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像你这么厚颜无耻的,可是不多了。”姜洛眉毛纠结上挑,笑着调侃道,“是谁小时候为了不去书堂,每年寒暑都赖在我家不走?”

    “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嬴沈阴惴惴地撇撇嘴,侧过身子上下打量着旁边的陆修,直戳她的肺管子,笑问,“洛洛,你不是肚子疼么?怎么还有精力与佳人在一处逛闹市?难道温香软玉在侧,你的胃就不疼了?”

    没想到调侃嬴沈,最后招来了嬴沈的反击,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姜洛一时窘迫,连忙告饶:“好姐姐,我错了,我们别再互相揭短了。”

    似是听到了二人对话,嬴沈旁边的女子忍俊不禁,捂着帕子笑了出来,她也转过身来,儒士服穿在她身上更显素净儒雅,正是姚妙儿。

    “姚妙儿,你也来了?”姜洛眸间满是惊讶,不禁用双手捂住脸,更加窘迫了。

    她人生中第一次逃学早退,竟然就被同学抓个正着。

    而且不光一个同学,而是整整两个!

    姜洛现在只想原地消失。

    好在姚妙儿只是笑了几下,并没有继续调侃她,反倒帮她解围:“我们是来买课本的,姚司学让我们每人买一本《三经新义》,以后上课的时候会用它。别看嬴沈嘴上硬邦邦地不饶人,却是一路念叨着要给你也买一本呢。”

    “哎呀,原来是这样。阿沈,实在是多谢你了。”姜洛听完,手轻轻地勾起了嬴沈的臂肘,示好道。

    “若不是为了给你买一本,我才懒得亲自来书铺呢。”嬴沈高傲地仰起头,将手中的折扇收了起来,道:“我们在书铺里转悠了一圈儿,才知这本《三经新义》只有三家书铺有售。前两家铺子卖得都是蜀、闽之地印刷的,纸张浅薄,字迹难以辨认,常有盗字漏字。我瞅着眼睛疼,便寻思着再去陈宅书铺瞧瞧。”

    上京虽然有大大小小几十家书铺,但贩卖的书籍大部分都来自三个地方——杭州,四川,福建。因这三处都是自古以来的商贸重镇,三处印出来的书籍会销往整个大周。

    就印刷出来的品质而言,杭州为上,蜀本次之,福建最下[1]。而嬴沈所说的陈宅书铺则是杭州最负盛名的书铺之一。

    “阿沈最棒了!”姜洛化身马屁精,连声赞叹,一下子把嬴沈吹捧到天上去,“等阿沈生辰的时候,我一定备下厚礼送过去。”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嬴沈抱臂笑道,“两月后可就是我的生辰,到时候你随意拿些摆件物什来糊弄我,我可不依。”

    “那是自然。”姜洛拍着胸|脯打包票。

    “那姚姑娘且帮我做个见证,免得到时候洛洛赖皮。”嬴沈转对姚妙儿道。

    姚妙儿微抿着嘴唇,蓦地笑着应了。

    几位女孩年纪相仿,又将在一块儿上学,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一碰头就叽叽喳喳地说了许多话。

    “姜二小姐,在下先回去了。”陆修在侧适时出声,瞧着天色,略一拱手,便准备转身。

    却不料被姜洛捉住了手臂。

    姜洛摇着他的手臂,轻声道:“你不要走嘛。”

    陆修扶住了姜洛的手,一双狐狸眼因笑意而稍向下弯,眼尾却又向上扬着,一弯一扬之间更显妩媚风情,他柔柔地道:“你们女人聊天,在下一个男人家在这里也不方便。在下先告退了。”

    说罢,他便拂去了姜洛的手,悠悠转身,眼中的笑意与不舍在转身后一瞬间消失不见。他举头望向天边落日余晖,在心中默默估量着。

    这个时辰,已经快要接近日暮了,该发生的事情很快便要发生了。

    陆修一边翻身上马,急促地鞭策了玉罗骢几下,逃也似地远离了书铺,一边回想着上辈子的往事,不由得冷笑。

    谁能想到,天和十五年那场震惊朝野的科举舞弊案是从一小小书铺内开始暴露端倪的呢?

    “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陆修方走得远了,嬴沈便满脸暧昧,浑身上下细瞧着姜洛,调笑道,“洛洛,没想到啊!你这才到上京几天,就已经勾搭上男人了。”

    姜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颊不自觉有些微红,仍是嘴硬道:“你在说什么呀?”

    “哟,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嬴沈眯起了眼睛,敏锐地观察着姜洛,一副识破她的样子,细问道,“怎么样,你上手了吗?陆将军在床上是不是也一样烈?”

    床上?

    这下可真的触碰到了姜洛的知识盲区。

    姜洛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脸疑惑地看向嬴沈。

    “算了,不逗你了。”嬴沈想起昨日勾栏院中姜洛的表现,瞧着也不像是能勾搭男人上手的样子,便望着陆将军离去的背影,正色道,“不过有一句话我要叮嘱你,军营里的男人只能是玩玩,绝对不能娶回家。”

    “为什么呀?”姜洛问。

    “他们这些军营中的男人脏得很,又急于把自己出手,免不得勾三搭四。你可不能被他一时温存欺骗,背地里他不知道对多少女人这样儿呢。”嬴沈一边迈着矫健的步子向陈宅书铺走去,一边煞有其事地讲道。

    “也不尽然。”姚妙儿也边走边道,“我在书中看到过,十几年前良氏夫妇都投身军旅,良娘子战死沙场后,良氏便守寡至今,政府核查后还嘉奖了他贞节牌坊,享十石米的供奉。不过,既然是选夫,就必须谨慎,不能赌这个几率。”

    “是啊,选世家良家子百分百是个温良贤淑的,娶这种野路子上来的男人就前途未卜了。”嬴沈附和道。

    几人正说着,不知觉已经走到了陈宅书铺。此时离宵禁传鼓只剩下半个时辰,她们一行三人也不敢再浪费时间,直接走进了商铺之内。

    里头并无一位顾客,只有个醉醺醺的年轻后生看店,她坐在柜台前,手中握着一青瓷酒瓶,即使隔着半丈距离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酒气。

    姜洛看了倒奇,思忖道:这陈宅书铺是怎么做到这么大产业的,竟然连一个看店的都醉醺醺的?

    “掌柜的,您这儿有没有《三经新义》?有的话麻溜来三本,我们急着用。”嬴沈开门见山地问道。

    那年轻伙计只是伏在柜台上,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她随意伸手指着侧边书架的一角,幽幽地道:“那个架子上有。”

    嬴沈终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着:“我们家也是做商铺的,从没见过这样儿的伙计。”

    而脾气好些的姚妙儿则只身走到架子旁,书架上摆着的果然是《三经新义》,她打开其中一册,略翻了翻,道:“果然是杭州出产的,精雕细校,就连染纸的白浆都看着更舒服些。”

    听找到书了,姜洛面色欣喜,道:“既然找到书了,咱们还是快些付钱走人罢。”

    “一本四两银子,三本一共十二两……”那醉醺醺的年轻伙计身体已经摇晃了,却还不忘补充道。

    “果然是好货不便宜,这一册书顶的上几十份盘兔旋炙了。”姜洛啧啧叹道。

    另一头,姚妙儿只才翻了几下,又微微蹙眉,“咦”了一声,问:“这本书怎么也有错漏之处?我随意一翻,竟然发现印错了字,缘何这里有一个‘杖杜’?”[2]

    “杖杜?何谓杖杜?”姜洛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只觉这词生僻得很,自己竟从未听过。

    嬴沈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连说了几声不识得。

    那醉醺醺的年轻伙计听了,抛下了青瓷酒瓶,凑到姚妙儿身边,只往那《三经新义》上略扫了一眼,便笑道:“这位姑娘,你莫不是将‘杕杜’看成了‘杖杜’,还反过来污我们陈宅书铺的名声?”

    姚妙儿又仔细瞧了眼那上头的字,不由得满脸涨红。

    “这‘杕’字可与‘杖’相去甚远,其本意乃是树木孤立,《小雅》中便有一篇名为杕杜。”那年轻后生轻蔑地瞧了姚妙儿一眼,凉凉地笑道,“姑娘不会是没学过吧?就这样的水平看得懂《三经新义》么?”

    只见姚妙儿双目通红,像是马上便能滴出泪来,但她仍收敛了颜色,轻声道:“是我忘记了。”

    姜洛忙走了过去,柔声安慰了一会儿姚妙儿,又扭头看那年轻伙计,道:“你倒是牙尖嘴利——姚姑娘已经参加过科举,获得举人身份了,不就是一时看走眼了么,至于这样得理不饶人么?”

    她算是明白了陈宅书铺为什么能开这么大的买卖了。

    就连书铺中一个小小的跑堂看店的,腹中都有如此学问,真是令她们这群举子汗颜!

    那年轻后生却像是听不见一般,重拿了青瓷酒瓶,将瓶身中的酒一饮而尽,面色凄怆地念着,一字一顿:“有杕之杜,其叶萋萋。王事靡盬,我心伤悲!”[3]

    她似是咏叹,又似是在絮絮地控诉着什么。未几,外头一声声锣鼓催响,掩过了她的沉声咏叹。

    东市就要闭市了。

    “别理她,她这种才华和心眼儿一样小的酸腐文人我见得多了,咱们赶紧拿了书走。”嬴沈连忙从身上摸了两三块碎银,在手中掂了掂,便放在柜台上,“差不多十二两,不会错的,现在也没时间细细称绞银子了,便先这么着,要是缺了短了有问题了去安仁坊找姜洛!”

    嬴沈以手指了指旁边的姜洛,对那伙计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姜洛的注意力却全都集中到了那年轻伙计身上,她问道:“你也曾行过举业?”

    “不仅行过举业,我还得过状元呢。”那书铺伙计委实狂妄,一边喝酒,一边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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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引自北宋叶梦得《石林燕语》卷八。

    [2]杖杜一说灵感来源于成语杖杜宰相。

    [3]引自《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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