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竟然”小青指着度朔, 一副怀疑蛇生的愤怒模样。
然度朔冷冷转过头回望过来,背着左玟。当着小青的面,眼中浮现暴戾冷漠的猩红之色。
鬼王掩盖着话语中的怨恶,用平淡的语气道, “姑娘, 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归家吧。”
与那平淡语气完全相反, 他说话之时,融入夜色的怨气从四周挤压围困过来。森森寒意与鬼王的怨憎直压得小青喘不过气。
“是鬼王”
青蛇妖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但在微雨的夜里看得并不清晰。至少左玟是看不清的。
她感觉得到,眼前这个男人的威慑实力甚至还要超过上回的和尚。是她万万惹不起的角色。
小青目光又看向了被度朔拦在背后的左玟。有不甘, 也有探究和好奇。
这位左相公乍一看似乎只是个长得过分漂亮的书生, 可深入接触后却格外神秘和不凡。
先有那和尚, 今晚又来一位鬼王,看着与左玟关系匪浅, 维护得不行的模样,加上左玟知道她是妖以后流露出的不在意, 半点不畏惧的神态。可以想象的到, 他必然也认识妖精。
佛道,鬼道,妖道。焉知没有神道呢
这样的男子
小青舔了舔嘴唇, 故意朝左玟抛了个媚眼,笑声妩媚道,“左相公, 可别忘了你说过要收留我的话。”
调笑着说完了话, 便身化一团青光, 遁入水中。
左玟见此, 因为早知小青是妖, 还不怎么惊讶。倒是心里一紧,先看向了度朔。
迟疑道,“度朔兄,小青她”
话未落尽,便见度朔转过头来,神色平静温柔,不见半点异样。含笑道,“左兄,我送你回客栈罢。”
看到度朔的模样,左玟一下就知道自己是白担心了。
想想与度朔初见时,无人靠近的遇缘桥。还有他所赠明器宝珠,被优昙大师所关注。再加上今晚见到小青化青光而去也毫无波动
果然,她就不能对自己的体质抱有期待。现在看来,不仅小青是妖,这个度朔恐怕也不是一般凡人。
与这些神秘未知的非人类存在相处,左玟一直都保有自己的原则。不去多问,不去多思。克制住窥探别人秘密的冲动,只要对方不肯说,她都会以普通朋友的方式与之相交。
对郁荼郁薇如此,对优昙如此,对眼前的度朔亦是如此。
除了那位神秘莫测的道长让她因为奇怪的熟悉亲近感而想要窥探,对其他人,左玟一向是很端得住的。
点了点头,左玟便揭过这一茬,不再提有关于小青的话。
正要迈步,眼一抬却瞥见度朔将大半个伞都放在了她这边,自己仅有少部分在伞下遮蔽。
遂抬手握住度朔捏着伞柄的手的下方,不动声色地将伞面往度朔那边送过去了一些。
然后方才勾起嘴角,轻声笑着道,“我们走吧。”
郁荼的眼落在伞柄之下,看到那双莹白修长的手与自己的摆在一起。以他的视力可以清晰地看见淡粉色的指甲,乃至透白肌肤下隐约可见的血管。
恩公,与他共打一把伞了
他们打着的是一把制作优良的好伞。八十四骨,素白伞面。紫竹柄,磨得光滑如玉。上面有他的手,还有恩公的。
鬼是不存在心跳的,但这一刻郁荼却产生了一种心都要跳出来了的幻觉。脚下的步子,如同踩在云端。
他就这么飘飘忽忽地跟左玟一起走到了她住的客栈门口。
堂里坐着有两个丽泽书院的学子,唤左玟,“左兄,这位是”
左玟便温和地回答,“是我的朋友。”
“朋友”
郁荼无声地重复这个词语,目光微敛。如果是最初,他或许还可以接受朋友。但如今,他却不能满足于朋友了。
被温柔以待过的人,谁不想拥有全部的温柔呢
待左玟回应过了同窗,询问郁荼是否要在客栈歇下,帮他开一间上房。郁荼虽然很心动,但还是拒绝了。
知道有青蛇妖又来缠着左玟,他哪里还能忍得下去已是准备用上法力,尽快赶回金华。想办法,大不了让妙真那群女郎一起过来。总归比再多两个妖媚惑人的要好。
郁荼却没有想到,待他回去了金华,见到众女。还不等他想法子劝服众女,从法海那里得知小青存在的众女妖,已经在主动联络郁薇一起赶往临安找左郎君了。
见郁荼坚定要走,左玟也知道他不是凡人,故也没有强求他留下。便将郁荼送到门口,递过了自己的伞。
道是,“夜雨寒凉,请度朔兄多加保重。”
“多谢,左兄”
郁荼收下了伞,抱在怀中。深深看了左玟一眼。最后那句“左兄”轻得仿佛要咽进唇舌里。
至于回程的路上,到底是雨伞遮蔽了他,还是他把伞好好护在怀里,便只有郁荼自己知晓了。
送走了认知中的度朔,左玟打了个哈欠,直接回房休息了。今天走了不少路,碰到小青和度朔也颇为耗神,早早就进入了梦乡。
却不知在她睡着以后,一团灰雾悄然进入了她的房间。
浓雾包裹的道人抬手,隔空轻拂床上少年的眉眼,语声温柔含笑,
“昔年你尚幼,口口声声都是要嫁给兄长本尊一直说你小孩心性,却还是在你转世前承诺,待你历劫归来,一切皆可以由你自己来选择”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微微低迷,笑意渐渐化作了叹息,
“本尊明知我是他的情念,却还是将我抽离出来看护你说修的太上无情,是真的无情,还是有情而不自知呢总归,只要你喜欢,便足够了”
黑夜里一声低叹,无人听见。床榻上的少年仍睡得香甜,对梦外边发生的一无所知。
自那夜碰到小青后,又过了两日。带领他们的方先生传了消息,道是他们在崇文书院的交流学习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让他们再休息几日,便准备回返金华。
得知快要离开临安府,众学子是既高兴也不舍。感叹来感叹去,也不知谁提了一句要趁着离开之前去一次“万花楼”,看一看胡姬的舞蹈。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这万花楼在临安,就如三生阁在金华。都是有名的地方。不同的是,三生阁出名的是才貌双全的花魁,和非秀才不得入的规矩。而万花楼则是彻彻底底的销金窟,以西域天竺的舞姬闻名于此。
他们之前一直不好意思去,现在都要走了,若不去看一次,还不知下回什么时候才到临安府。
对于这种活动,左玟本来是敬谢不敏的。以往也是推辞的多。然而这一回大家都道是要离开了,说什么也不让左玟再掉队。
左玟一想,秋闱在即,这一批到崇文书院学习的学子,就算回到金华以后恐怕也马上要收拾行囊准备回省府考试。毕竟同窗一场,她总拒绝也不是回事。加上胡姬舞蹈的吸引力,左玟没太多犹豫,也就答应了。
换下书生的长袍,做平常打扮众学子进入了万花楼里。
这万花楼一如其名,虽无百花盛放,却有美人如花,绽放在夜色之中,千姿百态。
不同于三生阁的宁静高雅,万花楼的夜是一场充满异族风情的狂欢。
除了歌舞的明亮的台上,整个万花楼的环境都异常昏暗。暗得看不清晰人的面孔。
来到此处,置身昏暗中。不论商人文人贵人百姓,身份地位,好似都抛去了某种程度上的拘束。在风骚的乐声里,释放出天性里的放浪自在。成了红尘里的俗人。
楼外的雨滴答答撞击屋梁。大堂里,笛子,丝竹,小鼓有节奏的敲响。
舞姬随着节奏鼓点扭动腰肢和全身的肢节,脚踝拴着的金铃铛夜迎合着音乐摇晃,放出清脆的响声。
她们都穿着艳色的纱丽,或红或黑,金色,桃红色,什么样的都有。手臂纤腰足部裸露,扭摆时展现出掌心手背足底涂上红色的花纹。
这些天竺舞姬是那么的大胆热情,画着浓重眼妆的眼睛放任顽皮,放肆地勾魂夺魄,用眼神伴着肢体挑逗观众的感官,全不似中土女子的含蓄。
磕了五石散的乐师奏出更加狂放的旋律,无拘无束,像是要飞到天上,下彻九幽里去。
喝了两杯葡萄酒,就连左玟几乎都要在那等半醉微醺的状态下忘却一切了。仅有最后的,出于性别的理性约束着她。让她远离放浪的人群,躲在角落里,靠着最远的黑暗的阑干,享受这一刻的繁华与静谧。
正是此时,却见那台中央似是暗了一暗。
一阵白烟呼的散开,穿着艳丽的胡姬中间。好像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多出了一个濡湿的,光洁的身影。
她身上只有一层薄薄的青色的纱裙,紧贴肌肤。在灯光下,衬出些许隐约的肉色。
哪个女人能拥有像蛇一样妖娆的身段呢
乐声重新响起,她大笑着,露出红唇下洁白的齿贝。摆动肢体,似胡姬一般起舞。
她放肆的挥舞自己的肢体。头颈,胸腔,纤腰,翘臀,长腿。乃至濡湿的、贴身蜿蜒的乌发。没有一处,不是柔软灵动的。
就像一条美人蛇。不,她就是一条美人蛇,魅惑众生的,能够挑动起所有人最原始欲望的蛇。
舞姬都成了陪衬,乐声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楼里的客人看得如痴如醉,但就在一瞬间,与她突兀出现时一样,她又突兀的消失了。
“人呢”
“那个舞姬呢”
大厅里骚乱起来,人们爬上舞台,寻找美人芳踪。却没有人发现,在最角落的黑暗处,美人出现在了某个年轻的少年身边。
小青枕着左玟的膝盖,仰起头,自下而上看着左玟,微微喘息。
那双妩媚的明眸像醉酒一般迷茫,透出的是释放狂欢以后遗留下的不解,还有压抑的难过。
“怎么办呢左相公姐姐她搬了家,去了苏州,却连告诉我也不愿意。她不要我了,我该去哪儿”
她本该是一条无忧无虑的蛇,生命中除了姐姐,就是修炼。但此刻,她却迷茫不解。
“人间到底有什么好,那个男人到底有什么好她明明知道的,许仙也喜欢了我。可是她偏偏装作不知,把我扔了。我们几百年的相伴厮磨的情谊,难道就比不过一个男人爱,到底是什么,有什么好”
也许是因为葡萄酒后劲太大,也许是因为小青的懵懂悲伤让她怜悯。那种姐妹或亲人相伴,满怀依赖,却被对方扔下的难过。莫名地让左玟感同身受。
就好像她也曾经历过被依赖之人舍下的痛,那灵魂深处,也刻印下了淡淡的痕迹。
恍惚间,她脑海中闪过支离的语句。
“兄你要去哪儿”
“求道”
“道有什么好你一定要走”
“等我”
“左相公”
小青的声音唤回了左玟的神思。
她垂着头,注视着小青。神情淡淡,“你想知道,就去找她吧。”
“什么”小青瞪大了眼。
“去苏州,找你姐姐。”左玟的语声温和如水,含着一丝笑,坚定道,“我陪你去,问个清楚。”
“左相公”
左玟说到做到,次日里就向先生请了假。带上小青,登上了去往苏州的船。
此时,她并不知晓,苏州已经连绵下了三日的大雨。一场水患,即将到来。
亦不知晓,金华府那边,一大批美人后宫正往临安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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