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沈舒宁至今还记得他被人从孤儿院带离的那一天。

    那是个夏天,天气很热,他穿着孤儿院里孩子统一穿的白袖短裤,在等陶杨的信。在和陶杨分离后,他养成了和陶杨写信交流的习惯。

    送信的信件员将一封信放进了孤儿院外面的信箱,他跑出去,踮起脚伸出手拿信时,有人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巴和鼻子,他惊恐地晕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架车上。

    他被绑架了。

    电视剧里的主人公遭遇绑架最后逃脱的情节并没有发生在他的身上,那些人将他看得很紧,他们给他吃好的,喝好的,然后将他关进箱子里,送到一条大船上。

    在那条大船上,他遇到了其它和他有一样经历孩子。

    一个月以后,他们被送到了F国,有人给他们换了统一的白色长衣长裤,然后将他们分批关进了一个白色的房间。

    房间里除了床以及角落安置的马桶,就只有四面八方无法躲避的监控器。

    如同监狱。

    **

    沈舒宁至今都觉得那是一所人间炼狱。

    最一开始,他们只是被抽一些血样,每天都会有戴面罩的人过来问他们一些问题,还有人教他们F语。

    房间是俩人一间,他的室友是个本国小孩,鼻头上有个小黑痣,在哭了两三天后,偷偷靠近他,用新学的F语小心翼翼喊他。

    “沈舒宁……”

    “你不害怕吗?”

    怎么会不害怕?他白着脸想。

    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他不知道那些人要对他们做什么,他只是看着他们走来他的面前,都怕得要把手指抓破。

    只是他害怕的方式不是哭,也不是闹,他会很安静地自残,只有自残身体带来的痛感,才能压制内心的恐惧。

    他时常会盯着头顶的监控器,想着那头监视他们的会是什么样的人,接下来会对他们怎么样。

    一个月以后,他们被聚集到了一起。

    他们被告知了即将参加一个神圣的实验——造神计划。

    宣誓着噩梦的那句:“Celui  qui  trahit  les dieux  sera  puni  de  l 'enfer.【要永远忠诚与神的意旨,背叛神明的人会得到无间地狱的惩罚。】”

    “Tu  aimes  Dieu 【你爱神吗?】”

    戴着面罩或者面具的高大的人们,用着温和的语气,询问着平均只到他们膝盖的他们。

    “Oui ,  je  l'aime.【是的,我爱它】”

    “Oh,  c 'est  bien,  Aimer  c' est  tout  donner  pour  elle,  peut - être  le  processus  peut  vous  faire  souffrir,  mais  j 'espère  que vous  pouvez  tenir。【哦,这很好,爱它就要为它付出一切,可能过程会让你有些痛苦,不过希望你能坚持下去。】”

    “Tu  aimes  Dieu 【你爱神吗?】”

    “Le  monde  n 'a  pas  de  Dieu,  donc  je ne  l' aime  pas.【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所以我不爱它。】”

    “Dommage  que  tu  ne  puisses  pas participer  à  cette  grande  expérience.【那很可惜,看来你无法参加这个伟大的实验了】”

    沈舒宁看着那个回答说不爱的孩子。

    那是他的室友,第一天的时候他还介绍他的名字,不过现在的沈舒宁只记得他的号数了,22号。

    从进入那个地方的开始,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名字,拥有的只是随时都可以更换的号数。

    鼻头上有个小黑痣,在前几天还哭哭啼啼的小孩,现在已经调节好情绪,笑眯眯的回答着那个高大的男人。

    他高兴的用本国的语言问那个男人,“不能参加,那我可以回去了吗?!”

    “Non.”男人怜悯道,他蒙住了小孩的眼睛,嘭的一声枪响,子弹穿透了脆弱的头颅。

    离得最近的沈舒宁眨了眨眼睛,他抬头,摸了摸溅在脸上的血,热的,但是很快变得冰凉。

    22号倒在他的脚下,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盯住他,在这件事发生的前一分钟,22还凑在他耳边说沈舒宁,我下午想吃鸡腿。

    男人走到他面前。

    “Tu  aimes  Dieu 【你爱神吗?】”

    他沉默着,手指深深陷入掌心。

    “Tu  aimes  Dieu 【你爱神吗?】”

    男人又问了一遍。

    “Qu'est - ce ……que Dieu?【神……是什么?】”

    他的视线一动不动的看着已经死去的室友,嘴巴慢吞吞的蠕动着。

    “Dieu  est  un  grand  être,  il  faut  que  tout  le  monde  le  croie,  et  seule  la  foi  pieuse  peut  créer  un  grand  Dieu.【神是伟大的存在,所有人都要信仰他,只有虔诚的信仰才能制造出伟大的神。】”

    “Il  peut  satisfaire  tous  tes  souhaits【他可以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Je  l'aime.”

    我爱它。

    他轻声回答着,视线里已经有人走了进来,将那鼻头上有颗小黑痣已经死去的尸体拖走。

    “Je  l'aime.”

    我爱它。

    他又重复了一遍。

    你爱神吗?

    如果它能让我活着。

    我爱它。

    男人似乎满意的笑了,从他身边离开,继续询问下一个孩子。

    他的室友换了另外一个人,一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沈舒宁还记得他的名字,他叫乔布森,同时也是新的22号。

    他们也换了房间,从三号房间换成十号房间,每天会有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风的人来给他们送餐食,一辆大平车推过来,小孩们拿了自己喜欢吃的食物,然后平车继续推下去。

    “我有预感,接下来会变得很糟糕的。”

    乔布森喃喃地说。

    “为什么?”

    九岁的沈舒宁抱着苹果,小口小口啃着。

    “你看过饥饿站台吗?”

    “我没有。”

    他在孤儿院长大,看电视的机会很少,只看过西游记还珠格格这类的片。

    “一部西班牙的片子。”

    乔布森的声音有些发抖,“沈舒宁,总有一天,我们会被分到最后的房间,然后我们没有吃的,或许只有一点他们留下来的一点垃圾,他们说不定会会往里面吐口水……电影里就是这样放的……”

    “饥饿站台的主人公还能通过电梯不断下降去别的房间,而我们只能缩在这个铁牢里。”

    沈舒宁仰头看着头顶的监控器,缓慢道:“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

    可是即使如此,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

    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胆怯的孩子们适应了这种生活,或许是因为环境的原因,他们开始产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

    最明显的变化是,他们不再称呼对方的名字,他们开始用号数来称呼对方,随时都能替换掉的数字。

    这种变化让沈舒宁知道,有什么糟糕的事要发生了。

    毫无怀疑,这样的变化是监控器那一端的人乐见其成的。

    又一个月开始了。

    他们再次被问了那傻逼一样的问题。

    “Tu  aimes  Dieu 【你爱神吗?】”

    “Oui ,  je  l'aime.【是的,我爱它】”

    男人低头写着什么,而后继续问着,直到他和乔布森这儿。

    在乔布森回答的时候,沈舒宁的余光看见了本子上的一角。

    男人问完乔布森后,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

    隔着遮目镜,他能看到对方眼睛里的同情,那是对可怜的狗儿被送去屠宰场的怜悯,“Tu  aimes  Dieu 【你爱神吗?】”

    ——

    ——

    实验开始了。

    真正的地狱降临到所有孩子身上。

    按照对神崇拜向往的程度,他们分批被送上了手术台,进行着各式各样的实验。对神越崇拜向往的,越排到后面,而决定对神崇拜向往的,就是他们的回答。

    他成了第一个试验者。

    直到现在,沈舒宁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心情走上手术台上。

    看不见脸的男人对他说:“能成为造神计划的一员,无论你付出什么,你都该感到荣幸。”

    男人俯下身摸着他的头,“像你这样乖的孩子,是神最喜欢的。”

    他没有逃跑,也没有挣扎。

    因为他知道,他无法逃跑,挣扎换来的只会是不怎么美妙的下场,他只能不断用手指扣着掌心,将掌心扣得鲜血淋漓。

    他躺在手术台上,那些白大褂人员绑住了他,对他的身体进行消毒后,将一种试剂打入了他的体内,然后在旁记录观察了半小时。

    那半个小时里,如果那绑他的东西稍微松那么一点,能够让他的手活动的话,他一定毫不犹豫杀死自己的。

    具体形容的话,就像有人活生生撕扯开他的腹腔,然后扯出他的肠子,再将盐水洒在上面,顺便放了水蛭在他的身体里。

    试验结束后,他吐了将近半盆的血,精神恍惚的坐在椅子上,接受着对方的询问。

    头顶的灯光很刺眼,是冰冷的白色,他仰头靠在椅子上,那么短暂的一瞬间,视线里所有也全部变成白色。

    好荒诞啊。

    怎么可能会有神这种东西存在呢——

    神是不可能存在的,这个世界是由物质决定的……

    这个该死的应该下地狱的实验——

    他被送回到房间,乔布森颤抖着声音靠近他,问他,“他们把你带去做了什么?23。”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躺在床上勉强翻出压在枕头下的信。他唯一所庆幸的,是在他拿到了陶杨的信后才被绑走,并且那些人没有将他的信扔掉。

    在那八年的时间里,沈舒宁翻阅那封信上千遍,以至于他能想也不想的倒背出那封信。

    【宁宁,今天父亲母亲给我请了老师,他们说等我基础打好了,就可以去上学了,可是我好笨,我听不懂老师在讲什么,我感觉我就跟个傻子一样。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很轻松就能听懂了,你那么聪明,比我聪明那么多!老师肯定会喜欢你的!

    你知道吗……我还让父亲母亲给我请了一个美术老师,我知道你喜欢画画,等他教会了我,我就来教你!我相信我比他有耐心得多,小声说一句,美术老师的脾气可真臭,今天我画了一个梨子,他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他可太讨厌了!

    你一定要等我长大,等我长大,我带你离开孤儿院,然后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啦,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好朋友是不可以分开的!

    陶杨和沈舒宁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沈舒宁……

    沈舒宁——

    他叫沈舒宁。

    不是23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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