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
世界范围爆发的那场异能战争进入了交火最激烈的时刻。
可是国家却依旧鼓动着民众踊跃参军, 为祖国献上自己的热血与生命。
玉碎殉国的理念传播到了每家每户,在思想狂潮的洗礼之下,无数人踏上了极有可能一去不回的参军之路。
战场的血与火确实筛选了一批英勇无畏的战士, 但更多的依旧是长眠他乡。
尽管有着这样惨烈的结局, 仍是阻挡不住民众渴望前往战场, 为国死战的渴望。
京都,一处传统日式住宅。
四月初, 正是樱花开放最灿烂的时候,喧嚣的战火并没有燃烧到这里, 平和安宁依旧是主旋律。
宅院里,铺满花草的静美小道上有着止不住的盎然生机。
一只毛绒绒的三花猫从草丛里冒出了脑袋,圆滚滚的相当可爱。
它的体型不算多大,可以看出年龄还小,身上的色块分布地十分匀称,软乎乎肉嘟嘟的。
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向它走过来的小主人。
穿着一身童装浅色和服的小女孩梳着精致的发式,略显宽大的袖摆遮住了柔软而白皙的小手,她轻手轻脚地靠近草丛中的三花猫, 最后蹲了下来,灰蓝色的大眼睛带着软乎的笑意。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三花猫的脑袋上, 指尖传来的软软触感让她忍不住伸手把三花猫从草丛里抱起来。
三花猫没有挣扎, 顺从地任由小主人抱了起来,粉嫩的小爪子一张一合的,整只猫缩在了怀抱里,尾巴一甩一甩。
“喵”
软绵绵的叫声让风信弥野更加心软,抱着从小养到大的三花猫踩着木屐轻手轻脚地打算从后面绕过屋子。
父亲大人正在和重要的客人谈话不能打扰, 要不是小绵跑出来她也不会经过主屋绕道到这里来的。
正当她准备绕行的时候, 听见父亲与另一位先生交谈的声音渐渐传来。
风信弥野眨巴了一下眼睛, 目光和怀里的小绵对视了起来。
不能被父亲大人发现,发现的话估计会让授课的先生们教更多东西的。
然后,她脱下木屐拎在手里,用一只手抱着小绵,放轻了脚步藏进一个半开着的隔间。
她躲进一个隐蔽的小角落里,慢慢坐到了地上,小手安抚着小绵,打算等父亲他们走过这里再离开。
那边的谈话也随着距离地靠近而清晰了起来。
风信先生并非传统人士,尽管接受过传统教育,但也是喜欢西学的,家里的规矩也未曾太过拘束。
他身形挺拔,身上披一件深灰色的羽织,面容沉静而肃穆。
与他攀谈的那位客人则是穿着一身军装,明明是与风信先生处于同一个年龄段,但干练而清爽的气质让他稍显年轻,但依旧不掩他身为军人的稳重而坚毅。
风信弥野藏在隔间,本来没打算偷听父亲与客人的对话,但似乎对话涉及到了她
“战场的情况还算稳定,不过如果海上交战的话要再开一条战线似乎有点吃亏。”
军装的客人继续说“我知道你和你的夫人有奔赴战场的打算,你们也确实都是异能力者,但是总要顾忌到整个家族。”
他是指即使抛却各种产业,风信还需要考虑他的子女。
战场无情,一旦出现什么意外,一个十岁的女孩子哪里能承受失去双亲的痛楚。
风信先生没有反驳,他停顿了一会儿,像是考虑到了什么。
最终,他摇了摇头。
“我知道联军已经集合了,海上战场的交锋无可避免。其他战线的布局尽管看起来没有大碍,但我们都知道,军队马上就会呈现出捉襟见肘的局面。”
他的声音镇静又严肃。
“我和内子必须去,战火绝对不能燃烧到日本海。”
客人听了这番话,盯着风信先生看了半天反倒是笑了起来“别狡辩,你分明就是热衷战争罢了,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大话。”
他发出一声嗤笑。
“你和你的夫人都不是什么好货色,身为你的女儿还真是倒霉,她知道不久之后就会被你们亲手送上战场吗”
“少佐先生”
对面这样的指责,风信先生没有说话。
这是事实确实无法反驳。
身为父母这样做的确足够残忍,但除此之外,对于这个国家来说,海上战场的战胜率就会高出那么一点。
某种程度上,弥野的异能力甚至能牵动整个海上布局。
国与家之间的抉择,对于风信先生来说从来都不是问题。
若无战争,他会是合格的父亲,教导女儿成长、学习,为她阻拦外界的一切风雨
但可惜没有如果。
战争已至,这场赌上国运的对弈承受不起输掉的代价。
任何能够增加胜率的砝码都应该竭尽自己的全力,让天平的权重倾斜。
即使有时候的牺牲稍微有点让人沉默。
“你知道的,她的异能力无可取代。”
风信先生的声线平稳,就像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海上战场有了她的加入,甚至不需要从其他地方调遣更多的兵力,这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案。”
客人听后,微微沉下脸色却也没有反驳。
是啊,那种罕见而珍贵的异能力,不管如何,如果被浪费的话确实是可惜至极。
他默认了,遵从了内心的想法。
风信先生把一只手附到身后,牵引着对方走过长廊。
声音也渐渐地由近及远,但还能听到一些。
“那么小女就拜托你照顾了。”
“三岛君。”
等到他们走远了,隔间里的风信弥野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灰蓝色的眼里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对父亲将她送上战场这种行为作何反应。
震惊,不解,委屈各种情绪皆有,导致脑子里乱糟糟的,秀气的眉毛无意识地皱了起来。
因为异能力的原因,所以父亲大人认为只有上战场才能完美地利用好这份能力吗
她搭在小绵身上的手一动不动,整个人看着有些呆。
像是察觉到小主人异常的小绵扭过脑袋舔了舔她的小手,湿湿热热的触感倒是让风信弥野找回了些许意识。
她看了看怀里的小绵,忍不住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虽然父亲教导过一些关于国家战争的内容,她也能察觉到父亲对待战争略有执着的态度,但确实没有想过父亲会把自己送上战场。
听刚才那些话的意思,母亲大人也是同意的吗
那就更委屈了。
风信弥野感觉这样的父亲母亲好陌生,一点也不像她印象中的尽管不曾过多表露但会在她需要的时候给予关心的父母。
明明那么喜欢弥野的
她眼眶微微红了红,但也没有蓄起眼泪。
才不要为这种事情哭呢。
如果说这是她承袭风信这个姓氏的责任的话,那么也确实没有理由逃避。
就是稍微有点难过而已。
风信弥野咬了咬唇瓣,一言不发。
小绵轻轻地用脑袋拱了拱她的指尖,软绵绵的叫声好像在安抚她让她不要难过。圆圆滚滚的小身子更是整个扎进她的怀里,使劲地蹭了蹭。
她抱起小绵,把脑袋埋进她蓬松绵软的皮毛之中。
其实,也不是很不开心啦。
过了好一会儿,风信弥野收拾好心情,整理了一下衣服,重新穿上木屐绕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哭闹什么的,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她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虽然委屈,但如果因为这种事而哭泣的话,那也着实有点羞耻。
她把小绵放在软垫上,灰蓝色的眼睛对上猫咪的视线,小绵柔软又毛绒的尾巴悄悄勾住了她的手。
“不知道父亲大人会不会允许我把你带过去。”
风信弥野轻轻揉了揉小绵的脑袋,嘴里轻声低喃着。
如果真要上战场的话,以她的异能力应该会被安排在后方,这意味着她也许有可能把小绵带过去。
不过,她也稍稍有些犹豫。
把小绵带到战场上,万一不小心被误伤了又错过了24小时的异能力时间限制,还不如把它寄养在家里
两种相反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打着架,但最后到底是后者占据了上风。
比起待在战场后方的后勤处,还是家里的环境更适合小绵。
虽然还是很不舍就是了
风信弥野跪坐在软垫上,拉起小绵软软的小爪子轻轻捏了捏,小绵蜷缩成一团想把整个身体塞进她的手里。
她低垂下眼眸,灰蓝色的眼里染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
父亲说他和母亲都会上战场,把敌人阻拦在日本海域之外
为什么会选择这么做呢
想必也不是为了什么忠君爱国的思想吧
更像是为了战争而热爱战争,所谓的阻拦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掠夺,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战场仅仅是某些人的狂热之地。
风信弥野咬住唇角,强迫自己不要继续想下去,也不应该如此编排自己的父母。
希望是她想岔了。
她并不质疑父亲与母亲对她的爱,但这份爱在战争面前也似乎算不了什么
不,不一定是战争,或许是隐藏在战争背后某种利益权柄
还是说,是那些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的理想与追求
静默了半晌,风信弥野将手从猫咪身上撤下来,看着小绵睡眼惺忪的模样有些出神。
不能再想下去了,就当做父亲大人仅仅是想为国家贡献一份力量吧。
其余什么的不过都是她的臆想罢了。
话说回来,既然那位军官先生都前来拜访父亲了,那距离她前往战场的时间也不远了吧。
风信弥野的思绪飘了飘,还是别别扭扭地决定去找母亲撒个娇。
就算母亲大人也赞成让她上战场,但也可以要求她哄一哄自己。
思量了一会儿,她安置好已经睡着的小绵,关上门窗走向了母亲的起居室。
风信夫人的起居室装饰得风雅,精致却并不繁杂的纹案点缀着雅致的屋子,袅袅升起的熏香放在了透风处。
她披着由西阵织制成的华美和服,乌黑的发丝绾起围成一个发髻,两三缕长发垂落腰间,白皙而美丽的面容带着古风的韵律,眼角微微勾起的红色妆容颇有几分欲语还休的婉约柔美,一颦一笑都像是旧时平安京的官家小姐。
事实上,风信夫人也确实是出身旧贵族。
风信弥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暂时不管礼仪之类的规矩,她凑到母亲跟前,也不说话而是直接靠在了母亲的怀里。
她闷闷地开口。
“我听到父亲和那位客人的谈话了。”
风信夫人一怔,柔婉的面容上倒是带上了一抹令人惊艳的浅淡笑意。
她抬起手轻轻摸了摸风信弥野的脑袋,没有心虚也没有立刻安抚女儿,而是淡然且从容地等待怀里的孩子平复好情绪。
烟蓝色的眼眸晕染出一分惊心动魄的美。
在母亲怀里窝了一会儿的风信弥野稍显别扭地松开了手,她换了一个姿势,倚靠在母亲的手臂上。
风信夫人轻浅的音色轻轻传入耳朵。
“弥野,比起所谓继承人的责任,你完全可以认为是我和你的父亲逼着你去的。”
闻言,风信弥野瞥过脑袋,不想让母亲看出她在想什么。
什么嘛,竟然都不反驳一下就直接承认了吗
她沉默了一下,回避了这个话题。
“那您为什么要去呢”
父亲有军衔,前往战场完全能够理解,可是母亲即使拥有攻击型的异能力,但也毕竟是曾经的贵族小姐,为什么也要去呢
风信夫人笑容不减,轻轻点了点她的脑袋,没有正面回答她。
她的声音虚无却隐约带着一丝笃定。
“仅仅是为了某种被遗忘的信念罢了。”
一开始,风信弥野并不清楚所谓的信念到底是指什么,后来她也不想知道了。
她接到父亲与母亲的死讯的时候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她了解到战火的灼热和生命的脆弱。
三岛先生带着她来到了一处未知的海上岛屿,岛上有尚未修葺完成的军事基地。
前一个月里,这里陆陆续续送来了一些伤势沉重的军官,在被治好之后就又重新奔赴战场。
然而,还是这些人已经三番两次横着进来,竖着出去了。
他们已经在风信弥野这里混了个脸熟,至少她能够简单地报出他们的名字了。
即使经历过许多次的濒死,但他们那颗死战到底的心依旧在燃烧着,不畏惧刀与剑,跨越了血与火。
玉碎殉国的念头几乎占据了他们的所有思想。
风信弥野没法改变什么,也不需要帮他们改变什么,只是偶尔会想着这种思想到底有多少人会接受。
大概不少。
这里的生活水平自然比不上家里,但也算是不错了,她又不挑这些。
正常下来的话,一天仅仅只有二十人次需要她出手治疗,都是些级别较高的军官。
直到他们送来一具异能力者的尸体。
尸身被焚烧得如同焦炭,扭曲的模样不禁让人猜测对方是不是在意识清醒的状况下被活活烧死。
死亡时间正好在24小时之内。
三岛先生屏退了所有人,让风信弥野试着复活这位异能力者。
已知「归零」的作用时限是24小时,是指将事物的状态回归至24小时之前。
一切事物都在作用范围之内,但异能效果在同一个个体上使用时长也不能超过24小时。
比方说把「归零」作用到一名即将寿终正寝的人身上,他的身体状态会回到一天之前。
如果能卡着时间点无限使用,那么可能使他永远也断不了最后一口气。
只是很遗憾,这种方法行不通。
「归零」确实可以在同一个个体上反复使用,但是作用时限和使用时长极大地限制住了应用的范围。
24小时内完全可以不间断使用这种能力,可是那之后,它回归状态的时间点就不是昨天,而是今天。
所以说,太可惜了。
不过这样也好,本来这份能力就足够吸引人,多点限制也能稍稍减少这份异能的诱人程度。
三岛由纪夫看着风信弥野不带表情的小脸,觉得至少在军中他还是能为她庇护的,那些伸得过长的手都会被他砍掉。
银白透亮的光芒闪现了片刻,笼罩着那具烧焦的尸体。
光亮散去之后,这位复原如初的异能力者缓慢又茫然地睁开了双眼。
新生已至。
一旁的三岛由纪夫由衷地赞叹着这份神赐般的能力,他端来一盆清水递给风信弥野让她清洗一下小手。
洗干净手之后,她也就不理会被复活的异能力者和对他说话的三岛先生。
这样的日子称不上平淡,但也没有太多的波澜。
偶尔也会收到父亲与母亲来信,说他们已经随着军队去远征,无需牵挂。
那些被再次送过来的伤患也都会选择给她带一些伴手礼,一堆不感兴趣的东西中也会有那么一两本能够看得下去的书籍。
然后,这座岛屿上的军事基地正式完工。
一支部队驻扎了进来。
部队的指挥官是一个令人相当无语的大叔。
“大、大叔”
被女孩子diss年龄与相貌的福地樱痴整个人有些不太好,额前的两根呆毛耷拉下来,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到了被人喊大叔的年纪。
风信弥野听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福地樱痴,脸上稍微带了点欲言又止,三十岁左右的人被称为大叔很难理解吗
况且,这么邋里邋遢,身上还带着一股酒臭味,她没有掉头离开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三岛由纪夫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顶,对她的称呼感到了满意。
“这位是国防军特殊作战部队的指挥官,福地樱痴,也是我的战友。当然你称呼他大叔也没什么,都到这个年纪了他才不会介意。”
说完,三岛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福地樱痴郁猝地瞥了他一眼,义正言辞地反驳“别听他瞎说,我才三十岁完全可以叫我源一郎”
三岛由纪夫不甘示弱抖露着福地樱痴的黑料,向风信弥野普及了一下此人是何等的不靠谱。
到底是一起并肩作战过的战友,三岛的黑历史福地樱痴也不是没有,他抖抖嗖嗖也拎出来好几件。
夹在两个互爆黑料的成年人之间的风信弥野
她小皮靴一转,掉头就走,才不管已经吵起来的两个人。
不难熬的日子直到三岛先生带来了父母牺牲的消息就结束了。
“很遗憾,那支部队在东欧战场被全灭了。”
三岛由纪夫伸手安抚着表情沉默的风信弥野,他继续说。
“虽然立刻借调的军用直升机打算将他们的遗体送来这里,但直升机被轰炸了,高空爆炸,遗体四分五裂。后来前往的部队仅仅搜到一些烧焦的碎骨。”
他摘下军帽,把风信弥野抱进怀里。
“我真的很抱歉。”
风信弥野静默地攥紧了他胸前的制服,一言不发,安静地有些不可思议。
她灰蓝色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阴翳。
骗子。
都是骗子。
修建好的军事基地里有一个高高的瞭望塔,因为里面的设备还没有完全弄好,所以还处于未启用状态。
风信弥野躲过巡逻的士兵,爬上了瞭望塔的顶层。
她的视线顺着漆黑的夜空望向了远处暗如深渊的大海,浪涛拍打岸边岩石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汹涌又剧烈。
其实也不是没有预料这种情况。
战局的变化无法预料,生存与死亡仅有一线之隔。
可是,纵使理智能够接受,但是情感还是难以割舍的。
所以说战争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值得那么多人不惜抛弃生命也要追寻
她低垂下眼眸,微长的发丝垂落遮住了脸上的情绪。
“那是因为只有踏入战场才会觉得自己还活着。”
福地樱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提着一盏灯放在了瞭望塔顶的桌子上,然后找了一张位置坐了下来。
风信弥野并不意外有人跟着自己,作为保护对象的她没有人跟在身边保护才会奇怪。
她没有答话,只是静静转过脸看着福地樱痴。
福地樱痴放松了下来,双手抱拳托住下颚,继续刚才的话“国家与秩序释放的善意缔造出了一个规模空前的战场,尸体与尸体相互堆叠形成高山。有人死,有人逃也有人将利刃对准了自己。”
他声音低沉,似乎在述说他的经历。
“那之后,我便知道了战争即炼狱,像魔鬼一样诱使着人去牺牲。”
外面,海风呜咽。
风信弥野的声音很轻,微弱到如同寒风中摇曳的烛火。
“所以你的意思是一切罪恶的源头都是国家与秩序”
她的眸色暗沉,一瞬间如同漆黑无月的夜空。
听到她的话,福地樱痴反而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却又在最后点了一下头,显然连他自己现在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的想法。
他低声“不太准确,但也无法反驳。”
顷刻间,他身上蔓延出来的气息让风信弥野有些沉默与疑惑,那是一种近乎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依旧选择拔刀死战的感觉。
为什么呢
算了,不太想知道。
风信弥野打算转身离开瞭望塔却被福地樱痴叫住了。
还没等她转过身就感觉到一只手把军帽按在了她的脑袋上。
不知何时已经从板凳上起身的福地樱痴掏出一串米白色的编织手链,在风信弥野还有点迷茫的眼神中塞进她的手里。
那是一条没有过多装饰,仅仅用米白色线条编织的手链,唯一的点缀大概是手链尾巴上缀着的浅粉色樱花,但明显是脱过水的。
模样整体来说还可以,却也不像市面上卖的那样精巧。
看着手心里的手链风信弥野眨了眨眼睛,瞥了一眼身旁高大挺拔的福地樱痴。
福地樱痴立刻露出了一口大白牙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收敛起了自己过分灿烂的笑容,隔着军帽拍了拍风信弥野的脑袋。
风信弥野轻轻握住那条手链,抿了抿唇角,低声道了句谢谢。
声音很小,但也不至于小到让福地樱痴都没能听清。
他愣了一会儿,然后装聋作哑说自己刚才没听到,让风信弥野再说一遍。
风信弥野眯了眯眼,看穿了他的演技。
她咬字清晰。
“我刚才说,你的帽子一股酒臭味。”
说着顺手把军帽从头上拿下来,塞进了福地樱痴的手里,踩着小皮靴吧嗒吧嗒地离开了。
福地樱痴愣在原地,问了问帽子上的味道,嘀咕道“什么呀分明是酒香味。”
他把军帽戴回了脑袋上,看着已经走远了的风信弥野赶忙跟上去。
内心则是在想着,看来小樱花还是挺喜欢手链的,不枉他拆了降落伞的伞绳抽细了编的。
小樱花这个称呼,听来有些羞耻。
但福地樱痴就是不改口,哪怕被风信弥野叮得满头包,也梗着脖子这样叫她。
大概也只有真的生气了,连名带姓喊他福地源一郎的时候,才不会听见这个古怪称谓。
“小樱花这个名字明明很好听啊”
福地樱痴固执己见,觉得这个名字既可爱又好听。
风信弥野一把抽走他手上的酒坛子,表情冷静又平淡“军中禁酒。”
一下子让稍微有点醉的福地樱痴清醒了过来,想抢回来又不敢真动手,只得暂时改口好好叫她的名字,才拿回了他心爱的酒。
三岛由纪夫任由他们这样闹着,看着他们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只不懂事的成年阿拉斯加和年龄还小却相当靠谱的长毛银渐层。
他摇了摇头,埋头撰写着报告上级的文书。
战火燃烧地愈发猛烈,短短四五个月的时间,远征军就从之前势如破竹的攻势转变为且战且退。
这座海上军事基地也最终派上了用场。
风信弥野要接手的伤员也从原先的日均二三十增长至近百人。
然而,这个数量也仅仅考虑到她的身体无法负荷太过频繁地使用异能力才删减下来的。
“需要救活的不止这些人吧”
风信弥野轻瞥了一眼刚下战场的三岛由纪夫和福地樱痴,顺手也给他们恢复了身体上的小伤口。
她清理了一下工具,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一百人还没有达到我的异能力上限,那为什么只有这些人被送过来未必是担心我异能力负荷过重。”
这话让三岛由纪夫有些沉默,他一言不发有些沉痛地病了闭眼,带上军帽摸了摸风信弥野的脑袋就离开了。
风信弥野静默地看着三岛先生离去,把视线投向了沉默着坐在一旁的福地樱痴。
“其他人都是被选定的牺牲者。”
都是被抛弃的人。
他声音有些哑,目光郁色中带着无可奈何的平静。
“包括这支部队。”
风信弥野手上的动作一顿,眨了眨眼,色调微冷的瞳孔中划过一丝哑然。
有些不太敢相信福地樱痴的这句话。
这座基地的部队人数可有近八千人,他们全部都是弃子
她的手慢慢地攥紧了,片刻之后却又松动了。
“战争是需要人命去填埋的。”
福地樱痴留下这一句话也起身离开了,战局的变化不允许他休息太长时间。
阴影中,风信弥野眼中的微光明明灭灭。
几日之后,这把名为牺牲的铡刀终于落了下来。
如血的残阳勾勒出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尸山血海,断肢堆叠,氛围压抑得近乎令人窒息。
基地被大火覆盖,无数碎裂的石块叠在一起堵住了原来的道路。
惶惶的火焰之中横陈着很多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炸死的士兵,他们的断肢残骸飞溅得到处都是。
“全军覆没吗”
不,还有几个人还活着,但都伤势过重。
可是,不能施救。
风信弥野被三岛由纪夫保护在身后,三岛奋力击杀着不断涌入的敌军,强大的武力硬生生逼退了已经攻进基地的敌人。
她则是沉默地看着身边一名倒下的士兵。
这名士兵才刚刚断气,只要碰一下就能够将他复活了。
在收到的指令与内心的意愿互相违逆之时,她咬了咬唇瓣,依旧伸出的手搭在了这名士兵的尸体上。
那边刚解决完敌人的三岛由纪夫看着她的举动没有阻止。
在异能力生效的前一刻,风信弥野抬眼了看了一下三岛现在的模样。
他身上的军装浸染着黑红的血渍,双眼沉默又无言地盯着她,像一杆笔直的长枪不顾折戟的风险悍然出击。
太阳苍黄的余晖慢慢收束着战场死地的惨烈,留下无限荒凉。
时间仿佛定格。
基地被炸毁的第二天,上面就传达下了新的指令。
三岛由纪夫被停职了。
风信弥野隔着栅栏一样的铁门看了看正在接受禁闭的三岛先生。
三岛先生朝她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她照顾好自己。
她要被转移了,去往另一个地方。
那边的人让她在3小时内赶到,去恢复一艘被炸毁的基地航母“燕骑士”。
仅仅是去修复航母而已,倒是比整天面对或死或伤的人员好一些。
直到三岛由纪夫寄来信笺。
“人活着本身也是不治之症,就像是干瘪的谎言之海,呈现在眼前的丰饶之象不过是彻底的虚无。”
“我终于了解了丧失的本质,所有探寻超脱之路的举措都成了被破坏之后的颓靡”
“此后再不闻任何声音,一派寂寥。园里一无所有。本多想,自己是来到既无记忆又别无他物的地方。庭院沐浴着夏日无尽的阳光,悄无声息”
三岛,敬上。
风信弥野晃了晃心神,还是选择了去找福地樱痴。
毕竟,三岛先生他的状况似乎不是太理想。
就像是在理想高地失足的驯鹿,头顶的鹿角脆弱得一折即断。
因为不能没有调令就离开战场的缘故,她找到福地樱痴,想让他批准自己去一趟三岛先生的暂居地。
只是这个请求还没有说出口,风信弥野就看见了福地樱痴的桌面上也有一封拆开的信件。
福地樱痴张了张口没有多说什么,示意风信去看那封信。
那封信里,三岛先生更加详细地描述自己近来的状况,甚至包括他内心涌现出的反抗国家与秩序的思想。
他践行了这一理念,但是失败了。
然而,现实的虚幻终于让他选择了另一条抗争之路。
他请求福地樱痴担任他的介错人。
介错人。
看到这三个字风信弥野一怔,指尖微凉,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去宽慰、劝说三岛先生
恐怕不行,她知道三岛先生一直对“不成功便成仁”抱有执念。
纵使她不太理解这种是否能称之为舍身取义的行为有何意义,但这不妨碍她察觉到三岛先生死意已决。
风信弥野沉默着放下了手中的信件,一个人静静地离开了。
后来,东京,京都,神户等地都遭到了轰炸。
京都的家宅也被炸得破败不堪,她留在家里由女佣照看的三花猫小绵不知所踪。
因为没有找到它,所以风信弥野便想象着小绵并没有死,在不知道什么的地方流浪着。
一年过去了,如今京都的樱花应该比较去年多了份凄婉的哀艳。
海上战场的失利让国家不得不征调更多的人去填补这个窟窿,其中异能力者的比例较之前有了很大的提升。
各国也都意识到了这样做的棘手之处,人手不够,武力有限。
因此,常暗岛出现了。
这个突然出现在太平洋的岛屿,只有夜晚。在夜晚的极光的影响下,这座岛上无法使用电子机器。
所以这座岛上都是冷兵器的战争。
风信弥野没有被调派到那里,或者说,她被军队暂时看管了起来。
这归功于三岛先生的照料,他托自己在军中的友人帮忙照看她,让她有机会舒缓一下心情。
福地樱痴则是接受了潜入任务,一时间也音讯全无。
时间就这样撵着战争的车轮印慢慢过去了。
最终的结果,自然是不出所料。
日本战败了。
这场赌上国运的战争输了个彻底,政权交替、民不聊生,国家已经自顾不暇。
所以尽管风信弥野的异能力很诱人,但还是被放置处理了。
她被监禁了。
不过,一个人安静地待着也还不错。
期间,完成潜入任务的福地樱痴前来看望她,邀请风信来自己的部队。
那是军部协商后的提议,组建一支超强的特殊作战部队。
由福地樱痴担任队长,其他人参与军部的选拔才有资格入队。
现在,福地樱痴向她发出了邀请。
这意味着,只要她同意,至少可以摆脱被监禁的生活。
风信弥野看了一眼他身上的军装没有答话,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福地先生还是选择了守序中立吗
可是,她不太想这样选择。
她垂下视线,一言不发。
看到她拒绝的福地樱痴也没有强求,而是叹了口气从腰间解下一把匕首,递给了风信弥野。
这是一柄怀剑,匕首的一种。
无战斗作用,专用于切腹。
风信弥野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接过了来。
她默然地打量着这把匕首,刀鞘乌黑而又光亮,看起来应该是有一段铸造时间了。
这就是三岛先生切腹时用的刀刃吗
“谢谢,但请离开吧,福地先生。”
她暂时不想看见任何人,尤其是福地樱痴。
不止是因为她这段时间的经历,也还因为福地樱痴是三岛先生的介错人。
请原谅她的迁怒。
让她一个人静静地待在这里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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