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着陆

    1985年,花国南方,断断续续半个月的小雨后,湿冷的寒冬终于过去了,随着明媚的阳光洒向大地,天气开始渐渐回暖,总算有了点儿阳春三月的风光。

    不仅干活儿的农人们脱下了厚重的棉袄,路边的野菜也冒了嫩芽,早春的梨树上跟着蹦开了几个白嫩嫩的小花苞,颤颤巍巍地在金色的阳光下摇曳。

    冬去春来,正是该忙碌着一年春种的好时节,但是地处花国南方,琼江省,青山镇下一个叫甜水村的小村子,村民们这些日子却对地里的农活疏忽不少,尽张罗那些过来躲着超生的亲戚朋友们了。

    虽然耽误了农活儿,但对这样的情况,甜水村的村民们不仅没有怨言,反而喜气洋洋,多亏了亲戚们拎过来的糖果礼品和偷偷塞过来的钱。

    能跑这么远,到甜水村这个山旮旯的风水宝地来躲着生孩子的都是城里条件不错的人家,为了大人孩子对吃的方面很是大方,这阵子村民们卖鸡鸭鹅山货啥的不仅比去镇上卖的价高,还不用走那么远的路,方便实惠多了。

    村头老张家的大媳妇儿,昨天也被喊到村子下边的小酒厂接到娘家嫁去省城最出息的外侄女儿的电活,说是意外怀了二胎,想到他们村里来躲一躲,这不一家人忙的不行,又要接人又要收拾屋子大扫除,还要杀鸡买肉钓两条鱼给办点儿好菜招待。

    不过虽然忙乱,还要杀了下蛋的老母鸡,但一家老小连最扣搜的张老太都没有说不欢迎的。

    隔壁二叔家头几天接来了一个亲戚,虽然不知道收了多少钱,但大包小包的礼品可没少往屋拿,孩子们更是经常拿着两个糖过来炫耀,早就把老张家的老老少少羡慕坏了,虽然跟外了好几道的大侄女不亲近,但钱跟谁都亲近啊!哪能不欢迎呢?

    说是住一个月给20块钱呢,伙食还要另外算,大孙子在城里住校一个月都要不了这么多钱,他家大春打石头那么累的活儿,一个月也才几十块,反正当初房子盖的宽,一两间房还是能挤得出来的,这可都是白来的不要啥本钱,怎么想怎么划算,巴不得多住几个月呢。

    人家钱给的到位,老张家老老少少都忙活的笑容满面的,知道城里人爱干净,还把家里大扫除了一遍,比闺女三招回门都还要上心。

    就想让大侄女住的满意了,多住几天,最好生完孩子继续在这儿住月子,让他们家多挣几个钱,家里几个孙子孙女都要上学,老头子干了一辈子石匠身子也不好了,上了年纪哪哪都疼,看病吃药哪样都是钱,也顾不上忌讳生孩子那点儿不吉利了。

    由于这些年国家计划生育抓得越来越严,胆敢超生的,那是罚的越来越重。有工作的得除掉工作,没有工作的也要交大笔的罚款,做生意赚了钱的更是几千几万的罚,就连农村那些穷的底儿掉的人家,都要搜刮干净,扒了墙皮。

    而有些靠着国家政策想要跟着捞外快的计划生育的干部们也是越来越过分,再加上这时候乡镇医院都很简陋,还都是些刚出学校没啥经验的年轻大夫,月份小了的孕妇还好些,被拉去强行引产还没那么要命。

    那些怀了躲到七八个月的,不管是心理还是身体伤害都不是一般的大,一家人哭的眼睛都肿了,还没处说理去,谁让你不遵守国家政策呢?

    国家的政策是好政策,但下面这些执行的人私心太重,总想往自己兜里多捞点,这不就逼出事儿来了。

    我们花国几千年来的传统都讲究多子多福,香火传承,越是偏远贫穷的家庭,越是顽固封建,有儿子的想要多生几个多子多福,没有儿子的更是想要儿子都想到命里头去了。

    要说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到甜水村去躲着超生呢?还不是村子里前一阵子出了一件惨事儿。

    甜水村东面有一座石头山,所以村子里出了好些石匠,没出事儿之前吧,王大锤就是这些石匠里平平无奇的一个,除了生了五个闺女,生到40多岁了,还一定犟着要生个儿子留个根以外,沉默老实的让人都注意不到他。

    可就是这样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石匠,在他的媳妇儿被拉去引产,看到打下来的是个带把儿的以后,当场就疯了,捏着拳头就要去打计划生育的朱主任,不过当时人多,他来医院也没带武器就被人拉住了,后来又听到医生说他媳妇儿大出血救不回来,被他几个闺女哭着喊着拉回去了。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跟那些被强行引产的人家一样哭几天,在心里骂一骂朱大肠,怨一怨国家政府老天爷也就过去了。谁也没想到,这个老实人却是个冷的下心下的了狠手的。

    现在媳妇儿死了,生儿子也没希望了,绝望之下居然磨尖了打石头的铁钎子,拎着大铁锤偷摸儿的去了计生办的办公室,袭击了正在开表彰大会的生办工作人员。

    说来也是巧了,王大锤找到计生办的时候正在开会,所有上班儿的都在办公室,让他关了门一锅端了,没有一个跑掉的。

    除了被重点照顾的朱主任,被捅穿了肚子砸扁了脑袋,还有被砸断了肋骨,伤了手断了腿的,在办公室开会的十几个人,在警察接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己经死了俩,人人带伤了,也就一个机灵胆小的小姑娘躲在桌子底下逃过一劫,但也吓得魂不附体,死活都不敢在计生办这个油水丰厚的部门呆了。

    这件事儿发生以后,不仅甜水村成了专出刁民的穷山恶水,就连青山镇的计划生育工作都停滞了一两个月,才悄悄招够了人,悄没声息的开展工作。

    现在计生办的人也从暴力执法的城管变成了啰哩吧嗦的居委会大妈,七八个月的孕妇也没人敢强行拉去引产了,计生办的态度一软下来,威慑力大大下降。

    不少人都趁着这个机会偷偷怀上了孩子。人就这样,只要有人带头,本着法不责众的心态,跟风的不要太多。特别是亲眼看见有的偷偷怀了孕,哪怕举报了,计生办的手段也并不强硬,翻来覆去的就是说教、罚款、开除工职,老生常谈了,这个时候顶风作案想要生孩子的,都是知道厉害也不怕罚的。

    只要不被强行拉去把孩子打下来,蠢蠢欲动想要超生得越来越多。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哪怕王大锤被枪毙的消息流传开来也并没能挽救青山镇计生办因为谨慎胆小而疲软的工作力度。

    几个月过去了,随着王大锤和计生办的悲惨故事越传越广,不仅青山镇上多了很多孕妇,在镇子下各个村子更是迎来了一波又一波去躲超生的拐弯亲戚。

    特别是穷山恶水的甜水村最受欢迎,那是住在深山有远亲,这几个月几乎家家户户都接待了怀孕的亲戚,一到了饭点,炖鸡炒肉的整个村子都飘散着肉香味,大着肚子的刘桂枝坐着张大春这个没怎么见过的表姨夫赶的牛车进村的时候都被这肉香味给馋的直咽口水。

    不过要面的刘桂枝觉得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闻着别人家的肉香咽口水的馋嘴娃了,一定是肚子里的孩子不乖还没出生就开始馋肉了,所以装作没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儿,一本正经的打量着这个自己即将住进来小村子。

    哪怕有牛车赶路的时候嘎吱嘎吱的声音遮掩,把媳妇儿搂在怀里用外衣裹着的田怀信仍然清晰的听到了“咕咚”一声咽口水的声音。

    了解自家媳妇儿那强势要面儿的性子,看着她红着脸蛋儿要装镇定的傲娇样儿,爱的不行。

    虽然心里痒痒,想要像往常一样逗逗媳妇儿,但顾及到有外人在还是了非常贴心的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捂着嘴假装咳嗽两声把那即将笑出声来的“呵呵”给咳飞了。

    把媳妇搂得更紧,看着前面一片土坯房,佯装无事的用平常的口吻跟刚认识的表姨夫询问道:“表姨夫这是到地儿了吧?”

    车上拉着个给自家送钱的金贵孕妇,正小心翼翼赶着牛车的张大春看见熟悉的村子也偷偷松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紧张出来的虚汗,乐呵呵的应声道:“到了到了!”可终于到了,赶了几十年的牛车了从来没感觉这么紧张,这么累过。

    然后指着前面一户人家,“这是我二叔家,后面挨着就是我家了……”话音还没落,就看见一个围着围裙的中年妇女,从两户人家中间的小巷子里窜了出来,一路小跑着到了牛车跟前儿,一边热情地招呼,一边快步走过来拉着刘桂枝的手满脸笑容的亲热着:“哎呦,这是桂枝吧!好些年没见,变化可真大,这洋气的呦……哈哈~要不是你嘴下这颗美人痣,真是认不出来了。”

    “哎哟哟!这白白胖胖的真是越来越有福气了,可见这侄女婿嫁的好,在省城享福了。”

    “大姨呀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当初进省城医院可是费了老大劲了自己考进去的,就算去省城享福,那也是自己凭本事挣来的!我可不是全靠男人养的菟丝花!”刘桂枝这辈子最听不来的就是别人说她嫁了个多么好的人家,跟着鸡犬升天享了多少福之类的,特别是她现在30多了怀了二胎,身体各种不舒服,脾气也暴躁多了,明知道大姨是在跟她示好,不应该怼人家,还是没有控制住,说完话她就后悔了,又拉不下脸来道歉,气氛一下就尴尬了起来。

    不过好在旁边有个脾气非常不错又很会说话的田怀信打圆场,这才缓和了气氛,所以说有笑的往前走。

    等到了老张家的时候,牛桂枝也知道自己脾气硬还不会说话,她还想在这儿安安生生的待到孩子出生呢,跟老张家把关系处好了,也住的舒服自在点儿。所以就全程都躲在自家男人身后,看着他长袖善舞的送礼发糖,笑容满面的跟人握手、拜托、说客气话。

    骄傲要强的刘桂枝,虽然不想承认女人一辈子能不能过的幸福全得靠男人,但心里的甜意却怎么也止不住的泛滥。

    这辈子好不容易在妈妈肚子里着陆的田蔓草就是在这样热闹的氛围里被吵醒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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