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埋雾绕,凛风如刀。
问心崖处向来磨人,单是坐在崖边,都能感觉到刀片般的风从崖底袭来,吹得人长袍飒飒,墨发飞舞间好似要羽化升仙。但其实谁都知道,这问心崖可不是什么成仙梯,相反,它是入狱门。
进入地狱的大门。
下边,便是万鬼集聚之地。
如今,霖柒一袭红袍坐在这儿,也不禁感慨一声世事无常,轮回不止。
她曾被逼着从这儿跳下,也将那些逼迫过她的人在这里杀之殆尽,兜兜转转的,最终却是回到了这儿。
霖柒摇头轻笑了声,仰头大口灌酒,也不管那酒水从嘴角流下,流入脖颈,打湿了衣襟。
她今日内里是一件墨色长袍,领口松松垮垮,肆无忌惮的露着性感的锁骨和一片雪白肌肤,腰上束着墨色镶金的腰带,外边罩着一件红袍,阔袖上是延绵着深红似血般张扬的彼岸花,如此张扬又浓烈的色彩,惊艳了世间岁月,又让人望而退步。
今日穿着这身衣服,笑容是一如既往的狂妄无所忌惮,挑眉回头时,另后头的追兵就不禁愣了下。就好似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无所顾忌的魔道至尊。
清微道人冷眼瞧着,良久,才开口:“霖柒,你可认输?”他从空中走下,一袭阔袖白衣,墨蓝绣纹。墨发玉冠,凤眼微挑间,真当是个蓬莱仙人。
可霖柒却偏偏知道这幅皮囊下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所以她此时眼皮子都没抬,只是挑着唇角,面上露出了几分茫然:“认输?”
她呢喃着,桃花眼微微敛着,波光流转间倒有了几分可怜和无辜,不少心术不定的弟子都面露不忍。
却听她随后竟是狂笑不止,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袍子,握着一旁插入巨石的剑反问:“我输了吗?”
输了吗?
这里没有一个人敢来答她,她是谁?
她是魔道之主,手掌北方疆界,她用了十五年,一人一剑屠遍一个顶级宗门,所到之处尸骨遍野,万鬼哭嚎,谁敢说她输了?
不过百余岁便是分神大能,正道修士对她无可奈何,她输了?
若不是此次一时不慎功法反噬,天道压制,又被那群老不死的钻了空子,她霖柒会落到如此地步?
认输?
霖柒缓缓握紧了剑柄,双眼微眯,心中嗤笑。
清微静立着看她,眼中平静似水藏冰,良久,他向前踱步走了几步靠近霖柒:“可是你还是输了。”
他弯腰,眯眼,一向清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到残酷的笑,语中带笑,好似享受般低声道:“霖柒,你终于输了。”
霖柒垂眸,清微后面所带的众人都面面观心,刻意忽视了他这异样的举动。
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也不知是在嘲讽谁。
你瞧啊,这就是名门正道。
分明假面重重,却偏要指责他人言行不一。
分明胆怯无能,却偏要拖着别人一同庸碌。
分明各谋所利,却又要站在制高点团结地抹杀异徒。
曾经的霖柒当着那异徒当了数十年,也站在他们的对立面看这丑态看了数十年,看得心生厌倦,不知所谓。
如果有一个人做错了,你可以去指责他,纠正他。但若是千百万个人都是错的呢?
那你就成了罪恶。
“曾经有人劝告过我,剑得有鞘,无鞘之剑终归是太过锋利,伤人伤己。”她语气淡淡,拔出了插入巨石的剑。歪头,指尖滑过剑面,寒光四溢。
等终于抬眼了,清微却有那么一瞬间的偏头。
随后,便是恼怒。
“可她不知,我霖柒的剑何须剑鞘?伤人伤己?我都一一受着罢!”霖柒轻笑了声,无半分暖意,尽是薄凉。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双眸眯起,唇角微弯,眼中闪过疯癫杀意:“等杀了你们,我不就赢了?”她语气温柔缱绻,清微却是大惊,向后退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好似忘掉了什么,但他此时的心中只剩了一个字:跑!
这女人脸上的笑他太熟悉了,熟悉到他一个分神期的修士连自己的剑都不拔,只想着离开。
怎么回事,不是说这女人已经灵力全无了吗?
该死!
跑?跑得掉吗?
霖柒只轻轻瞥了他一眼,随后抓着酒壶把酒都灌干净了,才不慌不忙的提起了剑,脚尖一点,身体已凌空,如云雾般在原地消散,缥缈而起,在清微的背后聚成人形。
“呵。”女魔的笑声响起之际,一把剑也从他们头上劈下,简简单单无修饰的剑光,在顷刻间爆开,磅礴的魔气从天上压下,将此间都染黑,映得这片空间犹如最原始的战场,黑暗而阴晦,戾气与杀气纵横。而那从上头劈来的霖柒,长袍飞扬中,眉目微挑,满是狠戾。
带着无尽的杀意和疯狂,卷着无穷的剑意,一剑一人,劈下!
清微咬牙,转身拔剑,斩出了他的最强一剑,银光闪过,剑影千分,一剑劈下三千剑起,能敌那一剑否?
自然是,不能!
那一剑,直接穿透了他的剑,破裂了他的身影。
血肉横飞间,清微看着眼前冰冷疯癫的面容,突然就咧嘴笑了。
霖柒,你已经输过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模糊的笑意只持续了片刻,就断了,他的头颅被剑光撕裂,爆碎!
霖柒站在空中,溅开的血花染上了她的衣裳,衬得那彼岸花愈加红艳。
清微带来的人有一半在那灭世之剑下死了,还有一半现在正连滚带爬地往回逃,狼狈无能。方圆百里皆被剑气铲平,一道剑痕如沟渠般深横跨远处。
霖柒没有追上去,反而是往着问心崖,她原来坐着的地方走了过去,仔细看去,她的手脚都在微颤。
力量在一点点消散,从有到无,不过一瞬。这种绝望无力的感觉太过熟悉了。
霖柒面无表情,平静下是暗藏着的疯狂和孤寂。
她站在崖边站了许久,忽然就放声大笑,笑声回荡在这片天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空旷。
她是个疯子,所有人都这么说。
疯子做事其实是没有理由的,就像她现在突然大笑,她自己都疑惑啊,有什么好笑的啊?
其实就是想笑就笑了,笑着笑着就真的想笑了,停不下来,所以她就低着头,单膝而跪,身子不停地颤抖,袍子被尘土染脏了也不在意。
笑着笑着就把眼泪给笑下来了,霖柒好奇地沾了一点儿,一舔,咸的,咸得人心都空了。
在很久之前,霖柒还有活着的理由,现在她没有了。
前尘旧事,她都用她自己的方法走过了,高手秘籍她也一一看遍,这个修真界本就在一点点衰落,气运衰竭,灵气衰退。所谓的高手不过分神,所谓的秘籍她就是找到了也无法修炼,因为天道不许。
她霖柒早就了然一人,举目无亲,举世成敌,实在找不到什么好活的。
霖柒渐渐止住了笑,歪着头盯着崖口看了会儿,兀地纵身一跃。
生无可恋,约莫就她这样了,活成这样也是挺不容易的。
与其等着被后来人击杀,成为他们口中炫耀的资本,倒不如她自己了结。
在最后一抹意识丧失时,她的身躯刹那间化为灰烬。
却不知是否错觉,恍惚中竟听着了有人焦急绝望地唤着她的名字。
何人?
何人会呢?
整个乾元界都视她如敌,便是在魔族,也多得是想拉她下去的。
霖柒嗤笑自己错觉,张开手臂,任由身躯灰飞烟灭。
【害人害己,伤人伤己,心魔不去,不得解脱。】
【可我就是魔,如何解脱?】
满身伤痕皆拜汝等所赐,疯癫入骨犹不悔,我踏尸骨而来,剑下滴血成霜,世人只记魔道霖柒,何曾认得正道玄门大弟子姓霖名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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