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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要去县里,队里很重视。
生产队长安排了一辆马车,说把人送到县文化馆,若是当天能赶回来,就把人接回来,若是赶不回来,就在县里住一宿。车把式是江广民,也是江家门里的,就乐呵呵去纺织社通知一声。
“桃花,星期一一早出发,中午就能到地方。”
“好咧,大伯。”江小桃答应一声。心说,车接车送,混得还不赖嘛。
桃花要出远门了,刘爱莲哪里放心?她跟江广厚商量着去送闺女,这一来一回最少得一天,耽误挣工分就耽误吧。
江玉昆也想去,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县城是啥样子呢?
江小桃跟玉昆说:“玉昆,你得去上学,以后去县里念高中,有的是机会。”江玉昆点点头,下了决心要去县里念书,将来还要上大学呢。
到了星期一,天刚蒙蒙亮,刘爱莲就起来了。
她熬了一锅面汤,煮了十几个咸鸭蛋,又塌起了菜饼子。江广厚也跟着起来了,挑了两挑子水,把缸灌得满满的。
江小桃自然不能睡懒觉,不等娘喊就醒了。
她收拾了一下,把独辫子分成两股,梳了两条麻花辫,长长的,直到腰窝下面。又换上了白底碎花衬衣,蓝裤子,黑方口布鞋。城里姑娘都是这么打扮的,不过很少留这么长的辫子。
“桃花,快吃,一会儿车就来了!”
一家人刚吃完,就听到车把式在门外吆喝:“广厚兄弟,启程了!”
刘爱莲挎着包袱,江广厚提着水壶上了马车。江小桃背着草帽坐上去,江玉昆眼巴巴,也挎着书包追上来,说:“大伯,捎我一程,我到镇子口就下来。”
“玉昆,这才六点,你去那么早做什么?”
“娘……”江玉昆笑嘻嘻的,爬上了马车。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村道上湿漉漉的。
农户们起得早,看到桃花一家就打招呼:“广厚兄弟,你们这是连窝端啊!”
“呵呵,去县里瞧个热闹。”
一路打着招呼,出了村子。
马车“嗒嗒嗒”地跑起来,带着清脆的铜铃声。江小桃倚着车板,掩饰不住地兴奋,就要离开农村了,这是她迈出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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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赶慢赶,到了半坡店。
马车停下来歇歇脚,江广民兜了草料,喂马喝水。刘爱莲打开包袱,取出咸鸭蛋和菜饼子招呼着。
“广民大哥,来一起吃点。”
江广厚去茶摊子上买了四碗凉茶,几个人蹲在地上吃了起来。江小桃就着咸鸭蛋,吃了一个菜饼子,这是午饭,填饱肚子就成。
一路颠簸,硌得屁股疼。
到了正午时分,终于赶到了县城。老远地看到一个城门楼子,高三层,青砖灰瓦,屋檐高高挑起,古香古色的。
江小桃很好奇,仰着脸看着。
“这是南门,从这里进去直通县府街,文化馆就在那边……”江广民南来北往,见多识广。江小桃听着介绍,对青元县城多了一分了解。
这座小城颇有历史,早在明朝年间就是县衙所在地。老城区不大,东西南北各有四个城门楼子,保存完好,旧城墙破烂不堪早就拆了,只剩下一圈地基。新城扩大了不少,在城墙外侧盖满了房子,风格也有不同。
马车进了南门,就像进了一座古城。
街道两旁青砖灰瓦,雕花门窗,带着历史的印记。江广民指着十字路口,说:“前面就是县府街,解放前那些大户人家都聚在这里,光李家就占了半条街,热闹得很……”
江小桃心说,难怪这些宅院街道古香古色的,跟文物似的。
县府街的尽头,就是县文化馆。
这是一个大院子,花墙上带着一个月亮门,挂着白底黑字招牌。几个人伸头瞅瞅,院里栽满了花草树木,很是雅致。
江广民压低了嗓门说:“解放前,这是李家后花园,解放前夕一家人全跑了,只剩下一片空宅子和几个看房子的。分地时,看房子的回了老家,这片宅子就改作了办事机关……”
江小桃眼睛一亮,文化馆还真会找地方。
她听说过李家,民国初年出了一位将军,扛枪打仗很是有名,后来去了海外杳无音信。直到八十年代中期,他的后人才回到家乡,老宅子也变成了展览馆。
江广民瞅瞅日头,说:“广厚兄弟,我先去办货,一会儿在门口等着。”
“好咧!”江广厚答应一声。
江广民赶着马车走了。江小桃进了院子,看到一排青砖瓦房,就冲着爹娘摆摆手,说:“爹,娘,快进来,那边有一片荫凉地。”
江广厚和刘爱莲大着胆子跟上去。
“桃花,我和你爹在树下等着,你先过去问问。”
江小桃进了值班室。赶在中午,文化馆下班了,值班的同志就问:“老乡,你找谁?”
“同志,我是来面试的……”
江小桃从挎包里掏出介绍信,递过去。值班的同志说:“老乡,下午两点上班,你先等一会儿。”
“好咧!”
江小桃回到树下,跟爹娘坐在石凳上。天热,这边倒是荫凉,风嗖嗖的。值班室的同志探出头来,冲着这边招招手。
“老乡,屋里有开水,随便喝!”
江小桃从挎包里取出茶缸子,去值班室倒了开水,给爹娘端过来。
“桃花,你也喝,润润嗓子。”
江小桃一口气灌了一缸子,下午要唱歌,是得润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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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晓得过了多久,几位同志陆陆续续地来了。
看到有人等着,就好奇地瞅瞅。王同志也骑着自行车过来了,他一眼就认出了江桃花。他扎好自行车,冲着江桃花摆了摆手。
“小江同志!”
“哎!” 江小桃也认出了来人,正是这位穿白衬衣的青年同志发掘了她。她拿出介绍信,跟着王同志进了办公室。
“小江同志,请坐!”王同志很客气。
江小桃坐下来,递上介绍信。王同志核对了一下,说:“小江同志,你先准备一下,面试马上就开始了!”
一会儿功夫,进来了五位同志。
三男两女,都是文化馆的工作人员。他们把桌子拼在一起,留出了一片空地,就像一个小舞台。王同志跟几位同志坐下来,说:“小江同志,面试开始了,你先做一下自我介绍。”
“好的。”江小桃大大方方地走到空地上。她扎了一个丁字步,昂首挺胸,两手交叉摆在腰腹下方。
“各位老师,我叫江桃花,今年十八岁,大柳树村人。我打小喜欢唱歌,每天早上都去田野里对着小鸟歌唱……”
江小桃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清脆悦耳。几位同志交换了一下眼色,对这个一脸喜气的姑娘印象颇好。
“好的,江桃花同志,你把这篇稿子念一念!”一位老同志递过来一张报纸。
江小桃明白,这是考察她的语言表达能力,正是她所擅长的。她接过报纸,先扫了一遍。这是一篇社论,铿锵有力,她朗读时要注入感情,这样才能意气风发,激动人心。
“各位老师,下面我来播报一篇社论……”
江小桃拿出了看家本领,一口气读下来,声情并茂,令人热血迸发。
“好,不错!”王同志大加赞赏。
要知道,这篇稿子通读下来,不带换气的可不容易。几位同志也很惊讶,这播报效果快赶上电台播音员了,比县广播站的同志强多了。
为了摸清江桃花的实力,一位同志拿出了一本诗集。
“小江同志,这是一篇诗朗诵,你表演一下?”
“好的。”江小桃接过诗集,默念了一遍。然后,她扎着丁字步,捧着诗集朗诵起来。一股气息从胸腔奔涌而出,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共鸣音,很有感染力。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江小桃的声音回荡着。
她拨动着听众的情绪,把人带入了诗歌描绘的境界。几位同志都听呆了,这真是一棵好苗子啊!演出队正缺人呢,正好补上。
朗诵结束后,就是唱歌。
这一回是指定歌曲,江小桃心说,亏得对革命歌曲有所了解,不然可就抓瞎了。
一番考核下来,江小桃表现得很出色。几位同志去隔壁商量了一下,就做了决定。王同志拿了三张表格,回到办公室。
“小江同志,面试基本上通过了,这是三张表,你填写一下……”
江小桃拿着钢笔填起了表格,在曾用名一栏,写上了江小桃。她想,若是有机会就改过来,大名叫江小桃,小名叫桃花。
填好了表格,江小桃递给了王同志。
王同志检查了一遍,笑着说:“小江同志,手续办完了就通知你,希望你做好准备,早点过来!”
“好的,谢谢老师!”
王同志伸出手来,笑着说:“小江同志,我姓王,叫王咏民。”
“王老师好!”
江小桃跟王咏民握了手,就乐颠颠地出了屋子。江广厚和刘爱莲正伸着脖子等着,看到闺女出来了,总算松了口气。
“桃花,都考完了?”
“嗯。”
“桃花,把握大不?”
“嗯,表都填了。”
江小桃信心十足。她基本功扎实,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不管搁在哪里都是顶呱呱的。
“桃花,时间不早了,咱们走吧!”
“好的。”江小桃挎着书包,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有人喊:“小江同志,喝杯茶再走!”
王咏民端着茶杯追上来。
“小江同志,可得保护好嗓子啊!”
“谢谢王老师!”
江小桃接过茶杯,倒在自己的茶缸子里,“咕噜咕噜”灌了下去,一点也不文雅。王咏民忍不住笑了,小江同志台上台下真是判若两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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