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仙啊——”
早上六点多，顾家的门就被拍响了。
今天休假的顾妈妈还在睡觉，顾知鱼习惯性地早上六点起床，才刷牙洗脸完，就听见李奶奶隔着门板都震耳欲聋的喊声。
一大清早的，又怎么了？李奶奶每次上门可都没什么好事。
她把反锁的门打开，就看见站在门口的李奶奶，和她身旁一位矮小的老太太。
那老太太皮肤黝黑，三白眼显出几分凶相，身上穿着大红色毛衣，领口歪斜着；脚上一双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灰扑扑布鞋，满是尘土。
她手里攥着一个尼龙布袋，浑身是农村老太太常见的打扮，然而耳垂上却挂着亮闪闪的金耳环，脖子上戴着金项链。
李奶奶一副热心肠的模样，大声说：“小鱼，你外婆来了！她不知道你们住几楼，我在底下碰见，就带她上来了！”
顾知鱼在看到外婆的一瞬间就想把门关上，老太太身材瘦小，力气却很大，她大咧咧地把门一推，就从外面钻进了屋里。
站在并不是很宽敞的客厅扫视一周，外婆满意地大声说：“李家妹子，多谢你啊，不然我还不知道这个不孝女住哪里！”
李奶奶在门口连声说：“不客气不客气！”眼里却闪着想要看热闹的精光，头不住地往屋里探。
顾知鱼握住门把手，淡淡地说：“麻烦你了啊李奶奶，家里有客，就不招待你喝茶了。”话音落下，就用力关上了门。
回头看顾外婆，她在屋里逛了一圈，便毫不客气地拉开餐桌椅子坐下，嘴里不干不净：
“顾兰仙那逼东西呢？自家老娘来了还不赶紧出来倒水啊！等着我伺候呢？”
老太太骂骂咧咧，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手帕用力拭鼻子，喉头发出低沉的嘶声，一口浓痰就吐在地上，她从容地擦擦嘴，鞋底踩着秽物来回擦了几下。
顾知鱼直接从厨房水龙头接了一杯水，忍住把水泼到她脸上的冲动，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喝吧。”
眼前这个干瘦的老太太的顾知鱼的外婆，有一子一女，顾妈妈是她的大女儿。
她平常和儿子住在H市周边的农村，村里距离H市不过几十分钟车程。
然而顾知鱼的记忆里，每年外婆主动上门的次数寥寥无几，每次登门必是找顾妈妈要钱。
她也从来没正眼看过顾知鱼。
以前顾知鱼还小，顾外婆总是轻蔑地称她为“小野种”，后来有次上门撒泼要钱被提着菜刀的顾知鱼赶出去之后，那句“小野种”的音量便小了不少。
端起桌上的水，顾外婆斜睨顾知鱼一眼，嘴里含糊的嘟囔几句，想来必然是“小野种”之类的词。
“妈，你怎么来了？”
被一通动静吵醒的顾妈妈从房间里走出来，脸色不太好看。
“我平常在村里四五点就起来去割鱼草，你这个懒东西睡到现在，你娘来了连口热茶都没喝的！”
水杯往桌上一放，顾外婆伸手指着顾妈妈大声骂道：
“不知羞的贱货，年纪轻轻就叫人搞大了肚子，养你那么大，一分彩礼没收到！赔钱货就是赔钱货，生也生个赔钱货！”
顾知鱼皱眉，回忆她前世对付顾外婆的做派，然后一脚踹在顾外婆坐着的椅子上：
“老东西，你他妈再说一句？信不信我剁了你这把老骨头？”
啧，有点羞耻，但是够痛快。
顾外婆显然也有点怵这个疯起来不要命的外孙女，她不甘心地闭了嘴，端起水杯痛饮。
顾妈妈对这种辱骂已经麻木了，她很清楚母亲上门的目的，转身回房间去拿了五百块钱，放到桌子上：
“小鱼刚刚交了学费，我手头也紧……”
眼疾手快地把那五张红彤彤的钞票抓过来，仔细地放入裤子内袋，顾外婆这才抬起头，鼻腔里哼了一声，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纠缠着索要更多：
“真是大赔钱货养小赔钱货……”她看货物一般上下打量顾妈妈，不怀好意地说，“一把年纪了还骚里骚气的，就是不知道勾搭个有钱男人回来，真是废物！”
仿佛是害怕顾知鱼真的要拿刀砍她，说完便飞也似地抓起尼龙袋，匆匆地从大门离开了。
顾外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门“哐”地一声被大力关上，顾妈妈僵立在原地，面上发热，眼里泛起点点泪光。
被母亲当着女儿的面说出这种话，即便她做销售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有一定心理承受能力，此刻心里也难免涌起羞耻。
顾知鱼面色沉下来，她想起来前世的今天顾外婆登门之后发生的事情。
前世顾外婆像平常来要了一次钱之后，顾妈妈以为之后一段时间都能过安分日子了，谁知过了一个多月，外婆又上门，并且丢出一个炸弹：
她把顾妈妈许给了老家一个五十岁的鳏夫！
当时顾妈妈不可置信，颤抖地质问母亲：“妈，我这么大一个人了，你凭什么替我做安排？”
顾外婆理直气壮，唾沫横飞：“老娘把你养这么大，怎么嫁不得你了？再说了，你一把年纪了，还带着个拖油瓶，多大的脸啊？还挑挑拣拣！”
“人家老张年纪是大了点，可年纪大会疼人啊！老张家里几百亩地，儿子女儿个个有出息，你嫁过去就是享福的！”
说到最后，外婆终于暴露了她的打算：
“彩礼我都收了，你弟盖房子急着用钱，你不嫁也得嫁！十几岁就能干出和野男人苟合的丑事，现在倒装起黄花大闺女了，我呸！”
顾妈妈眼泪涟涟，几乎都站不稳，她崩溃地喊：
“你偏心弟弟也就算了，在家的时候叫我干活我也干了，现在要钱我也给了！现在一声不吭把我卖出去，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妈！！”
外婆像被点着的炮仗一样跳起来，大声骂道：“老娘一把屎一尿把你这个贱货养大，你个赔钱货不争气挣不到大钱，反而还转过头逼问老娘？我告诉你，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最后外婆是被暴跳如雷的顾知鱼拿刀赶出去的。
顾妈妈当然不会听从外婆的意愿嫁人，然而外婆不依不饶，上门闹，去顾妈妈工作的超市闹，本来顾妈妈已经可以晋升销售主管了，这一闹，连工作也丢了。
后来母女两人连夜搬走，找不到新住所的顾外婆还想去三中找顾知鱼，好在被保安拦在外面不让进。
家里存款有限，负担不起租房的房租，顾知鱼办理了住读，顾妈妈则找了一份工资不高，但是包吃住的工作。
居无定所的母女两人像是这偌大H市的无根飘萍，顾妈妈也因为新工作的繁重苍老了许多。
眼前妈妈带泪的脸似乎和前世的模样重叠在一起，顾知鱼回过神，手心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她绝对不会再让前世的情景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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