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峰山口立着一块崭新的竖牌,上头有一行规整的繁体行楷。
苏小满恍惚,指着那一行字:“这上面写的什么,宁什么?”
“宁禄之。”这位无冕之王人生字典里没有羞耻心三个字,他敲敲那块牌子,看上去挺开心。
苏小满瞪大眼:“什么禄之?”
“宁禄之。”他懒洋洋的回答。
苏小满眨眼:“宁什么之?”
“宁——”
大师兄逐渐琢磨过味,赏来一个暴栗:“鬼灵精,找事呢?”
苏小满恭恭敬敬一弯身,憋住没笑:“哪里哪里。”
“没有大师兄这身本事,小妹哪敢呀。”
宁禄之乜她一眼,打了个响指让立牌三百六十度打转:“这字写得还行,有我三分风范。”
他话音未落,苏小满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死亡凝视。
抬眼一看,木牌那头正正站着师父与另一位中年仙人。估摸着便是执法弟子口中的掌门,她瞧着颇有种高中教导主任的威严。
苏小满心虚,抢先认错:“师父我错了。”
“究竟怎么回事,慢慢说。”
慕长陵摘开她发心沾上的杂叶,轻轻一拍:“师父在这里,莫怕。”
“师弟啊,溺爱是弟子成长路上最大的绊脚石!”掌门捂着胸口痛心疾首。
“……”
教导主任,不,掌门痛心疾首地一挥袖。
瞬息间他们来到了掌门府邸。
苏小满心虚低头,抢先认错:“师父我错了。”
“无碍。”
“究竟怎么回事,慢慢说。”
慕长陵摘开她发心沾上的杂叶,轻轻一拍:“师父在这里,莫怕。”
“师弟啊,溺爱是弟子成长路上最大的绊脚石!”掌门捂着胸口痛心疾首,忽然又有教育专家内味了。
“前边有蒲团,地上凉。”
“垫着慢慢说。”
苏小满从没被请过家长,指哪儿跪哪儿异常听话。
她旁边站着的老油条不一样,态度熟络得像个常来做客的:“师伯,我呢?”
“你拿着蒲团给我跪那儿去!”掌门按着涨疼的脑仁,赶苍蝇似的:“跪远点儿,看见你就来气。”
宁禄之:“哦。”
但他那张嘴从不肯消停,咂一声:“掌门,我瞧着你其实也挺溺爱的。”
苏小满:……
我又忽然觉得那块牌子有道理了。
“再多说一个字就给我滚出去!”
宁禄之举手投降。
终于闭上那张欠揍的嘴跪了过去。
苏小满老老实实把先前“天涯海角”交代干净,垂着头偷偷觑一眼两位师长。
掌门气得吹胡子瞪眼,虽然他也没怎么蓄胡子。
当场抽出剑鞘,往跪着的宁禄之背上抽了两下,半点都没省力。
而素来温和的师父端着茶碗没动作,看不出阻止打孩子的想法,眉眼之间似乎还有那么一丁点愉悦。
宁禄之没吭一声,挠挠耳朵看上去百无聊赖:“掌门师伯,这边再来两下?”
“……”X3
不愧是你。
这倒不是最打紧的事,慕长陵找无所事事的宁禄之左不过是为小徒儿那麻烦的体质。
多个人多个参考。
混元真灵虽难寻。
在他们归藏却不是多稀罕,反倒心法一时寻不到个相配的。
慕长陵想着事,温声道:“小满你且伸出手来,放轻松。叫师伯看一看。”
苏小满懵然间伸手,当即对上三双灼灼有神的眼珠子。
“……”
怎么那么像切片研究现场,怪渗人的。
掌门双指一打,温和厚重的灵气绕着苏小满的经脉走了一圈。他与慕长陵对视一眼,凝重道:“练气三层修为。”
苏小满眼睁睁看着宁禄之一个鲤鱼打挺,皱眉:“她不是那什么混元道体,怎么就能自个儿修炼了?”
慕长陵被他盯着叩住那盏凉茶,又看向左边的掌门师兄。
掌门很想撂挑子:……
这你们问我,我又问谁去?
苏小满顿了顿,主动开腔:“在百罪山的时候,我从崖边跳下去,忽然就有灵气了。”
“山崖底下有很多古古怪怪的阵法。”
“我昏睡了大半天,是在一个飓风中心醒来的。或许也跟那里特殊的灵气有关系。”
她摸摸白猫脑袋,举起一只爪爪,忽然想起来都没给他起个名:“就是在那里捡到,嗯,它的。”
巴掌大的小猫乜斜一眼,昂着下巴冲这三个人露出一个不屑的小表情。
掌门按着蠢蠢欲动的宁禄之,潜藏的吐槽之魂疯长。
心道,难道你们长毛种都这么……过于活泼?
掌门揉着眉心,先递去一张掌门令,“我等没有教养过混元道体的弟子,《归藏经》恐不大相宜。你且先去门中藏书楼寻一寻,或许可得一番奇遇。”
又说起执法弟子报上的罪行,和声教导:“至于那等赌局以后莫要掺和了,念及你是初犯,只罚侍弄灵田三天。待选完心法再去。”
苏小满乖乖点头:“弟子明白。”
掌门咳一声,见多了泼皮无赖骤然对上乖巧小弟子还有点不习惯。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刻着罚字的令牌,顿时肃声:“至于你,三番五次挑衅门规。这一回还敢带着小师妹胡闹,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宁禄之:?
这个前后变化就很离谱。
“掌门,我三百年后的月俸都没了。”
“你看着扣吧。”
……
…………
慕长陵陡然沉眉:“宁禄之,这几年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吊儿郎当的大师兄当即缄口,翻身跪得端端正正。
低头背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堂内一肃,连空气都冰冷得吓人。
眼看着就要朝大型家罚现场发展了。
掌门异常头疼对苏小满摆摆手,以口型道:“你自去选心法。”
苏小满打了个寒颤,面面相觑半晌,抱着小猫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羸弱又温和的师父凶起来。
嘶,那是真的凶。
归藏的藏书楼坐落在璇玑峰,远远望去是一座精致玲珑的小白楼,匾上题“白玉京”三字。
正经修仙门派不存在仙人抚顶,结发长生这种白日美梦。
这里藏着上古流传下来的瀚海经卷。
现今道统传承保留最完整的地方,非白玉京莫属。
整座白玉京是一件半神器,苏小满将掌门令递与守门长老,光团照着一人一猫骤然消失。待她再睁眼,眼前便是层层叠叠归置整齐的书卷。
啊,这令人头秃的味道。
越古老的经卷越脆弱。
无他,只因玉简这种便捷玩意儿,至今不过寥寥数千载历史。
万年以前传教、授徒都靠口耳相传和一双麒麟臂手抄。
白玉京内恍若一条无垠星河。
以丹青墨卷为底,各式珍奇道法依托的玉简则是其中璀璨的星辰。
苏小满双手拨开上门倒贴的活泼玉简,忽然察觉到不对。
等会儿——
我猫呢?
我那么大一只猫呢?
*
“少阴大人,欢迎回家。”
走丢的小白虎绕过路障,灵巧地跳上两米高的书架,居高临下俯视忽然出现的老朋友:
“陆藏山。”
“你什么时候也爱弄这些无用的虚把式?”
“几万年过去,属于你我的人间早已沧海桑田。”传说中飞升成仙的藏山道祖白髯长须,声音满是沧桑。
“您这性子嘛,还是亘古不变。”
道祖拈花一笑,差点没绷住:“依旧如此的不讨人喜欢。”
陆斩风嗤了声。
他为什么要讨人类喜欢?
他声音不咸不淡,似乎又有点困惑:“你斩下一半神魂留在这儿,就为跟我说几句阴不阴阳不阳的话?”
藏山道祖:……你妈的。
几万年过去,这龟儿子气人本事不减反增。
“少阴大人寄存在我归藏的一念神魂,万年来未曾损耗半分。”
他抹了把脸,顿觉又苍老了几万岁。半晌扯扯袖子重振旗鼓,肃声道:“如今当可物归原主。”
“少攀关系。”
藏山眼角一跳,眼前还没他膝盖高的幼崽白虎仰头打了个呵欠,稚嫩的脸上是一个大写的不屑:“这回又想从我这里换什么?”
“…………”
这边老友叙旧险些谈崩。
那头苏小满畅游书海的穷游也不怎么顺利。
不知道触怒了哪路祖宗,走着走着就掉进了这个密闭的小黑屋子。
苏小满平复呼吸,不去想狭小密室里遇见过的糟心事。勉强稳住成年人的自我修养,哆哆嗦嗦从乾坤袋里拿出一颗夜明珠。
荧荧暖白照亮眼前三寸地。
成为浓稠黑暗里唯一的救赎,苏小满死死叩住圆溜溜的珠子,约莫半刻钟后方才抬头打量。
这里像一个隐秘的祭祀之地,晦暗不清的阵纹同测灵广场上的有几分相似。苏小满抹干净手汗,小步向前走。
前面是一尊雕像。
萤光扫开迷雾,映出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纤长有力的身躯,锋利的爪子。不知什么植物调成的涂料,一点点勾勒出全身缟素的皮毛。
这里竟然供奉着白虎法相!
这位可是书中明确指出的终极大反派,要知道后期仙门诸派与这位统领百妖的邪神,足以称一句不死不休。
苏小满倒吸一口凉气,这种冲击堪比百晓生现场揭露正道魁首他老相好是魔尊。
刺激啊,苍蝇搓手.jpg
这位大佬可不一般,乃书中唯一有幸活到大结局的反派大佬。
是个几万岁的高龄老白虎。
容貌嘛,书里没说。
苏小满琢磨着,应该是个白发苍苍的邪门老头子。
她一直觉得,如果说男主的标志是那一双自带“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的扇形统计图。反派大佬就该当仁不让,左脸刻他个凶神,右脸再画全恶煞。
另外自费点一首san值狂掉的背景音,走到哪里响到哪里。
保证时时刻刻都能体现出万恶之首的牌面!
正想着白茫茫的灵光从雕塑间漫溯,祭堂顶上在归藏大门前听过的埙声忽远忽近。
仿佛在进行一场邪恶的复苏仪式。
苏小满:不、不会吧。
她自个儿脑袋里的口嗨也能被神听见?
似乎为了呼应她的想法,白虎雕塑上木料一点点皴裂。星星白茫趁机插上一脚,渐渐勾勒出一个威风凛凛的虎形。
——张着血盆大口那种。
“!!!”
苏小满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捋不直舌头:“对不起,打、打扰了。”
灵光越聚越多,传说中沉睡的邪神睁开眼。
定定看向她。
苏小满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凶狠又邪恶的白虎笨拙地垂下脑袋,冰凉的呼吸落在颈边,擦过手指的鬃毛凉凉的没有半分温度,属于猛兽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撞入耳廓。
她手心全是冷汗,闭上眼拔腿狂奔,完全不敢回头看。
“淦——!”
“救救救救命!!”
苏小满心里有一万句脏话,您这也不是克系神祇啊!
咱们本土神能不能搞一点原汁原味,不去学人家触手系的阴间活儿?
站在原地的白虎盯着空荡荡的爪子,晶亮的眼瞳茫然又疑惑。
半晌,它选择慢吞吞追上去,循着声音不远不近缀在她身后。
这个诡异的祭堂完全不需要背景音,回声比3D环绕音更立体。苏小满没跑两步就开始大声喘气,甚至觉得连呼吸都倍感渗人。
“砰——”
潜逃的苏小满不幸栽倒在地,夜明珠刚脱手一骨碌滚远了。
追上来白虎张开血盆大口——
苏小满:啊啊啊啊啊啊!
小心翼翼在她颊边舔了一下。
凉凉的温度擦过渗出血珠的小伤口,有点痒。
苏小满:诶?
她懵然间睁开一只眼,撞上一个没有温度的大脑袋。
温热唇角从它额心上王字回纹边险险擦过,差点吻上那一对鸳鸯异色瞳。
凶狠又邪恶的大老虎茫然中蜷着肉掌,把地上的苏小满扒拉起来。它的动作很小心,甚至有些笨拙。
那双鸳鸯异瞳眨两下,似乎在思考什么东西。
这个思考的过程中一步不停紧紧挨着她,宁愿委委屈屈缩在墙角边半蹲式坐着。
苏小满:……
不是,它委屈个什么?
她这个满头冷汗的受害者更想哭好不好!
颈边冰凉的大脑袋撒娇一般蹭了蹭,如小儿手臂粗的大尾巴就蜷在她脚腕边,有一下没一下向上绕。它两只耳朵耸拉着,满脸都写着人性化的丧气。
就仿佛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狗。
苏小满:嘶——
这个比喻搞得更吓人了。
这个距离实在太近。
她被迫看得真切,那大虎额间的王字构成了一个奇特的流风纹。
阁楼没有点灯。
黑暗中它额心那一点溢散的金芒便成了一切萤光的源头。
苏小满眨眨眼,脑海一片空白,如同被蛊惑一般伸手轻轻碰了一下。
有小半个阁高的凶兽似乎也有一刹怔忪,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反应过来,异色双瞳就那样直勾勾望着她。
而后——
异常兴奋地糊了她一脸口水。
苏小满:……?
大白虎低低呼噜几声,半卧着朝她露出冰凉又软乎的白肚皮,歪头眨眨眼,仿佛在问为什么不来rua它。
苏小满恍恍惚惚,甚至想拽着它两只大耳朵吼:
醒一醒。
你是自带牌面的邪神大白虎,不是什么黏人小猫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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