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颂年纪还小,眉眼间犹带着几分稚气,举手投足却透着股有别于同龄人的从容。
他身上穿的衣服和其他学生没区别,都是便宜的地摊货,硬是被他通身气质衬得跟国际名牌似的,引得店里两个十几岁的学徒多看了他好几眼。
兰姨虽生活在小县城,可开着家理发店,这么些年过来也算阅人无数。她敏锐地察觉眼前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有点不同了,偏又说不出有哪里不同。
兰姨笑道:“我们上二楼说话去。”她说完又叮嘱两个学徒用心点,可别手上没轻没重刮伤了客人。
两个学徒异口同声地答应。
宋颂跟着兰姨上楼。
他以前没少来洪飞家。他们家租的房子没电视剧,平时他会拉着妹妹过来这边蹭电视看,一点都不觉得陌生。
兰姨拉开冰箱,给宋颂拿了果汁。
洪飞家的生活在县城里算是富裕的,原本好好的家庭,愣是因为一个渣滓起的歹心弄得支离破碎。
洪飞入狱之后,兰姨关了发廊,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兰姨见宋颂陷入沉默,主动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家里有困难?我早和你说了,要是家里有困难你就和兰姨说,你和我客气什么?”
宋颂摇头。
“家里没事儿。”宋颂笑道,“拖洪飞的福,我给我妈找了单大生意,只要能搞到货源就能多一笔稳定收益。”他把当初洪飞帮人修车的事给兰姨讲了。
兰姨听了一脸怅然:“洪飞那死鬼爸爸年轻时最爱车,到部队里也没落下,偶尔回一次家就说要把看家本领教给洪飞。”
宋颂接话:“我也跟洪叔学过,就是没洪飞学得好。”
兰姨喃喃道:“洪飞学习不行,在这方面倒是有天赋,一学就会。”她神色惘然,“可惜他爸死了以后他就再也没摆弄过了,我还以为他把这门手艺给丢了,没想到还能帮到别人。”
宋颂没再多说。
洪飞是怕兰姨想起洪叔,所以没再在兰姨面前动过手。
兰姨笑了一下,眼里又充满了光芒:“等过两年手头更宽裕些,我想办法给他弄辆车。”
宋颂这才说起来意:“兰姨,洪飞那个孙教练是不是来过我们这边?”
兰姨笑容一顿。
兰姨说:“是来过两次,带着几个朋友过来的。”
他们这边虽没什么特产,山却不少,有人暗中搞起了打猎生意,就是圈起一个山头,带外地人去山里玩猎/枪。
九十年代猎/枪泛滥,大城市以外的地方几乎各家各户都有这玩意,没事打打雀儿打打兔子。直至前几年治安混乱、涉枪案件频发,才陆续颁布一系列禁枪令。
可平日里玩惯了的东西,越是禁止越有人惦记,各地也就涌现了许多圈地让城里人来玩枪的灰色生意。
兰姨是本地人,有这方面的门路,也就带孙教练去玩过两回。
她是不上山的,就是陪玩陪吃饭,顺便给孙教练他们塞钱送礼,让他们带走不少“土特产”。
为了儿子的前程,费点钱、陪陪客,都是小事情。
唯独一件事让兰姨不太舒坦。
她觉得孙教练看她的目光不太对,总透着几分怎么掩藏都藏不住的淫邪。
兰姨真的不太想招待他们了。
只是这些腌臜事,她是不会和儿子说起的。
儿子甚至不知道她给孙教练送了多少钱。
宋颂一向聪明,兰姨听他点破这件事也不觉得意外。她叹了口气,说:“你别跟洪飞提起这些事,他们踢球的,得专注球场,一旦被别的事影响了心性,想把球踢好就很难了。”
宋颂点头。
他本来就没打算和洪飞说。
洪飞前世承受的痛苦足够多了,帮他做的事也足够多了,这一次,他希望洪飞可以开开心心地踢球。
也许还是会失败,也许还是会失望,但无论成败都是球场上见真章。
宋颂说:“洪飞今年可能会换个教练,下次他要是再过来,兰姨你记得不要再给他送钱,更不要和他独处。”
宋颂眉眼仍和平时一样平静,语气也很稀松平常,说出的话却让兰姨眉头直跳。
兰姨对上宋颂澄明的目光,总觉得宋颂什么都知道。她稳住心情,追问:“你从哪得的消息?”
“项哥那。”宋颂镇定自若地扯起了虎皮,“项哥他人脉广,消息比较灵通。”
兰姨心里乱糟糟。
听说要换个教练,她其实松了口气。
虽然有可能要重新送钱送东西,可总比继续面对色眯眯的孙教练要好,她不是那种老封建,觉得女人死了丈夫就该守寡一辈子,可找个两情相悦的男人和陪孙教练那种下流的家伙上/床,本质是不一样的。
兰姨不想和这种男人牵扯在一起。
兰姨关心起另一个问题:“也不知会换成哪个教练。”
这个宋颂也不知道会换成谁,前世洪飞入狱,他也没再关注省队那边的事。不过他记得后来省队成绩不错,估计是因为球队纠纷死了个教练,换上去的新教练顶着压力干活,没敢搞什么小动作。
这次要是孙教练下马,估计新来的教练也会安分一两年。
宋颂提醒:“不管换上谁,兰姨你都先别忙着塞钱,免得撞到枪口上。”
“这个我晓得的,我还没那么傻。”人情世故方面,兰姨比宋颂还懂。
“还有一件事。”宋颂说,“我在省图那边看报纸,看到省里在组织‘再就业学员’回培训中心讲成功经验,我给兰姨你弄了个报名模板,回头您把您教出来的学徒名单填进去,争取能上台讲话并拿个先进学员奖。到时候兰姨你把获奖时跟领导的合照往墙上一挂,看谁还敢来挑事!”
兰姨是不看报的,听了这话眼都亮了:“还有这种事?”
宋颂笑着掏出写好的申请书和抄下来的投递地址。
他说道:“上头都专门请当红/歌手唱《从头再来》了,省里当然也会跟进。”
兰姨接过宋颂手写的申请书,还没看内容先夸了起来:“颂颂你这手字是越写越好了。”
宋颂说:“那是您没看过我平时的字。为了给兰姨您写好这份申请,我可是超常发挥了!”
兰姨有些犹豫:“我真能选上?”
宋颂给她鼓劲:“当年兰姨您可是一批学员,这几年帮助了好几批学徒学手艺和就业,您不拿先进学员谁拿?省里要的就是您这样的榜样,不仅自己把培训时学的技能发扬光大,还愿意把它教给别人,让更多人可以自食其力!”
兰姨被宋颂这么一鼓动,也来了劲头,等宋颂走后不仅亲手把教过的学徒一个个写了进去,还挨个打电话问起她们的近况,以保证自己绝对没有弄虚作假。
兰姨对学徒好得很,听说兰姨要去省里讲课,她们比兰姨还兴奋,纷纷说等时间确定下来以后一定要告诉她们,她们去撑场子!纸上写个名字,哪有直接到现场支持来得直观?
兰姨打了一圈电话,只觉自己这些年没白活。
按照宋颂的说法,她对这个社会也算是有点儿贡献吧?
……
宋颂离开洪飞家,没立刻回家,而是绕到附近一家台球店,从里头拎出几个人来。
台球这玩意风靡了八/九十年代。
这项娱乐活动花费小,道具好搞,路边随便开个店都能吸引客人。人是群居动物,这种既可以和朋友一起玩又有一定竞技性的活动,在这个时期广受社会各个阶层的喜爱。
到1995年国内还创办了第一所台球运动学校,说是要让中国台球走向世界。
当然,那和他们这个小破县城的不良青少年们很遥远,台球对他们来说只有打发时间兼耍帅这么个用处。
几个不良少年玩兴正浓,突然被打断本来挺不爽,看到宋颂后却眼前一亮,麻溜地喊道:“宋哥!”
宋颂听到这久违的称呼,脸皮动了动,不知应不应好。
这年头,下岗的工人,辍学的青少年更不少,连有经验的工人都找不着活干,这些半大少年自然是每天游手好闲,从父母那里搞到钱就出来浪,没搞到钱就蹭别人的。
至于未来怎么样,他们从来没去想过,反正过一天算一天呗。
有些个心思歪了的,就撺掇别人跟他去搞勒索或者小偷小摸。
那些落单的学生就是他们的最佳下手对象,尤其是那些看起来长得普通、面相老实的。
老实人嘛,就是用来欺负的,他们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就算钱被抢光了也不敢告诉老师,甚至还会乖乖地按时上交“保护费”。
这种事在小地方可不少见,派出所对这些滚刀肉似的的不良少年都没辙,别说没人报案,就算现场逮着了也只能批评教育了事。
直到宋颂这个异端入学。
宋颂长得好,入学没几天就被人找上门,理由是他泡了别人的马子。
面对这种凭空指责,宋颂的态度很平和。
他先是礼貌地喊来自己的好兄弟洪飞和他们亲切友好地交流了一番,解决了迫在眉睫的麻烦。
接着宋颂又深入了解了一下他们的内部情况,采用分化、挑掐、设套等等手法把几个小帮派搞得焦头烂额,最后借着打/黑的东风轻轻松松地把手头犯过事的人一波带走。
只有少数几个给宋颂当过“卧底”的不良少年知道宋颂在背后干过什么。
他们从此尊称宋颂为“宋哥”,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做人,再也不敢去找学生敲诈勒索。
宋颂扫了眼这些还没真正成熟起来的脸庞。
“有件事要交给你们办。”
宋颂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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