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年秋来到金华, 还不到一年,便要离去考秋闱。在丽泽书院历代学子中,似左玟这般的还是极少数的个例。
究其缘由是因为多了颜如玉这么个作弊器, 有书灵为师,针对科考全方位补习。加上书院的先生大儒言传身教,哪怕左玟于君子六艺的综合水平上还欠缺了些, 但在科举上, 却是有了下场的水准。
这也是山长和方先生当初特意叫左玟过去询问她意愿的缘由。
再打磨几年自然更好, 可少年人胸有意气,想要早日下场考试他们也会支持。丽泽书院的教学风格一向开放自主。
来金华的时候左玟是与李磬宋志两个表兄一起, 回去的时候却只有她一个人了。
宋志死在了兰若寺就不去说他了, 李磬则是因为水平不够,还要在书院学习几年。这次就不与左玟回去了。
当然, 假如种族不限制为人的话,陪左玟回去的还是不少的。
首先颜如玉作为左玟的科举导师,必定是要跟着她的。又有青行灯, 是要跟着左玟记录编写她的大作的, 也不会缺。郁荼郁薇没怎么露面, 但传来的话是要暗地里跟随的。
再有小倩和那藏身槐树种子的清贵少年晏平的生魂,左玟答应他们要带晏平进京寻亲,不能落下。
最后却是起先陪伴左玟来金华的妙真和小七,这一次不能与左玟一起离开。
只因妙真的酒楼才开不久, 之前跑去苏州半个月已经遗留了不少事务等待老板娘解决。小七与妙真认识最久, 也留下陪她。故而妙真和小七,就先留在金华。待处理好酒楼的事务后, 再去找左玟。
还有金华猫火腿, 虽然已经成了只家猫, 但属于美食在哪儿它在哪儿。自然选择跟着妙真,而非左玟。
临行前,左玟与这大半年在金华认识的朋友告别。其他的同窗关系不仅不远,统一告别的且不提他。
只有个亲近些的陆长庚陆斋长,今年也要下场秋闱。陆长庚的老家就在金华,不用离开。两个人都知晓对方的水准,自觉秋闱难不住他们,便与左玟约定来年会试为同年。
除开与丽泽书院的同窗告别,左玟还单独去了一趟千佛寺,拜别了优昙大师。真心祝愿他早日找到了那个大气运者,回去相国寺。说不定日后还能在京城相见。
能见的都见了,不能见的如小青白素贞,还有远方的顾衍之也都去信说明。至于见不到也联系不上的,如送她莲花灯的度朔和藏在灰雾中神秘莫测的道长这类,左玟除了遗憾,也没有别的能做的。只默默希望还有再见之日。
踏上回返武阳老家的路,想来是因为带了一种非人妖精鬼怪,左玟回返武阳的一路都顺风顺水,没有再遇见任何非常规生物。
左玟自然不知,这回有郁荼跟随。每到夜晚,她睡的安稳之时,鬼王都放出阴兵巡守。哪有不长眼的妖精敢上前来
就这么风平浪静回到了县里老家,拜访过外祖家,又陪了母亲李氏一段时日。到八月里,左玟便到了府城贡院,参加乡试。
其时正值金秋,府城里丹桂飘香。
这乡试,又称解试,每三年举行一次。若遇见庆典加科,即为恩科。因为一般在八月举行,故又叫秋闱。中试者即为举人。
而中了举人,不仅意味着可以参加次年京城的会试,最重要的是成为举人就有了选官的资格。多考上一层,相比于秀才,却可谓天壤之别。
乡试共有三场,每场又考三日。连着一考就是半个月。
因为要在考前一日进场,故而第一场也就是初八的中午,考生们就进了贡院等候。
尽管记忆里有过科考的印象,但她本人进贡院考试还是头一回。
走进被分到的号房,就跟记忆里一样狭窄逼仄。直起身,头顶几乎能挨着屋顶。形同一只鸽子笼。
两块四尺长的木板,嵌在砖托槽里,上面的一块充作答题的桌子,下面的当作椅子。等到晚上睡觉,把上面的木板拆下来,与下面那块木板一拼,就成了床铺。相当简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左玟的运气还算不错,分到了靠中间的地方。屋顶没有漏,不用担心下雨打湿了试卷。也没有被分到传说中的“臭号”。加上准备充分,衣食笔墨具无缺漏,想来只要正常发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到初九那日,乡试正式开始。
下发试卷后,左玟一看题目,原本还有些紧绷的心便松了一半。
题目没有做过,但还算熟悉。又因为提前几日悉知了主考官的身份,被颜如玉甩了许多该考官的文章。知晓其喜好。下笔时对文风立意的偏向上也没有太多犹豫。
在这种信息落后的时代,除了颜如玉这个书灵,其他考生是很难在短时间里知道那些信息的。
虽说左玟的题目还是自己作答,也是应有的水平。但某种程度上来说,相较于信息闭塞的同年,左玟算是开挂了。
因为考的很顺利,故具体的考试细节且不多说。将近半个月的考试结束后,饶是左玟平素心理素质还算不错,考试结束走出号房的那一刻,也有种喜悦异常的解脱之感。
那种心情,堪比另一个时空的高考结束以后。
排队走出贡院,在外头等着她的却是李家的大表兄李垣和自家二姐夫秦晤生。
毕竟回到了武阳府老家,又是这么重要的乡试。家里人肯定不会让左玟独自一个前来。
外祖李家在后辈科举上投注许多,总算出了左玟这么个快要考上举人有可能做官大宝贝,可不得重视再重视么便把下一任家主李垣派来给考乡试的左玟作陪了。也算是提前拉近关系。
而二姐夫秦晤生,就纯粹是家里人,带着李氏对左玟的爱护叮嘱而来。
两个兄长站在贡院外头,一看到左玟出来就拼命挥手。喊,“玟弟在这边”
左玟朝着二人走过去,到了近处,才发现他们满头大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她这次考试是正常发挥,心态很是平稳。虽然看着有几分憔悴,但神态还比较沉静,没有低落之色。
故而笑着道,“让二位兄长久等了。”
李垣和秦晤生见左玟神态自然,皆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敢问她考试的情况。
二姐夫秦晤生是个老实模样,接过左玟的考篮,直摇头,“我们不辛苦,玟弟才是受苦了。”
李垣则把左玟一拉,道是,“我已让人在醉香楼叫了桌席面送到宅子里,你好好补补。”
李家在府城内有生意,置办了宅院。左玟来了自然不会让她住客栈。
走出几步,有个少年似是挤在人群里,不小心撞到了左玟。
他忙道一声,“对不起。”
抬起头来,竟是郁荼的面孔。
鬼王演技绝佳,坐得一副惶恐抱歉的模样,问左玟,“这位相公可还好吗”
这却是因为左玟必须与家人一处,他们这些妖精鬼怪不好相随。但又挂念左玟的情况。女子不好挤到贡院外,才让最不显眼的少年模样的郁荼前来。
左玟回了个浅笑,轻声道,“很好,不用挂念。”
郁荼退让出半步,又接一句,“那就好,不叨扰相公,请早些回去休息吧。”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就分开来,倒也没惹来李垣二人的怀疑。从郁荼的话语中知道今夜不会有妖精来找自己,左玟便上了李府特派的马车,安安稳稳回到了离贡院不太远的李宅。
吃了一顿异常丰盛的饭,洗去在号房里缩了三四天的霉味儿。左玟一身清爽躺在高床软枕洒上,连闲书都不想看了。
看着青纱床幔,想想在贡院里的几日,不禁感叹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也不知是不是乐极生悲,在床上翻了两下,还没睡着,突然感觉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热流濡湿了底裤。
已经闭上眼的左玟猛然睁开眼,掀开被子一瞧,表情从茫然困惑,过渡到了不敢置信和惊恐。连忙又把被子裹上头,仿佛无脸见人。
男装太久,险些忘了自己还是个女的。
那血红的痕迹,不是万恶的让每个女孩子闻之色变的大姨妈是什么
左玟怀疑人生jg
算算她的年纪,翻过年是十七岁,这个年岁来已经算是很晚了。想来是她一直做男装打扮,不仅自己从没想过,就连李氏都忘了这个。
若她是个普通女子,这或许是件好事。但对于一个女扮男装,准备科举入仕的女子来说,就成了大麻烦。
做了两个深呼吸,左玟一边安慰自己还好没在贡院里考试的时候来,一边还是没憋住面色发苦。
疼不疼的是次要,每月一次的血迹该怎么处理才是大问题。今日只有她自己在,妖精们怕打扰她的休息,都贴心的没有来。可往后呢外头的人好瞒,妖精却是防不胜防的。
“这可怎生是好”
主动爆马
设想一下知道她是女儿身的妖精们的反应,光一个妙真她就受不住了。
左玟只能把脸埋在被子里发愁,热得头晕也不想出去面对惨烈的大姨妈。
不知过了多久,也没想出解决办法的左玟,却听见有个清越男声含着笑意喊她,“别藏了,出来吧。”
这声音是
“道长”
左玟从被子里钻出小半个脑袋,果不其然看见了那灰雾包裹,面容模糊的灰袍道人。
知道她此时羞窘着急的心态,道人也不多浪费时间。摊开手,将掌心里一枚褐色的丹药落于左玟跟前,语声温和含笑。
“这一丸药,可以保你一个月咳,不流血。”
左玟神仙请受我一拜
拜当然是不可能起来拜的,血迹还没有清理。
却是脑子都没过,一条手臂瞬间探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道人手里抓过了丹药。才想起来客气。
眨了眨眼,只道,“这多不好意思”
话虽如此,她也没有任何把药还回去的打算。
道长
一时失笑,温声道,“与贫道不需要客气。”
他说着不用客气,按理来讲听的人都不会当真,肯定要客气客气。
但左玟也不知怎么,听到道长说不用客气,就觉得他说得很对。仿佛理所应当,她就不需要与他客气。
遂轻咳一声,厚着脸皮问,“道长,这个要一个月吃一次吗有没有一丸药,终生见效的”
道人摇了摇头,解释道,“凡间的材料炼不出那样的丹药。女子天葵水至,乃是身体的自然发展。若强行用药断绝,怕会有损根基。
似这丹药一月一丸,在来的前一日或当日服用,对你身体的伤害控制到极小。但那几日也需要多吃些温补的膳食,减少运动,才能补足。”
他讲得这么明白,虽然左玟遗憾不能一次解决问题,也不敢生出任何意见,唯有感激。
待道长说完了服用需知,左玟本还想拉着他多聊几句,探听一下道人的身份。不想对方好似知道她要问什么,赶在左玟开口之前再次消失。
只下留一句,“下个月后贫道再来给你送药。”
这道人神秘莫测,来去皆无踪迹可寻。却总是在她有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左玟不知他的身份和目的,但能够确定他对自己并无恶意,反而十分照顾。也就不想那么多了。
待道人离开后半晌,左玟毫不迟疑地服下了丹药。
没过片刻,就觉得下腹隐隐作痛的不适感消失了。
止了流血,可之前的痕迹还在。
左玟遂将脏掉的衣裤脱下,穿了身干净衣裳。叫来人拿个火盆进来。
把血污的亵裤床单一起丢到火盆里,毁尸灭迹。为了做个掩饰,还烧了些废弃的手稿。
她掩饰自己的女儿身倒是天衣无缝了。但次日里,李垣却贼兮兮要拉左玟去逛花楼。嘴里还说让她不必那么害羞,男人都有那么一天的。她还算晚了。
左玟听到这些话,知道他肯定是发现自己烧掉的衣物,并且误会了什么。
没有坦白,也没有辩解。只是拒绝了去花楼的提议。倒是让李垣感叹几声,不愧是文人,真能克制自己。
对此,左玟但笑不语。
一场危机在道长的帮助下悄无声息的过去,没几日,就到了放榜的日子。
虽然李宅离贡院不算太远,但着急知道名次的考生们还是不约而同齐聚贡院外面。
李垣不缺钱,早早在贡院外的茶楼订好了位置。
三个人喝着茶,也不说话,静待放榜的时辰。越是接近,外面的人越多,茶楼里等候的诸生的氛围也就越紧张。
“这次若在不中”
“要中,一定要中”
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传入耳中。秦晤生耐不住这气氛,直接下了茶楼跟李家的仆从一起去挤放榜了。
李垣声音直打颤,还宽慰左玟,“没关系玟弟,你还年幼。就算这次不成,还有下次。”
他这话说的,绕是左玟胸有成竹,到了这一刻,也是紧张得连着灌了几杯凉茶。
“这次,最好这次就能成”
哪怕有颜如玉在,左玟不敢说一定。但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最好肯定是一次就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锣鼓声喧嚣震天,从街头响到街尾。
处处的喊声合为一句,“放榜了”
左玟握杯的手一紧,忍不住站到窗边,满怀期盼和紧张,看着下方拥挤的人潮,焦急等待。
是一步登天,还是再压三年,成败就在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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