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偷情

小说:春秋小吏 作者:长生千叶
    周平王之长孙太子林,少时聪颖,美姿仪,善骑射。

    换句简单的话来说,周平王的这个长孙从小就很聪明,而且长相俊美无俦,还有一身的功夫。

    太子林身在周王室,乃是王室正统,不同于他的父亲。太子林的父亲是个病秧子,身子病歪歪没几年,老子周平王还没有死,太子林的父亲就病逝了。

    周平王本对自己这个大儿子寄予厚望,奈何周平王在位五十一年,生生耗死了儿子。长子去世之后,是立次子狐为太子,还是立长孙林为太子,成为了朝中最大的难题。

    次子狐和长孙林都各自有各自的拥护者,拥护次子狐的卿大夫认为,次子虽非周平王嫡世之子,但是长幼有序,叔叔还活着,哪有立长子为太子的道理?西周之所以破灭,东周之所以崛起,不正是因为周幽王宠信褒姒,想要废长立幼,因此导致了国家大乱么?这样的教训,周王室不能吃第二次。

    而拥立长孙林为太子的卿大夫则认为,次子狐虽为长辈,但行事作风多有不端,沉迷美色、碌碌无为、毫无建树,而且秉性优柔寡断,当断不断,实乃君之大忌!反观长孙林,嫡传之正统,而且为人正派,无论是姿仪还是教养,都无人能及,生性善良正直,能体恤民情,绝对是明君之选。

    就在周王室的党派为太子之位你争我夺之时,周平王最终下定决心,将次子狐送到郑国作为人质,立长孙为太子,是为太子林。

    周平王这种做法,不可谓不狠,不可谓不毒,一出手直接将次子狐送到郑国,可谓是断绝了次子狐争位的后路,如此一来,太子林变得名正、言顺。

    太子林出身高贵,乃正统嫡亲,从小接收礼仪教育,可谓是根正苗红,生的是身材挺拔,俊美无俦,开弓射箭,骑射天下,兵法布阵,文韬武略,几乎是无所不能,只有一点,让周平王病重之时仍郁郁于心,不能安然。

    那便是太子林这一生,就连争夺太子之位,也是身为大父,身为祖父的周平王出手帮他摆平的,他从未遇到过任何挫折,一路平坦,踏着青云,寺人赞颂、宫女倾慕、朝卿拥戴,因而这些种种,将太子林培养的太过正直,在他的眼中,似乎没有十恶不赦的坏人。

    一个正直的人,如何在这漆黑的周王庭中,坐拥天下,抵御戎狄,制衡诸侯呢……

    小土狗……太子林瞪着眼睛盯着祁律,他的眼神不可谓不威严,不可谓不肃杀,然而透过小土狗那憨态可掬的外形,完完全全的过滤了干净,什么肃杀,什么威严,全部荡然无存,只剩下可怜儿。

    祁律的样貌极具欺骗性,不笑的时候冷傲之中透露着一股清冷,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笑起来的时候温柔中透露着一股随和,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和气质,叫人见之忘俗,然而祁律的动作……

    实在大俗!

    祁律仗着自己身材“高大”,一把抱起小土狗,拽着小土狗五段的小腿儿,扬起一抹探究的笑容:“乖,果然是儿子。”

    太子林一懵,随即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个狂人,竟敢如此大不敬,偷窥……偷窥寡人的私密之处!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太子林:放……放肆!寡人要治你大不敬!

    小土狗被祁律抱在怀里,俨然变成了小癫狗,嘴里不停的叫唤着,四肢小短腿儿乱刨,一心想要挣脱祁律的怀抱。

    祁律轻笑一声,说:“乖儿子害羞了?别挣扎了,你是逃不出爸爸的五指山的,乖,咱们回家。”

    “汪汪汪汪!”

    太子林:放开寡人!

    祁律完全听不懂“狗语”,一路“绑架”着小土狗,从膳房离开,他委婉的打听了一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房舍。

    祁律的房舍不在祭家之内,出了祭家之后,还要出城,走出很远,才在荒凉之所看到了一座破破烂烂的屋舍,若是放在现代,恐怕会被认成是什么恐怖主题的鬼屋罢。

    吱呀——

    祁律推开门走进去,怀里的小土狗还在发癫,趁着祁律一个不留神,“嗷呜!”大叫一声,快速冲出祁律的怀抱,一跃跳到地上。

    昔日里的王子林最自豪的就是一身功夫,轻如鸿鹄,剑如白虹,就算是江湖上的剑客,也不敢与太子林一较高低,然而现在……

    因着太子林“无缘无故”变成了一只小土狗,他错估了自己的身量,一个不慎,落在地上还来了一个前滚翻,大头朝前兜了出去,“咕咚!”灌在墙角,摔了一个七荤八素,坐在地上不停的摇着憨态可掬的大脑袋,云里云雾。

    祁律来不及环视自己以后要住的屋舍,来到小土狗面前,蹲下来检查了一下小土狗,好像没什么事,这才放下心来。

    祁律站起来,继续环视房舍,只需要用两个字,就能完完全全的描述这间房舍的情况,那便是——陋室。

    屋顶破了,地面有些潮湿变形,墙角阴着发霉的痕迹,屋子里一股潮湿阴森的气息,角落堆砌着一些木质小豆,偶尔间或一两个青铜器具,地上落了很多灰土,只有一个铺满了茅草,大约两米长的地方没有灰土,祁律猜测,那便是歇息的床榻了……

    祁律背上还疼着,但放眼望去,这屋舍里并没有甚么药物。方才做了半响的螺蛳粉,全入了祭小君子的肚子,自己劳心劳力甚么也没吃到。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还是先找些吃食,填饱了肚子再说。

    他走到角落,一一掀开那些小豆,豆里放置着杂七杂八的腌菜,还有一些吃食,小豆一掀开,或酸,或苦,或辛辣的味道冲鼻而来,长毛的、发霉的、发苦的比比皆是。

    他嫌弃的扇了扇风,驱散变质的味道,从里面挑挑拣拣,将没有变质的吃食一一挑拣出来,排列在一旁。

    太子林便见祁律对着那几缸子散发着异味的粗陋吃食,竟然笑了出来,当真不知他到底在笑甚么。

    祁律自言自语的说:“看来这个祁律,还是个爱慕虚荣之人。”

    祁律,说的自然是以前的祁律。

    因着他发现,这些小豆里的食物,竟然不乏一些名贵货,例如红枣,枣子在春秋时期,可是贵族们享用的美食,因为这个年代还没有白糖,所以枣子的甘甜被贵族追捧,一般的老百姓是吃不到的。

    还有黍谷子。黍是古时候的五谷之一,大家常说的五谷杂粮,黍米可是当之无愧的老大。黍谷子分为黏米和不黏两种,因着口感好,而且产量低,所以在这个时候也是贵族的标配,祁律家里竟然有几把黍谷子磨成粉,团成的饼子。

    另外让祁律吃惊的是,没想到家里还有一些蜂蜜,这个年代叫做石蜜,黏糊糊的放在小豆里,因为小豆黑漆漆的,再加上保存不当,一打开粘丝丝,万幸还没有坏。

    除此之外,家里的粮食几乎没什么可以入口的,坏的坏,烂的烂。

    祁律看着手里上仅存的粮食,眯眼想了想,随即脸上又露出那种仿佛可与日月争辉的光彩,一双眸子流光溢彩,唇角也微微挑起,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祁律先净了手,把黍米粉团成的饼取出来几块,放在手里掂了掂。春秋时期的饼,和现在所说的烙饼不太一样,那时候的人会把麦和稻蒸熟之后,再捣成粉末,然后合着水团成饼就可以吃了。麦粉做成的饼,就叫做麦饼,米粉做成的饼,就叫做粢。因为工序简单,也没有经过什么后续处理,所以说实在的,麦饼和粢的味道都不怎么好。

    而且黍饼放在器皿里储藏,也没有冰箱,难免被风干,摸起来硬巴巴,恨不能砸死人,那口感就更别说了。

    祁律家里的黍米饼,正巧是黏的那类,他立刻麻利的把火烧上,将黍米饼切成大小均匀的小条,又把红枣洗净去核,切成小块,然后合水熬汤,细细的熬成浓郁香甜的红枣水,红枣水咕嘟嘟的翻腾,随着一缕缕的蒸汽,冒出枣子特有的清甜气息。

    熬着红枣水的空档,祁律把油下锅,然后“刺啦——”一声将切成条的黍米条滚入八成热的热油之中。

    黍米条一下锅,太子林何等高贵,如何能见过庖厨之间的事情,当即吓了一跳,天线一般的小尾巴“腾”立了起来,活脱脱像足了雷达,小土狗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也瞪得浑圆,戒备的盯着滚油的锅子,反倒把祁律给逗笑了。

    祁律一边炸制着黍米条,一面说:“我儿,你可有口福了,一会儿尝尝爸爸做的炸年糕。”

    炸年糕?那是何物?

    小土狗闻到红枣的清甜,还有油炸的独特香气,小尾巴不由自主的晃了晃,大有“食指大动”的感觉。

    黍饼在这种年代一般都是蒸熟了干吃,顶多佐以各种各样的腌酱,而祁律将黍饼切成条,放入锅中油炸,饶是太子林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这种吃法,那喷香的油味,说不清道不明的。

    因为黍饼本就是熟的,倒也省了祁律把年糕再蒸熟,直接下锅油炸便可,很快,年糕炸至金黄,一个个金灿灿,让逼仄的小棚舍瞬间充斥满食欲的喷香。

    这还不算完,祁律将熬制好的红枣汤倒出来,稍微凉一凉,又将石蜜倒入红枣汤中搅拌,虽红枣已经有甜味,但是不如石蜜甘甜,红枣的清香,石蜜的甘甜混合在一起,那滋味儿立刻升华。

    祁律捏起一条炸的金黄香脆,外焦里嫩的炸年糕,将金灿灿的炸年糕往红枣糖水中一滚,入口又脆、又糯!

    口感滑、润、糯、香,却不粘牙。

    咕噜噜——

    小土狗瞪着大眼睛,看着祁律烹饪出来的“怪异”吃食,小鼻头不由自主耸动着,纵使他万般不想,小肚子里“咕噜”一声仍然违背了主人的意愿,叫嚣了起来。

    要知道太子林身在王宫,天子一顿饭的鼎食“鼎十二只,牛一,羊二,豕三,鱼四,腊五,肠胃六,肤七,鲜鱼八,鲜腊九,陪鼎三只”,另外还有豆二十六只,每样吃一口便足够肚外,可谓是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见过,然而这个炸年糕,他当真是没有见过,闻所未闻!

    小土狗眼巴巴的望着祁律大快朵颐,但是又自持太子身份,不好上前分食,左右思虑半响,眼珠子乱转,小尾巴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就在他即将被美食征服之时……

    叩叩——

    是敲门之声。

    “亨人可在?”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棚舍外响起,祁律放下手中的炸年糕,微微皱了皱眉,擦了手之后,不急不缓的过去开门。

    破败的蓬门打开,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站在门外,也不进来,见到只有祁律一人,自动忽略了变成小土狗的太子林,做贼一般狠狠松了口气,左顾右盼之后,速度极为快速,用偷情一般的语气低声说:“亨人,今日子时,郑姬邀亨人一会,此乃信物,万物失约!万勿!”

    侍女说罢,恐是怕人发现,火急火燎调头便跑,一路小跑着离去。

    祁律从头到尾都未来得及说一句话,侍女已然不见踪影,低头一看,只剩下手心里,那侍女方才强塞进来的一方香香软软、滑不留手的蚕丝手帕。

    祁律望着手帕,语气淡淡的说:“果然是……偷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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