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名不副实的侯府主母（六）
马车一路畅通眼见着就要到了，却是刚拐进永宁侯府所在的将军巷，就被堵住了去路。
李庸正要去打听，齐嬷嬷撩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便转身对乔静怡说道：“该是肃宁伯回京了。”
“肃宁伯？”乔静怡翻了翻原主的记忆，并没有关于肃宁伯的信息。
齐嬷嬷该是习惯了原主的两耳不闻窗外事，耐着性子解释道：“今春西北军大破北狄王庭，随捷报而来的，还有西北军穆元帅被北狄重伤的消息。陛下下旨加封穆元帅为肃宁伯，并派太医院左右院判前往肃州为肃宁伯治伤。只肃宁伯虽然痊愈，到底损了根本，肃州又是苦寒之地，陛下下旨令其回京安养，将巷口的这处宅邸赐给了肃宁伯。算算日程，这会儿确实该到了。”
乔静怡没想到快到家门口了，还能听这么一出好戏。先不论肃宁伯重伤之事到底是真是假，能这么心甘情愿地放下经营许久的地盘和军权，只这份心性和心智，这位肃宁伯便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史书上飞鸟尽良弓藏的例子比比皆是，可明明前车之鉴的血腥味还未散尽，却也没挡住作死的人前仆后继，可见金钱蒙人眼，权势迷人心，再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战神，一遇上这泼天的富贵，也是如没了爪牙的老虎一般，擎等着被人宰杀了！
所以，乔静怡真的蛮想见见这位能全身而退还退得如此干净利落又面子里子都有了的肃宁伯的。不过，这也只是想想罢了。先不说男女有别，女眷不好见外男。更何况齐嬷嬷说了，肃宁伯本就是肃州人，除了升任西北军元帅进京述职过几回之外，一直待在西北中，跟朝中勋贵大臣素无往来，此次又是进京安养，估计连乔迁新居的暖酒宴都不会办，更何况是见真人了！
虽然有点小遗憾，不过乔静怡也不是个执着人。只她这头放弃了，却没想到刚要吩咐李庸绕个路，一位自称肃宁伯夫人奶嬷嬷的妇人迎了上来。
“府中忙乱，一时不察竟怠慢侯夫人了，实在失礼。我家夫人已在府中备下赔罪茶，不知能否请侯夫人移步？”
“……”您这都安排好了，我要是说个不字，可就太不给面子了。万一伯府下人嘴不严实传扬出去，吃亏的总不会是您家伯夫人的。比起圣眷正隆的肃宁伯府，永宁侯府再是皇后舅家，在昌和帝面前也是差了那么点意思的。
头一回见如此跟人赔礼道歉的，乔静怡也是长了见识。心里倒是没恼，只觉得这位肃宁伯夫人是个极有意思的人。本就因着不能见见那位大名鼎鼎的肃宁伯有些遗憾，现在肃宁伯见不到，见见他夫人也挺好。既然人家梯子都给搭好了，乔静怡便却之不恭了！
眼见着乔静怡要下车，齐嬷嬷下意识地拉住了乔静怡的手。乔静怡还未开口，这位夫家姓赵的奶嬷嬷已然说道：“奴婢会亲往永宁侯府分说，这位嬷嬷只管安心陪侯夫人进府便是。”
得，人家来之前都准备得妥妥当当了。齐嬷嬷也知道再拒绝便是不识抬举了，只得肃着脸陪乔静怡进了肃宁伯府。
比起永宁侯府的处处奢华，肃宁伯府倒是一派疏阔朗致，即便过了垂花门进了内院，亦是未见多少变化。眼见着就要到伯夫人所在的主院了，乔静怡抬眼一瞧，便见一位身穿马面裙眉眼英气的妇人大踏步迎了上来。
嗯，这位肃宁伯夫人不用搁现代，也是个上的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翻得了围墙、打得过流氓的女汉子！
虽然乔静怡长了一副九曲十八弯的复杂肚肠，但平时还是喜欢跟女汉子混的，更何况是这样一位一看就见过血的巾帼英雄！
于是，明明刚见面的两个人，乔静怡还是被半强迫地请进府的，但谁让彼此都合对方的眼缘呢，所谓的不打不相识，男人是这样，女人自然不会比男人逊色。
“婶子叫我静怡便好。”这具身子今年十九，比肃宁伯长子大半岁，这声婶子，乔静怡叫得很是顺理成章又心甘情愿。
“静怡？这名儿不好，配不上你！”
论起顺杆子爬，穆夫人也是不遑多让。只是，一见面就说人家亲爹给起的闺名不好，这样真的好嘛？偏这位穆夫人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这般口无遮拦，到底是真性情，还是有意挑拨人家父女关系呢？
乔静怡眸光微闪，随手将茶盏递给齐嬷嬷，见她低头掩下了颇有些不忿的面色，这才对穆夫人说道：“名字取来不过是给别人叫的，好不好的，又与本人何干！”
“这话说的好！果然是书香门第家的姑娘，真真是有见识！”
“您过奖！这话原是听旁人说的，我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
乔静怡一向自视甚高，却也有自知之明。说她有心机，那是夸她，说她有学问，她就敬谢不敏了。考大学那会儿完全是撞了大运，好不容易熬过了大学四年，她之后就再没碰过一本跟专业相关的书。至于原主，那位嫡母李氏很是认真地贯彻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育理念，只怕原主认得的繁体字都没她这个打小看港台片的现代人多。
然而她如此谦虚，反而更得了穆夫人的喜欢。只听穆夫人笑着说道：“我就说我是不会看错人的，现在这么实诚的好姑娘，可是难寻得很！”
一见如故这词儿用在此刻，是极为恰当的。好似不管乔静怡说什么，穆夫人总能找出夸赞她的理由来。不过，下一刻，穆夫人脸上的笑意一收，肃然说道：“只是，实诚固然是好事，可也别对着什么人都实诚，尤其是在这京城里，个个都眼高于顶，你若是太和气了，难免有不长眼的瞧着你好欺负便顺杆子爬。受了委屈倒是其次，事情一旦传扬出去，那恶人自然得不了什么好名声，可软弱可欺的大帽子压下来，吃亏受罪的还是你。听婶子一句劝，凡事不能强出头，但也不能不出头，这个世道咱们女人本就活得艰难，要是再不把腰杆子挺直咯，那可真就要被人给欺负死了！”
这话说得就有些交浅言深了，毕竟两人是头回见面，再是投契，可这一上来就这般指手画脚的，总是有些莽撞。不过，乔静怡自是看得出穆夫人说这话完全是为她好，自然是承情的。
只是，穆夫人不是刚到京城嘛？屋子还没收拾好，便着急忙慌地请人上门做客。刚刚这话里的意思，只怕是对乔静怡在永宁侯府的尴尬处境知之甚深。这可就有些不对了！不过是个没牵扯的陌生人罢了，穆夫人这么上心，到底是为了哪般呢？
乔静怡没觉得原主身上有什么值得堂堂肃宁伯夫人图谋的，既然如此，将疑惑暂时压下，乔静怡诚恳地谢过穆夫人的好意，婉拒了穆夫人留下吃饭的提议，便起身准备告辞了。
“您这边还有诸多事要忙，我也出门不少时辰了，该回去了。”
瞧出乔静怡心意已决，穆夫人便起身拉过乔静怡的手，边往外送边说道：“那婶子就不留你了。改日府里收拾好了，我再下帖子给你，你到时候可别推辞。”
“那不会。”虽然永宁侯府里的事儿千头万绪，不过乔静怡觉得凡事都该劳逸结合，正愁平时出门没个好去处呢，这不就遇上了！她的运道还是极好的！
“那咱们可说定了！”
“嗯，说定了。”
“你平时都喜欢吃些什么，玩儿些什么？”
“我倒是不挑嘴，不过听说西北的羊肉极鲜嫩还没有膻味，不知道婶子这里有没有？”看出穆夫人不是随口问一句，而是真的在意她的喜好，乔静怡自然不会敷衍。当然，这喜好，说的不是原主的，而是她的。
“你这孩子也太会体贴人了！我家别的不说，只这羊肉是断断缺不了的。”以为乔静怡这是不想麻烦她，穆夫人又是欣慰又是怜惜地拍了拍乔静怡的手腕。
“婶子可别急着夸我。您刚来京城，是不知道这西北羊在京城的价儿，别说寻常百姓了，连勋贵大臣家也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
“那你呢？”
“我？”穆夫人这话问的，乔静怡愣了一下。回想了一番原主的日常饮食，嗯，好似确实没吃过。
“怎么？不过是西北羊罢了，又不是龙肝凤胆，他永宁侯府竟然连这个都舍不得给你吃？”
一听便知道穆夫人这是误会了，瞧着穆夫人脸上瞬间涌上了煞气，乔静怡抿了抿嘴，没吱声。倒不是她想往死里坑永宁侯府，实在是原主自嫁进永宁侯府，除了头一个月见着了点荤腥，后来纪行病重，薛氏为给丈夫祈福便日日吃素，大厨房那里自然是按着薛氏的意思来的，又知道原主不得纪衡欢心，怎么会为了她费两遍事呢！后来纪行过世，那更是连荤油都沾不得了。即便现在孝期已过，薛氏作为寡居之人也是不好大鱼大肉。认真算起来，永宁侯府确实没给原主吃过一顿西北羊！
见乔静怡垂着头不吭声，穆夫人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利芒，语调却是愈发和缓：“那咱们到时候就吃全羊宴，酒我倒是喝惯了烧刀子，不过瞧你这小身板，肯定是个不胜酒力的。我让下人另备些果子酒给你。”
“那就有劳婶子了！”
“客气什么，咱娘俩又不是外道人！你若有事只管打发人来跟婶子说，婶子虽然是初来乍到，可我家伯爷在圣上面前还算有点薄面，总是不会让你再吃亏的！”
可能是说顺嘴了，穆夫人并未注意到自己又漏了底。一个“再”字，足见穆夫人对原主的处境了如指掌，更是把肃宁伯这尊大佛抬出来给她撑腰，若说肃宁伯府跟原主没渊源，那乔静怡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只不过眼下也不是询问的好时机，于是乔静怡便笑着说道：“那我到时候得给伯爷敬杯酒才是！”
“那感情好！你是不知道，我家伯爷盼星星盼月亮，就是想有个软绵绵的小闺女，结果我肚子不争气，一连生了五个淘小子，愣是没让他如愿。现在可好了，有你这么个大侄女给他敬酒，他可是得好好喝一场！”
这话说完，两人已经到了垂花门。乔静怡笑着跟穆夫人道别，便坐上软轿走了。
直等到软轿消失在了视线尽头，穆夫人冲着下人摆摆手，等人都散了，才冲着不远处的竹林喊了声：“出来吧！”
很快，竹林中走出一个瘦削的身影，脸上的刀疤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刺目。余长庭走到穆夫人跟前，恭敬地施了一礼：“劳烦嫂子了！”
“你这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之间还用得着这么客气？”
“本是我的家事，却要嫂子出面，总是我……”
余长庭话未说完，便被穆夫人打断了：“什么你的我的，那也是我大侄女，我为我侄女操心，用得着你来谢！”
撂下这么句话，穆夫人便大喇喇转身走了，徒留余长庭站在原地愣了片刻，然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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