论起资历,文老太傅甚至比诸葛神侯还要老。

    可惜听说去年不幸仙去了——越裳这才反应过来,这大约才是文少傅之前说的赋闲在家的原因,他那哪里是赋闲在家,明明就是为文太傅他老人家丁忧了吧。

    这么一来,倒是她之前被巨大的悲痛和气愤弄昏了头,说的话真的有些欠考虑了。

    果然每个人都是有苦衷的。

    也不知道,明天早晨,满朝文武来了又会是什么反应。

    想必,先帝驾崩、新皇登基这事儿,现在已经传遍了都城内外了吧?

    可惜啊,到现在都还如此安静,恐怕就真是一个有用的都没有了。

    那不如索性先“国丧”几日,暂时不要上朝?

    还是不好……这么一来,就感觉好似是她怕了他们一样。

    那就明日还是上朝去会会他们,谁不想干活儿,在那里叽叽歪歪,直接打一顿就是了……

    越裳这里出了一会儿神,那文少傅却仍是在殿外恭恭敬敬地跪坐着守护着她——虽然能够体会到他的忠贞吧,但是不管怎么样,感觉都有点儿别扭。

    于公,她现在是君,他是臣,这么着深更半夜坐在同一个大殿里头“遥遥相望”,感觉有点儿不太合适。

    于私……她的武功不说算是天下无敌,但是至少也得算上一流的高手了,又怎么需要他一个文弱书生的保护?

    更何况……他们俩好歹也算是差点儿有婚约的关系,虽然说最后也没定下来,但是想来,若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是有点儿别扭的。

    提起这个,似乎就又想起了过去的那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啊。

    明明,感觉都已经忘掉了的。

    真是,怎么忽然就变得有点儿多愁善感了呢?

    想必是今天实在是经历了太多的关系吧。

    一闲下来,果然就好似又见到血脉至亲惨死在眼前的那一幕,还真的挺不好过的。

    越裳苦笑着感觉自己现在有点儿需要一壶酒。

    她一向是个想到什么就干什么的人。

    今天这种时候,她就更加不想委屈自己——反正现在这宫中就是她最大了……能够管着她的人,现在可是一个都不在了啊。

    “来人,给朕上一坛子酒。”

    她随意叫了一个宫人,吩咐了下去,那宫人立刻就小跑着去准备了。

    还别说,在宫中就是这点儿好,那就是,不管什么时候,想要点儿什么都很方便。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明明外头还是有几个宫人伺候,最后却居然是那位文崝文少傅亲自端着酒进来的。

    不过当然是没有一坛子,而是只有一壶。

    这一壶酒被装在一个雕金镶玉、无比华丽的酒壶里,旁边儿配着一个同款的小小的酒杯,看上去简直是一口就能干掉了。

    这两样东西都装在了配套的木质描金托盘里,不但如此,里面居然还有同样是配套的一个华丽的盘子,盘子上甚至放着几样精致的点心……

    虽然说感觉准备的人,很是努力地想要营造出一点儿江南的感觉,可惜,这心思算是有点儿白费了。

    因为她在江南的识海,其实吃的并不是这种风格的东西。

    虽然在江南长大,但越裳从小却只喜欢大口喝酒、大碗吃肉……也因此被人嘲笑过“身在江南,心在漠北”……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为什么。

    倒也不是特意要保持什么与众不同,只是很自然地“顺应本性”而已。

    她这身体,到底还是流着一半母族的血,而她的母后,正是漠北的公主。

    所以说,这种饮食习惯,倒也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看起来,这宫里的人的确聪明,知道她从小生长在江南,故此,特意用心做了这种江南风格的东西来,心意甚好,可惜,她是无福消受了。

    她微微蹙了蹙眉尖,正打算开口拒绝,但文崝似乎是预知到她想要说什么一样,赶在她开口前,恭敬地道:

    “陛下今日奔波劳累、消耗过甚,且又要秉烛夜读,不宜过量饮酒。”

    果然啊。

    这位文少傅真是一点儿都没有变,他跟以前一样各种喜欢说教,而她也跟以前一样,喜欢由着性子胡来,可真是相看两生厌。

    但是算了,今天实在是累了,她不想跟他吵架,还是暂且“入乡随俗”吧,毕竟,还要看奏疏呢。

    而这奏疏,正好就是这位文少傅写的呢。

    看那个厚实的程度,可能真的要熬个通宵才能看完呢。

    果真不适合多喝。

    虽然,再多喝个一两坛子酒,她也不会真的醉倒就是。

    但是算了,心好累,就先这样吧。

    越裳叹了口气,然后认命地从那只精致的酒壶中倒了一杯酒在杯子里。

    这才发现,原来居然只有一只杯子,她看了看文崝,觉得有点儿尴尬,想了想就把那杯酒给他了,然后自己准备对着酒壶喝——当然,还是被阻止了。

    文崝直接给她行了个大礼,苦笑着道:“微臣拜谢陛下赐酒,但微臣一向不胜酒力,还请陛下恕臣无福消受陛下盛情之罪。”

    “啊?你不会喝酒?”

    越裳有些惊讶,这倒是她第一次听说,因为之前她虽然已经差点儿就被父皇送给此人做老婆,但是算起来长这么也没有跟他见过几回面。

    这当然是因为她常年都在江南,鲜少回宫,而且,她也实在不想跟这位大哥有什么牵扯。

    他们俩之前见过的面儿,可能连一个手都数得完,而且基本上每次碰面,都是因为太子哥哥的关系。

    这位文少傅,从启蒙开始本就做的是太子哥哥的伴读,那个时候基本上跟太子哥哥是形影不离的。

    但是每次见面,她都能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只因为这位文少傅,实在从性情到为人,都是跟她截然相反的类型。

    更加可怕的是,他居然还挺自来熟的——自来熟地帮着太子哥哥“管教”她。

    明明是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却总是冷冰冰地没有什么表情,然后“冷血无情”地指出她又有哪里“不合规矩”……

    真是要多讨厌有多讨厌了。

    可惜就算再讨厌,也搁不住他因为太过优秀而被所有人喜欢——从父皇到母后、从太子哥哥到当时才两三岁的六弟。

    所有的人都喜欢文太傅家的长孙,太子哥哥更是对他赞不绝口,几乎每次见面都要将他夸赞一番。

    说实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越裳有点儿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这位文少傅——因为一见到他,就会想到太子哥哥,一想到太子哥哥,她就止不住的难过。

    毕竟,那几位至亲之中,只有太子哥哥,真正给了她亲人的感觉。

    父皇当然不必说了,一向都是不闻不问的态度,母后虽然也会关心她,但是毕竟太忙了——宫中的事、朝堂上的事,太子哥哥的事、六弟的事,后来还有太子妃、小侄子的事儿……每一件,都是极其重要的大事儿。

    倒也不是说她的事儿就不重要,可是,终归还是少了那么点儿亲密的感觉。

    只有太子哥哥,虽然他自出生起就已经被父皇册封为了太子,也比越裳大了足足七岁,但是从越裳出生的时候起,他就一直是一个好哥哥。

    就算是她被送到江南养大,但无论什么时候回到宫中,太子哥哥都会放下一切来陪她……可以说,这一次若不是为了太子哥哥,她原本不会这么急着回来。

    那或者,也就不会接下这烫手的山芋吧?

    白天已经死了那么多人,现在剩下的人还是继续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儿,所以说,有的时候,真的感觉,宫廷之中的人,跟江湖里头的人,好似是两个世界一样,完全不一样啊。

    再加上她刚刚想到了些过去的回忆,此刻真的是少有的脆弱。

    所有就算是这位文少傅的可怕说教,也感觉没有那么“忠言逆耳”了,加上他也很识趣儿地没有再多说什么,她便决定暂时就当他不存在好了。

    她一口将那杯酒干了,然后赶在文少傅继续说教前,吃了一块点心——意外地不算太甜腻。

    吃完了点心,又喝了两杯酒,她总算是稍微平静了一点儿,翻开了那本厚厚的奏疏。

    然后发现,现在朝中的局势,果然比她想象中的更加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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