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阿芙满脸泪水的跑进来,宋辛狭长的眸子意外地看着她,原本懒懒倚在榻上的,脸上的表情都怔忡了一瞬,而后坐了起来。
他以为,是有人欺负她了。
暗自捏紧了拳。
谁料她一个猛子扎进了他怀里,抱着他的腰呜呜大哭。
宋辛整个身子都僵硬了,绷得笔直地坐着。
半晌,才抬起手掌,轻轻搭在阿芙毛绒绒的脑袋上。
她的头顶温热柔软,暖得他冰凉的掌心都有了温度。
但听到她呜呜咽咽的抽泣声,他的心里也仿佛被烫了似的,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熊薇在一旁看着,暗戳戳垂下眼,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阿芙是丫鬟,照理是不该和少爷有这么亲昵的举动,显得太没规矩。
但是少爷也没说过让她教阿芙规矩,也没指责过阿芙不懂规矩。
所以大智若愚的熊薇从来不提这些,只是默默守护着他们俩。
阿芙也不懂这些,她年纪小,连男女有别都不大清楚,更别提作为丫鬟该有怎样的行为举止才算得体。
毕竟王婆子本来就是送阿芙过来学规矩的,可王婆子也没想到,少爷根本没让阿芙学规矩,反而纵得她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起来。
不知天高地厚到,现在都敢扑在少爷的怀里哭了。
阿芙没想这么多,她现在一颗小心肝都是颤的。
听到那两个婆婆说的话,她特别特别害怕。
阿芙虽然小,可她知道“死亡”是什么含义。
去年,看果园的爷爷就死了。
那个爷爷见到她就笑眯眯的,还时常将果园里最大最甜的果子都摘下来偷偷塞给她。
他死的时候。
阿芙还不知是怎样一回事。
只以为他是睡着了,还有再醒来的那一日。
可是婆婆却告诉她。
人死了就如同在这人世间消失了,他再也不会睁开眼,再也不会喊她一声“阿芙”,再也不会对她笑了。
而且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了。
阿芙后知后觉地哭了一场。
埋在被窝里哭的,第二天眼睛红得像兔子。
可她不想当着旁人的面哭,让人笑话。
但今日,她却没有忍住。
少爷是很好很好的人,待她很好,给她许多好吃的,还教她读书认字。
可是这样好的少爷,却说他活不了几年了。
阿芙心里就跟最好吃的樱桃被人踩了一脚那样难受。
她哭个不停。
在宋辛的腰间蹭啊蹭,泪水沁得他衣裳都半湿了,还是没停下来。
宋辛莫名其妙,又觉得心口堵得慌。
他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扯了扯阿芙的后衣领。
“阿芙,你哭什么?”
“呜呜呜......”阿芙把头闷着,嗓音染着哭腔,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阿芙不想少爷生病......阿芙想少爷的病能快快好......呜呜呜。”
阿芙曾经以为,少爷的病只要吃些足够苦的药,就会很快好。
就能像她一样能蹦能跳能吃好吃的。
可是阿芙今日才知道。
少爷的病不会好。
而且因为这个病,少爷很快就要死了。
阿芙哽咽着说完一长串的话,眼泪掉得更凶了。
不过宋辛已经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提开了一些。
能看到她嫩白的小脸上布满了泪痕,睫羽轻颤沾着晶莹泪珠,杏儿眼里亦全是明澈如清泉的泪珠子,盈盈熠熠,包了一汪,时不时便砸下来几颗。
宋辛心里头就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软得不像话。
乏着酸,发着堵。
阿芙的一颗颗泪,不是砸到地上。
而是砸到了他的心窝窝里。
他想起那日见郑松替阿芙擦眼泪的场景,抬起手指,也在阿芙的脸上抹了抹。
可是她脸上的泪珠子太多,一道泪痕抹去,反而又多了几道泪痕。
不过果然,指尖就跟抹在豆腐还有剥了皮的鸡蛋上一般滑嫩。
宋辛声音很轻,揉碎在些许吹进屋子里来的春风里。
“阿芙,别哭,我不会死的。”
至少,暂时不会。
阿芙泪眼汪汪抬起来,奕奕而动的泪水又要砸下来。
“少爷,真的吗?”
又软又重的哭腔就像小爪子,将人心底挠得乱兮兮的。
宋辛郑重地点头,眉心轻蹙,继续用指尖替她擦着泪。
“我是少爷,我能骗你?”
阿芙吸了吸发红的鼻子,摇摇头,“少爷不会骗人的。”
“嗯,你知道就好。”
宋辛轻咳一声,又重新倚回软榻上,吩咐道:“阿薇,你去打盆水来让她洗洗,哭成这样,真丑。”
阿芙又被少爷嫌弃了。
她不大好意思地埋着脑袋,偷偷瞄一眼少爷腰间的大片水渍,小声道:“少爷,对不起。”
“无事,以后不要如此听风就是雨便行了。”宋辛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脸上的表情虽是无语,可心底,却有一小簇温暖的火苗在烧着。
想当初他知道自己活不过十八的时候,都无悲无喜波澜不惊的。
这小丫鬟倒是哭成这样。
想必待他,也是很有几分真心的。
宋辛瞥了一眼阿芙哭得像核桃的眼睛,心底柔软几分,又道:“明日,带你去县里一趟。”
阿芙刚擦完脸,火辣辣的眼睛总算凉爽了一些。
听到宋辛说话,立刻转过头来看他,眼神似鹿儿晶亮明澈,还含着水光。
宋辛挑挑眉,明白她在疑惑什么,捏着手腕状似无意地说道:“闲在这儿也是无事,去县里给你买支趁手的笔,也好练字。不然以后旁人说你的字太丑,丢我的脸。”
更何况,听这小丫鬟天天念叨着一口酥一口酥,他耳朵都起茧子了。
阿芙破涕为笑,又笑盈盈的,梨涡绽出浅浅的漩涡来。
“好的少爷,阿芙一定不会给少爷丢脸的!”
阿芙心里默念着。
像少爷这样好的人,求求老天爷让他活得更久一些吧!
......
翌日,宋辛没有食言。
又叫了马车,载他们一起去了县里。
阿芙欢欢喜喜跟在少爷身后,买了一支上好的笔。
能抵得上婆婆好几年工钱的笔,她宝贝得一直揣在怀里,时不时就瞄上一眼,怕掉了。
宋辛瞧她这样,唇角的笑意也多了些。
神色不再似之前那般苍白黯淡。
买完笔,宋辛又带阿芙去了清欢铺。
上回带回庄子里她觉得好吃的点心又都买了一份。
阿芙便更高兴了。
眸子弯弯,梨涡浅浅。
跟在宋辛身后,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仿佛昨日笼罩在她头顶的阴霾都全然驱散了。
宋辛望着她明媚而开怀的笑容,心里头也没那么堵了。
之前他以为自个儿不喜欢看她笑,所以故意想弄哭她。
结果现在才发现,原来他更不喜欢看到她哭。
要回去的时候,阿芙突然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宋辛瞥她一眼,就知道她还有事。
“还想去做什么?”
“少爷,我......我想去看看小郑哥哥。”
阿芙睁着明澈的杏眸,双瞳如剪水,温软干净,让人总不忍心拒绝她。
宋辛别开眼,轻咳了咳,有些不大情愿地回。
“去看他做什么?”
“天儿渐热了,我给小郑哥哥做了个香囊驱蚊的,想送给他。”阿芙掏出个青色蔓草纹的香囊。
宋辛望着,眼睛有些直。
阿芙又掏出一个,不忘卖乖道:“少爷,我也给您做了一个。您......别嫌丑。”
上次送平安结时的阴影仍在,阿芙递香囊过来的手有些缩。
宋辛不着痕迹地悄悄比较了一番。
他的是用金线绣了福纹的,用料与做工都比那郑松的精细不少。
哼。
这还差不多。
宋辛接过那香囊,却没挂在腰间,往怀里一揣,仍不大情愿地道:“那行,便去看看那郑松吧。”
顺便也让那郑松看看他和他之间香囊的区别。
也好让那郑松明白,他在阿芙的心里,是比他这个当少爷的差了远远一大截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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