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过去，没有动静。
两秒过去，乱步抱着薯片向后跳开一步。
三秒过去，贤治扇了扇风退后几步趴到桌上。
四秒过去，实际关系为兄妹的谷崎二人退到墙角继续相亲相爱。
五秒过去，镜花悄悄向后挪了一步。
六秒钟……肩负着国木田委托重任，唯一还站在原地的中岛敦被火焰熏烤地浑身冒了汗。
心惊胆战地瞅了眼远处有被热气唤醒预兆的与谢野晶子，中岛敦紧张地吞咽下口水，张了张嘴，他想提醒太宰先生，再不起来说不定真的会有灾难发生。
也许是情绪先行传达给了太宰治，没等中岛敦出声，地上的人就有了动作——先是肉眼可见的动了动手指，随后如同一具枯木回春的干尸，整个手掌僵硬而缓慢地抬了起来。
啪嗒！
随着皮肤的接触，泛白的火焰‘咻’地一下消失不见，两只许久不曾见面的手心再没有阻隔地连接在一起。
有人说，手心连着胸膛里的心脏。你的心滚烫，你的手心就炙热；你的心冰凉，你的手心就寒冷。但就现在这对紧贴着的手心而言，这种说法做不得准，毕竟两人刚烤过火，彼此手心的温度都颇为虚假。
伊万自然知道异能力生发的火焰伤不了太宰，他这么做单纯这是为了满足一下自己小小的报复心。毕竟事实就是事实，他被抛弃了，这是真，无论对方有着怎样的理由。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被丢在原地的人丧失了感应痛苦的能力，不然等在太宰身边的将不是异能火焰这么简单，那很可能是不顾一切燃烧着的无法浇灭的仇恨……
这么想想，太宰还真是好运。
垂眼注视着二人交握的手掌，伊万从蹲着的姿势站了起来，顺带着拽起了撑着他手心的太宰治。
两人站起，不知是谁先松了手，二人之间只剩余温未散的空气。
没事人一样，太宰治刷地抬起头，阳光灿烂地冲着看起来又矮了几分的少年笑道，“呦，早上好啊，伊酱~”
打量了太宰几眼，伊万没有立刻出声。他发现，比之四年前，这人又高了不少，离得近了，他都得抬头才能找到那双鸢色的眼睛……嗯，绷带也不见了……
细细地品味了一番太宰已经完全张开的富有男性魅力的面容，伊万咂了咂嘴，在对方逐渐支撑不住笑容时，这才开口道，“很有精神嘛太宰，看来，芥川和中也哥有好好招待你啊。”
对方眼角下方还有一道浅浅的青紫痕迹没有消除，刚好被伊万注意到了。
顺着伊万的视线，太宰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指尖碰到受伤处，酸痛的肿胀感刺激得他闭了闭眼。
如果是平时的他，或许会漫不经心地来一句‘如果换成伊酱招待的话，我会更加乐意哦’之类的俏皮话。
但此时……太宰抿起嘴唇，他发现那些往常张嘴就来的扯皮说辞像是被封在了肚子里，半点发不出声。似乎最开始的那句‘早安’就是他酝酿了许久，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演出设计的唯一一句台词。
看到穿着浅色风衣的黑发青年摸着伤口表情呆愣，伊万都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被揍出了PTSD？但他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在这家伙身上的，真实情况，大概……只是跟自己没有话说而已。
既然这样，那他也没什么好叙旧的了。毫不留恋地转过身，伊万向着江户川乱步的方向边走边说道，“我们也进入正题吧乱步大侦探，这次的邀请是有什么话要说呢，我可是很好奇呀……”
XXX
武装侦探社特殊能力员工的办公空间，有一方五、六平米大小的，用屏风和植物隔离出的小空间——作为会客室，通常用来与初次登门的委托人进行面谈。
此时，江户川乱步和伊万正面对面地坐在两侧的沙发上，全神贯注地吃着各自面前碟子上的布丁。
“啊~好可爱。”扒在屏风边上双手拢着托盘的谷崎直美小姐一脸受不了地欣赏着里间享受美食的二人。
在她旁边的谷崎润一郎被妹妹散发出的母性光辉照耀得向后蹭了一步。但仅仅这么细小的动作也立刻被查觉，谷崎直美立刻放弃了观赏进食活动，托盘一丢，一个猛扑搂住了哥哥的脖子放倒在墙角。
直美手指灵活地探向兄长的领口暧昧说道，“放心，我还是最爱哥哥大人的啦！”
不，这才是应该担心的。谷崎润一郎幸福又痛苦地拼命挣扎。
退出了两人，屏风边的空间顿时宽敞了多，‘偷看’的部队只剩下了四人。
视线游离，太宰治先是向下看了看，宫泽贤治正直勾勾盯着布丁，一副很饥饿的样子。他又向右望了望，中岛敦和泉镜花一脸严肃地盯着金发少年的方向。
悄无声息地，黑发青年一个跨步窜到另一侧的白发少年身后，手臂一伸，准确地从后方捂住了少年的眼睛。
“太宰先生？！”感受到绷带的触碰，中岛敦吓得差点跳起来，他压低声音冲着身后人叫了一声。
“不许看。”太宰治指间不露缝隙，幽幽地开口道。
“怎，怎么这样？”遮住眼睛的手掌无论从哪个方向都扒不下来，中岛敦放弃地垂下手臂，认命地接受了接下来只能发挥听觉作用的事实。
这边的动静丝毫没有影响到沉浸于美食中的二人。
舀起碟子中最后一块撒了蜂蜜的布丁，伊万没有停顿，一口把它送入口中，甜滋滋的味道瞬间弥漫。满足地用纸巾擦了擦嘴角，伊万看向对面，乱步也正好吃完最后一口。
“那就来说说吧。”幸福地打了个饱嗝，江户川乱步向后靠在沙发上，没有避讳趴在屏风边的几人，他眯眼说道，“虽然现在看来，这个答案你已经没有那么迫切想要知道了。”
“有备无患嘛。”将用过的餐巾纸整齐地叠成方块，伊万让自己舒服地陷进沙发里。
毫无预兆的，重要的答案下一秒就被说了出来。
“【书】——这就是本侦探欠你的那个答案。”欠了十几年的答案……江户川乱步仰起头，棚顶的灯光晃得刺眼。
又是、‘书’啊……听到这个在接到邀请时就隐约有些预感的回答，伊万深吸口气闭了闭眼。
能影响世界的变化，能令亡者复活，也能让怪物去往彼岸吗？如果真有这样的东西，他还真想问问，这个世界无缘无故制造出他这么一个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是赏赐，还是惩罚？
思即此，嗤笑声不受控制地从喉咙中泄出，伊万捂着肚子笑了一阵，低低的呼气声像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嘛、看来你早就知道了。”双手抱臂，江户川乱步鼓着腮帮抬眼瞥了对面一眼，小孩子赌气般的他没好气地嚷道，“话说在前头，你现在的情况可是比那时还要糟糕的多，不过既然这么选择了，本侦探也没什么好讲了。”
平复了下笑意直起身，注意到乱步有些生气的样子，伊万弯起眼，当机立断歉意地表示道，“万分抱歉，请再给我次机会，让我用更多的粗点心和甜蜜的糖果来挽回侦探大人的心意吧。”
没等对面的侦探有所动作，伊万左手迅速摸进裤兜口袋。如同变魔法般，五颜六色的糖果如同喷涌而出的彩虹泉呼啦啦地被他带到了桌面上。
“请用。”自己先摸了块橘色包装的糖果，伊万将剩下的向另一边推了推，当先的糖果咕噜噜滚到了乱步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
不客气地抓了颗亮红色的糖果，江户川乱步剥开糖纸，将同样是红色的糖球丢入嘴中。
西瓜的滋味入口即化，凉爽感直冲脑顶。眉心舒展开来，乱步十分不计前嫌地轻快回道，“嗯，味道不错，本侦探原谅你了。”
“伊酱，我也想吃~”似乎是忽然来了精神，那边暗中观察许久的太宰突地抬手按下中岛敦的脑袋，长腿一伸迈到了伊万近前的桌旁，话音未落他弯下身就向着桌面上的糖果够去。
恰巧，伊万刚刚嚼碎口中的糖果，探出手想要再拿一颗。听到太宰说的话，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两人一起够向桌面的指尖抢先碰到了一起。
皮肤的接触转瞬即逝，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只是在分开时一边沾染了冬日的寒冰，一边浸润了春日的暖阳。
好冰……太宰指尖微微蜷缩，察觉到什么似的，他微微偏头视线直直对上了一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绿色眼瞳。
嘴角的笑容一瞬间仿佛冻结般地僵硬住，太宰机械地转回头，维持着笑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伊万的双眼。张开口，他轻声问道，“伊酱是生病了吗？”
“生病？”疑惑地对上太宰的视线，伊万不解地歪头道，“怎么可能，我可是和你一样精神充沛得不行……”
下一秒，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对方为什么这么问，伊万顿了顿，随即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他一边说道，“怎么？现在才来关心我是不是有点太晚了。当然，这不是在指责你，以前那些事归根到底都是我自找的，现在反而轻松的多，本来……”那些情绪从最开始就不应该属于他。
话未说完，笼罩在清爽风衣下的黑色人影突然欺身而上，眨眼间伊万周围的光芒被尽数收拢。
“诶？”视网膜感受到光芒骤降，自我保护地模糊了一瞬，也就在这一瞬，伊万感到，一只带着温度的手掌抚上了他的胸膛……
一秒、两秒、空气可怕地凝固起来，无论就哪方面而言，都是一片死寂。
“太宰，可以了！”
几秒后，打破这片僵局的不是姿势怪异地停滞在那里的二人中的某一个，也不是屏风后合不拢下巴的几人，而是……坐在另一侧沙发上，睁着翡绿色眼睛，面色罕见凝重的江户川乱步。
喊出那句话后，乱步从沙发上跳起，伸手就要去抓浅色大衣的腰带处。
也就在这时，仿佛被外界传来的叫声唤回了神志，伊万反手握住太宰的手腕向外一送，黑发青年顿时像是轻飘飘的草叶身形向后踉跄两步，刚好被从后面伸来的手一戳，停住不动。
“没想到离了那里，你会变得这么热情。”理了理领口，伊万头也不抬地捏了颗糖果从沙发上站起。
走到太宰身边，伊万侧头笑了笑低声调侃道，“还真是热情得让人有点受不住。”
身侧的人这时显然没有玩笑的心情，一声不吭。
“走了。”也不介意有没有回应，伊万向着乱步一摆手，向外走去。临到屏风，他还抬手揉了揉镜花的脑袋，揪了揪人虎的头发。
就在他要再次抬步离开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了声响。
“箱子腐坏，心脏会溺死……沉到海底，水压会升高……大鱼游来，重新回到海面……”
仿佛暗语般不明所以的话语如同吟唱的诗句缓缓传进耳中，盘旋缠绕着勾起了湮没于潮水中的记忆。
伊万脚步停下，没有回头，像是在认真品味话语带来的腥甜记忆。
“事实证明，你在那时候就在戏弄我……”过了一会儿，伊万掩上即将溢出的红色海洋，对着眼前透明的空气轻声呢喃道，“说真的，太宰，我没有聪明到能明白你的每一个动作，那太累了……”
不安、猜测、试探，合起来是永无止境的灰色漩涡，其中的人不停旋转，直到筋疲力竭，直到气喘吁吁，或许应该脱离，但是谁又不是甘愿沦陷的呢？
指尖挑开糖纸，棕色糖果暴露于空气，伊万将汽水味的硬糖含在口腔中。没想着等到回答，他向前走了几步利落地推开门离开了侦探社。
“要走了吗？”抱着一堆纸质文件，国木田独步刚好回到了办公区。
“嗯，下次再见。”伊万礼貌地向一边迈了一步，让国木田没有阻碍地拉开大门。
“下次见。”虽然很少有委托人会说下次再见，但忙碌了一上午的国木田没有多加思考，给予了回复。
推开门，隔着镜片映入眼帘的画面十分诡异。不说角落里停止了卿卿我我的兄妹，接待室的屏风旁中岛敦、泉镜花和宫泽贤治非常默契地向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而在几人中间，从正面可以望见的接待室内的部分，国木田看到平时一副跳脱样的太宰，此时正面无表情地低着头刘海垂下遮住了双眼。就连同样在那边的江户川乱步也没有拿着零食袋懒散地咀嚼。
“这是……？”刚要开口询问这股非同寻常的低气压从何而来，国木田的声音忽然被打断了。
“国木田君。”太宰抬起头，眼神幽深得透不过光，他语气平静不带波澜地问道“那艘快艇的钥匙，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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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连接未来港和旧街区的跨海大桥下，一艘快艇静静停靠在桥墩处的阴影里。
“……我们真的不是来打渔的。”拒绝掉第n艘伪装成游艇的小型捕鱼船的共同捕捞邀请，中岛敦攥了攥手中的引线叹息一声。
上午发生的诡异事件还历历在目，刚入社没几天，中岛敦觉得他似乎突然间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精神仍然处于恍惚中。
太宰先生下去很久了吧……手中牵引线的冰凉摩擦感为中岛敦带回了些神志，他脑海中这样的念头一闪。
对了，太宰先生！
意识到这一点，中岛敦立刻空出只手翻出兜里的手机掀开一看——四点五十分……距离太宰下到这片水域已经有半个小时了！
有些紧张地提起了神，中岛敦全神贯注地望着水面，连一点波动都不放过。
虽然太宰先生有带着氧气瓶，但下午的几次潜水都没有下去过这么长时间，这让中岛敦不得不担心起来。
话说，太宰先生找了一下午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啊？虽然处于精神紧绷中，但中岛敦还是不免好奇地想到。
而且是要去海底找寻的东西，不会是宝藏之类的东西吧？敦的思维开始向着奇怪的方向伸展。
就在这时，水面小幅度地荡起了波纹，手中的锁链也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啊！来了！”忍不住喊了出声，中岛敦飞快地收紧锁链。不一会儿，随着船板上积攒的链扣逐渐增多，一个头发完全被水浸湿的黑色脑袋最先浮出水面。
用力将太宰拉上甲板，浑身湿透的黑发青年自己翻了个面头朝上仰躺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刚刚缺氧到了极点，到了快要溺死的程度。
直到这时，中岛敦才发现有些微妙的不对劲，又瞄了太宰几眼，他忽然惊呼道，“太宰先生，你的氧气瓶呢！”
“那个啊……”渐渐呼吸够氧气，太宰喘息幅度减小，他半睁开眼很是平常地开口道，“那个，丢掉了。”
“！”中岛敦吓得差点止住呼吸，他不可置信地说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说扔就扔掉！”
“啧，气体给的太足了，所以就扔掉了。”任性地嘟囔一句，太宰小心地将一直紧紧抱在怀中的盒子捧到了眼前。
盖子上镶嵌着璀璨红宝石的华贵方盒真如海盗遗落的宝物，在昏黄的晚霞中依然美丽得不可方物。
如果就那么陪着它睡在海底……太宰想到了刚刚在昏暗的海底看到依旧散发幽光的宝石时，自己甩开氧气瓶的果断动作。不过这之于他来说太过幸福了，所以最终，他还是抱着好不容易找到的宝物牵动了绳索。
“诶——太宰先生真是……”再怎么说，对方也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中岛敦叹了口气。
看到躺在地上的青年果然没有在意其他，只是将从海底带出来的盒子轻轻搁在耳边，然后像是认真倾听着什么似地闭上了眼。
这么费劲找来的东西……中岛敦盯着小盒子，终于压制不住好奇，他蹲在太宰旁边犹豫地问道，“那个……太宰先生……这个盒子有什么特别的吗？”
声音回荡了一会没人回答，中岛敦以为自己问到了什么不该问的东西。他尴尬地挠了挠脸，打算就当自己什么也没有问过，轻巧带过。
而就在这时，太宰治忽然开口道，“敦，你知道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吗？”
“？”怎么可能知道！中岛敦郁闷地腹诽一句，但还是回答说，“不知道。”
“嗯，不知道就对了。”仿佛有些得意，太宰捂着盒子的手又收紧了些，质感奇特的盒子一侧严丝合缝地贴在他的耳蜗处。
‘噗通、噗通、、’一声一声带着震颤的鼓动透过阻隔的厚重屏障，化为轻如夏虫振翅般的声音传入耳中。
满足地叹息一声，太宰掀起眼皮瞥了眼中岛敦。
然后很快，他再次合起眼。身体向着反方向移了移，太宰语调轻快地开口道，“这里装的可是我的宝物，才不会让你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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