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夜晚的仓库街,被笼罩在连月光与灯光都无法照亮的黑暗中。

    而在这如同被黑洞吞噬掉一切的地方,不管是枪炮激烈的交战声,还是人类临死的呐喊,无一例外都无法被安宁的外界知晓。

    “无法突破的堡垒给了你们不小的心理压力吧。无法实现雇主的委托,一直以来的良好声誉就没办法保持。所以在堡垒被炸毁,目标主动出现在外的今天,你们一定会行动,这是完成委托的最好机会。”

    身披月之辉的白色野兽在墙壁见驰骋,破风声呼啸而过,身边熟悉的气息就少一个。那属于野兽的低吼萦绕在耳膜边,如同最可怕的噩梦般无处不在,只要你回过头,它就会扑上来咬断你的脖子。

    “一切就如首领所料,一点不差。掌握你们的一举一动,对首领来说易如反掌,毕竟他可是‘被暗杀的职业者’。”

    这一对雇佣兵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覆灭了,即便他们的队长想要以自爆来退敌,仍旧棋差一招,摁住遥控器的手指被一位身量还小的少女轻而易举地连根切断。

    港口黑手党的白色死神,和35人斩的泉镜花。

    “我们不会杀你,首领要你带句话给你的雇主,就说——”

    真是个美妙的夜晚。

    天朗气清,凉风习习,白日的燥热和烦闷全都被吹散。

    夜晚的横滨静静地在脚下沉睡。天上星河烂漫,地上霓虹璀璨。

    俗世的喧嚣隔着遥远的距离被雾化为万家灯火,沉重的责任被衬得如同沧海一粟。

    这里是与海平面相距万米的高空。

    黑色的风衣在激烈的夜风中猎猎作响,一截小臂垂在肆意曲起的右腿之上,一端隐没在挽起的袖口里,一端收进黑色的皮手套中。挺括的高礼帽下,柔软却又锋锐的橘色发丝轻柔地搭在颈侧,在高空强大的空气对流中纹丝不动。

    中原中也如同帝王般坐在黑色的真皮沙发上,完满的银月为其加冕,为他作衬。

    左侧的耳机里终于传来了远方的信号,他放肆地勾起嘴角,钴蓝色的眼顿时绽放出嗜血般的狂意。

    “让我等这么久,可别结束得太轻松啊。”

    而万米之下的海面,海水倒灌入船底,在不断摇晃的船板中,太宰治与白兰·杰索对面而立。

    “从来不出席任何活动的港黑首领,突然一反常态,来参加一个意大利小组织的聚会。要说没有阴谋——”白兰将手收回裤袋,飘然落地,“也只有小苹果这样头脑简单的孩子才会信。”

    “我警告你,不准说我头脑简单!”林檎条件反射地回嘴。

    白兰受不了似地举起双手,“那……只有纲吉君那种傻子才会信?”

    林檎保持微笑:好的,下次送花我会转告沢田先生的。

    “我可从来没觉得,彭格列是什么小组织。”太宰闻言不动声色地笑,“每个来参加这场聚会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白兰先生不也是为了交换情报才会来的吗?在这一点上,我们彼此彼此。”

    “交换情报?哎呀,纲吉君说的那点东西你早就知道了吧?港黑可是从四年前就在收集关于‘组合’的情报了。要说你一无所知,需要彭格列的情报网,未免也对你们港黑的情报机构太没有信心了吧。”

    “哦?这么说的话,还是我小瞧你们密鲁菲奥雷了。”

    “这可不敢当。我们不过是个存在感薄弱的小组织,这种决定世界形势的大事件还是由你们这些个子高的撑着为好。我呢,只是想混混日子,挣点零花钱而已。”

    “他骗人!”林檎指着白兰说,“太宰先生你不要相信他,白兰是个坏家伙,这次的事里肯定有他的锅!就算他不是主谋,肯定也帮了主谋的忙!”

    确实帮了主谋忙的白兰:……

    实际上根本就是主谋的太宰:……

    “小苹果,你是不是太偏心了啊?同样都是坏胚子,为什么你对他就像春风般温暖,对我就跟秋风一样萧瑟啊。”

    “偏什么心,别做梦了,我哪有多余的心分给你。”

    迎面一盆冷水,白兰也无所畏惧。

    看了她几秒,一针见血地问:“你不会欠他钱吧?”

    林檎心里咯噔一声,立刻大义凛然道:“我观月林檎是那种人吗?我只是被太宰先生光辉的人格魅力所吸引,心甘情愿为他抛头颅洒热血,你管得着吗?”

    “这样啊。”

    白兰给了太宰一个眼神——亲,你良心痛不痛?

    他笑眯眯地凑过来,小声问:“欠他多少?”

    林檎不情不愿地对他伸出了两根手指。

    白兰:“两千万?”

    她捂脸,“20亿……美金。”

    “咻~”白兰吹了个口哨,“原来港黑总部是你炸的啊,干得漂亮!”

    林檎理都不理他,第一时间跑到太宰面前表忠心:“太宰先生你不要理他,相信我,我真的只是一时冲动!”

    “我有个提议。”没等太宰表态呢,白兰抢先一步开口:“要是小苹果你能当面骂太宰治一句‘混蛋’,我就帮你还了这20亿美金,怎么样?”

    林檎扭过头来,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有那么多钱吗?”

    “他有。密鲁菲奥雷手下有世界上最前沿的武器研发机构,是欧洲最大的高端军火商。”一直没开口的太宰替他下了保证书,然后看向林檎。

    “观月小姐,骂我一句就有20亿,这个买卖很值。你想骂就骂吧,我不会生气的。”

    “我是那种人吗!”她拍了拍胸前那二两肉,“宁宁姐说过,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我是为了那区区20亿就出卖尊严的人吗?!”

    太宰&白兰:是,而且你刚刚才卖过。

    嘎吱——

    伴随着巨大的钢筋断裂声,震动不停的地面终于开始了大幅度的倾斜。白兰足尖点地脱离了船体,而太宰拉住了被高跟鞋绊到的林檎。

    对了,现在根本不是在这边聊天的时候,船要沉了啊!

    被刻意遗忘的事重新回到脑海里,吓得双腿发软的她拽着太宰的胳膊就哭。

    “太宰先生,太宰先生,船要沉了,要掉进海里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别哭,很快就没事了。”他抬起手,在她的脸侧划过一道略显刻意的弧线,摁动了耳边的通讯器。

    “就是这样,中也,到你出场的时候了。”

    耳机那一头,传来一个跃跃欲试的声音:“让我等这么久,可别结束得太轻松啊。”

    “啊,那就对不起了。只是麻烦中也你扛一下船,要沉了。”

    “哈啊?”以一个帅气的姿势跃下,正在加速坠落的中原中也炸毛了,“你叫我吹了一晚上冷风,就是让我当搬运工的吗?杀了你哦!”

    “哇,中也好可怕。观月小姐你要记住,中也是只暴躁的蛞蝓,一生气就会打人。”

    同样听到耳机那头的大喊,林檎不疑有他地点头。

    “你这只该死的青花鱼,要不是你现在是首领,我早就——”耳机那头的声音猛地一顿。

    某些无法言说的东西无声地弥漫在了空气里,太宰刚还轻轻挑起的眉梢嘴角重新拉直,却又在转瞬间回到了她熟悉的弧度。

    “拜托你了,中也。”

    “啊,我知道了。”对面的情绪也沉入了湖底,再也没有了方才的张扬肆意,“总之把船拎上岸就是了吧。”

    挂掉联络后,太宰发现林檎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怎么了?”

    “没,就觉得太宰先生跟中原先生真的是很好的朋友呢。你们在聊天的时候,太宰先生感觉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可是说到一半怎么又突然——啊。”她到底在口不择言什么?!

    “不、我不是在咒您,我只是,我……”

    太宰先生没有责怪她失言,却也没有像平时那样温柔地对她笑。

    他只是垂下眼,陷入了沉默。

    直到巨轮被高高举起,又轻轻放在了沙滩上,太宰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下船时,高跟鞋的鞋跟一脚踩进了沙中,站立不稳的林檎不受控制地倒向一边。走在身侧的他抬手扶了她一把,却连道谢的机会都不给她,径自走向了那群在岸边等待了许久的部下们。

    其实刚刚那下她好像扭到脚了。

    林檎干脆在沙滩上坐下,脱下了不合时宜的皮鞋。

    这是一双圆头绑带鞋,黑色的天鹅绒系带在脚面上交叉,系于后脚踝,打上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她还记得自己拿到裙子后,翻箱倒柜地找匹配的鞋子,终于在背包最里侧积了厚厚一层灰的箱子里翻出了它。

    她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买的,只记得穿着它在镜子前比划着礼服裙的模样。

    林檎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想起这些琐碎的事。只是光着脚踩在沙子上,那种平时会让她觉得舒心的触感,现在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好像有点委屈。

    特别是黑衣人们上上下下地搬运船上晕倒的客人,不断地从她的面前经过,夜晚没有戴墨镜的他们时不时向她投来有点怪异的目光。隔着这道略显混乱的人墙,偶尔能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里窥探到那一边的情景——

    太宰,中原中也,广津爷爷,银小姐,还有敦和镜花,他们在说着什么。

    有种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明明今天她才是全程跟在太宰先生身边的保镖,为什么现在却要被丢在一边啊?到底船上发生了什么事,是谁下的毒,为了什么目的,她也有知道的权利吧!

    不对,她本来就只是来还债的,说到底那边是港黑自己人,她本来就是个外人。想知道来龙去脉也只是她自己的好奇心作祟,太宰先生完全没有给她解释的义务。

    最重要的是,明明是她自己说错了话,他又没有摆脸色给她看,她到底在这里委屈个什么劲儿呢?啊,这么算的话,还是太宰先生质疑她的专业素养在先呢,现在也算是一报还一报,扯平!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完全不明白自己刚刚是不是脑残了,林檎啪地给了自己脸颊一下,顿时神清气爽。

    “被人利用完就丢,伤心了?愤怒了?”

    林檎抬起脑袋,用后仰的姿势给了身后的人一个大大的白眼。

    “太宰先生才不是那种人呢!”

    “他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才成功让你给他加了这么厚的滤镜啊?”白兰蹲在她身边,托着腮看她。

    “好羡慕,我也想要。”

    林檎转身,给了他一对死鱼眼。

    “曾经有一款真挚的滤镜摆在你面前,然而你没有珍惜,直到失去了才后悔莫及。如果上天再给你一个机会重来一次的话——”

    “我还是会跟你玩那个游戏的,毕竟欺负小苹果实在是太有趣了嘛~”

    林檎举起了手里的高跟鞋:“去死吧你这个棉花糖精!”

    此时,港黑的那一边——

    “首领,按照您的要求,我们歼灭了敌方,只留下一人传话。”敦恭敬地低下了头。

    “今晚辛苦了,敦,还有小镜花。”

    “您言重了。”

    “首领,下毒的人已经抓住了,请问要如何处置?”

    太宰顺着广津的视线看过去,那边一男一女被五花大绑,正惊恐地看向这个方向。

    “稀少的气体操纵异能者和毒理学的专家吗?真是难得的人才呢。找到这两个不会被无效化和超直感针对的人,想必内务省的那位花了不少心思。”

    听不出他话里的倾向,广津弯下了腰:“请首领明示。”

    “交给红叶,挖出他们口中有价值的东西。”太宰不以为意地勾起嘴角,冰冷的视线扫过那边瑟瑟发抖的两人,语气柔和地说,“我要那位大臣明天早上一打开办公室的大门,就能够第一时间看到他们两人的头颅。”

    广津眉头都没有动一下,郑重地应下:“是,属于一定会办妥。”

    等几人分别散去,中原中也压低了声线问:

    “喂太宰,发生了什么事?”

    “你指什么?”太宰回了他一个微笑。

    “别装傻,这可不是你一贯的行事风格。”中原中也双手插兜,抬起头来与他对视,锋利的下颌曲线宣告着他此时不太美好的心情。

    “啊,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以前的手段太温吞了。中也你再两天就要去欧洲了,稍微敲打敲打他们,省得他们趁你不在,给我找麻烦。”

    “……就当是这样吧。”

    从太宰的表情上一如既往看不出什么,他只能勉强接受这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解释。

    “那那个呢?结果怎么样?”

    他可是通过太宰身上的监听设备听了个全程,比他本人知道的东西还多。

    中原中也朝着那边抬了抬下巴,太宰顺着他的示意转移视线,恰好看到林檎拎起高跟鞋就往白兰头上砸的一幕。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的良心久违得有点痛啊。”

    “哈啊?事到如今还说什么——”中原中也震惊地压住了帽檐,抽着嘴角说,“原来你这家伙还有良心这种东西啊。”

    是啊,他原本也以为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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