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 左丞相还没有走下太和殿的台阶,穿着蓝色朝服的官员就凑到他的身边,压低声音道:“陛下留了张大人去御书房。”
左丞相向来不喜形于色, 听到这个消息, 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道:“无事, 任两人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而另一边的御书房内。
陆宸正在对着张良辰交代各项重建事宜。
“这次需要你离京去洪水地, 万事小心,朕赐你十个侍卫护持你,若有不对, 性命为上。”
“多谢陛下。”
张良辰知道自己的任务不只是重建灾区,更是要将赈灾的银子落到实处,这必然会引起左右丞相的动作。
而陛下这时候给赐他侍卫足以说明陛下的态度。
陆宸点了点头,这十个侍卫都是他观察过可以信任的人,再加上张良辰怎么说也是个朝廷上混过的老狐狸, 警惕心肯定不低,这样想来, 张良辰定然能安全回朝。
“陛下,不知这些举措都是何人想出的”张良辰有些激动, “不瞒陛下,此人怀有大才,臣斗胆想要见见这位先生。”
哪儿有什么先生
那全是他靠着历朝历代的经验总结出来的措施
陆宸心里一乐, 没有直接说出来, 反而选择在驴子面前吊了一根胡萝卜, 状似漫不经心道:“可以啊, 只要爱卿帮朕做件事, 等爱卿赈灾归来, 自然可以见到那位先生。”
“解陛下之忧本就是臣子的职责,何来帮忙一说。”张良辰赶紧道,心里则是百转千回。
皇上需要他做什么能让他用帮这个字,就说明这件事很难办。
陆宸没有卖关子,从奏折下抽出五封信函,“朕也不瞒你,朕缺人,很缺。”
张良辰被这直白的话弄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就多了几张书信。
“辞官回乡的赵爱卿,李爱卿,王爱卿”
不用陆宸细说,张良辰瞬间懂了陛下的意思,这时候说这件事干什么肯定是让他去当和事老,劝那几位大人回朝
张良辰赶忙跪下,“陛下,臣能力有限”
和那五位官员同在朝廷当官几载,张良辰十分清楚他们的脾气,那五位或内敛沉稳或放浪形骸,作态不一,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傲,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
皇上口中的这五位官员师出同门,信奉孔孟之道,才识过人,能力卓绝,相貌俊美,经常聚在一起饮酒纵歌,谈论时事,入朝为官之前被誉为“竹林五君子”,被众多读书人所追捧。
张良辰是搞实物的官员,为人也比较老实,向来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些长得好看,擅长华丽词藻的文人接触。
凭他的了解,那五人既然辞了官,就不会再归朝,耗时间在这事情上,完全是白费力气。
“陛下,臣实在无能为力。”
新找来的帮手拿这种话推脱他,陆宸并不意外。
细说起来,张良辰同意上朝,只是因为黎民百姓和自己孩子的未来,对他这个皇上还真没什么忠君敬重之情。
“张爱卿。”陆宸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你不想见那位先生了吗”
张良辰面露纠结,他当然想了,重建灾区那么精妙的措施,能想出这样措施的人必定惊才绝艳。
可他真不想揽这档子事情,要让那五人归朝,难于登天
陆宸看出了他的纠结,想了想道:“朕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你只需要将这几封信交给他们,不必多劝。”
只是送个信
张良辰一愣,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不然为什么性格暴戾的皇上会这么体谅人
这么说起来,他和皇上之前见面的时候,皇上的脾气就好了不少,周身没有丝毫戾气,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一个人的变化真的会这么大吗
正当他要细想的时候,茶杯与桌子相撞,发出一声脆响。
张良辰一惊,他抬起头,只看到皇上白皙如玉的手指攥着一本奏折,失神地注视着桌上的茶杯。
他的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却能让人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他的疲惫。
“陛下您”这是发生什么。
张良辰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陆宸轻声说道,“朕错了。”
这句话就像是无意识说出来似的,很快,皇帝便反应过来,登时一惊,将手上的奏折扔到一旁,掩饰地站起身,眉头紧皱,“朕给你脸了是吗送个信还推三阻四,不想活了吗”
“臣知罪,为君解忧臣子本分,臣定不辱使命。”
张良辰赶忙躬身致歉,心里却有了自己的想法。
皇上这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是,悔悟了所以才会变了脾气
还未等他产生什么想法,身着黑色龙袍的皇上拿起了奏折,对着他挥了挥手。
“微臣告退。”张良辰收起了信封,收敛了情绪退了出去。
雕刻着五爪金龙的香炉传来一阵阵安神的龙涎香的气味,太监丫鬟在门外候着,偌大的御书房里只有皇上一人。
系统:宿主刚才是在演戏
“像不像像不像”陆宸面无表情地看着奏折,心里却有些得意地道。
像什么系统没搞明白。
“像不像一个亡国暴君痛心悔恨”
系统:
陆宸早就怀疑系统的分析库数据老旧,此刻体谅地道:“我想有自己的肱股之臣就不能像原主一样强横,但不强横的话,又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怀疑,就需要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懂了吗,瓜娃子”
陆宸给系统解释完,末尾还逗了它一句。
系统:张大人会相信吗
“会。”陆宸肯定道,“如果他没有篡位的念头,他就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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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就如同陆宸所想的那样,张良辰确实相信了。
适逢国难,皇上身边没有忠心可用的大臣,对自己以往的暴行感到后悔,情有可原。
而皇上之后的欲盖弥彰,更加让他相信了,陛下这是真心悔过。
如果陛下真的能变得跟登基前一样贤良,那真是大燕国一大幸事。
张良辰不是不怨恨皇帝之前对他的嘲讽,只是比起小我,大燕国才是最重要的。
五封信藏在袖子里,张良辰整理了袖口就朝着宫外走去。
“还请张大人留步。”
张良辰听到这个声音,停了下来,转身看过去,皇上的近侍赵公公正站在汉白玉台阶上。
赵公公小跑下来,呼吸还有些乱,他拿着白手帕擦了擦汗,“得亏赶上了。”
“公公,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张良辰有些疑惑,毕竟他刚从御书房出来。
赵公公笑着道:“张大人还请放心,并不是出了什么头疼的事儿,听闻您家大公子久卧病榻,陛下便让奴才去太医院叫几个太医,随您回去。”
太医院的御医都是给皇室中人治病的,寻常官员没有皇上的旨意,根本不能让御医出宫治病。
太医给尧哥儿治病
不得不说,皇上做的这件事正好解决了压在他心坎上的大石头。
就算知道这是皇上拉拢他的手段,张良辰也不由得激动了,尧哥儿本就体弱,近来更是有夭亡的迹象,他是真的怕尧哥一命呜呼。
“多谢陛下。”张良辰声音颤抖,头一次这么真心实意的感谢皇上。
去太医院的路上,张良辰的步伐很快,恨不得赶紧拽个太医去看儿子。
右胳膊的袖子里依然能感觉到那五封信的存在,张良辰心里暗暗想到,等见了那五人,他还是替陛下说和说和吧。
还在御书房的陆宸并不知道,自己随口跟赵公公提的事情,让张良辰对自己升了不少好感,甚至还在不久之后帮了他的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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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政事后,已经要到吃完饭的时候,陆宸便去了自己的甘泉宫。
赵公公这时候已经从张家回来了,跟在陆宸身后两步远的距离。
“张良辰的大儿子情况如何”陆宸随口问了一句。
赵公公回道:“张大公子体虚有肺疾,太医说调理五个月即可。”
那就是没事了,陆宸放心了,将这件事情扔到脑后,不再理会。
“阿萧还在朕的寝宫吗”
赵公公虽然没去寝宫,但底下的小太监机灵,萧主子离没离开小太监都会上报。
“回陛下,萧主子未曾离开。”
陆宸心里乐了,对着赵公公笑道:“那好,你去摆膳吧,朕与阿萧一同用膳。”
谴退了丫鬟太监,让他们在门外候着,陆宸便进了甘泉宫,还没进去,他的视线便落在了地面上。
只见到原本棕色的木板铺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地毯,占了甘泉殿四分之一的地面。
黑色的蚕丝线绣在白色的毛毯边缘,勾勒出几条黑龙轮廓,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装饰,大气又庄重,和甘泉殿非常相称。
好好的铺什么地毯原身记忆里可从来没这事儿啊,这让人怎么下脚
陆宸看着白色的高档毯子,再看看自己的鞋,如果穿着鞋进去,大概就是一步一个黑脚印。
屋内的萧尘听到动静,起身从里间走出来,见状走到陆宸的身前,蹲下身子,就要为他脱鞋。
陆宸心下一惊,强压住自己下意识跳开的动作,佯装自然地将他扶起来,“不必多礼,殿内这是怎么回事”
萧尘无法说话,自然不能解释,一直在旁边伺候着萧尘的小太监赶忙道道:“干爹派人过来收拾的。”
陆宸看了小太监一眼,记起了这人是赵公公的干儿子。
所以这一出幺蛾子又是老赵搞的
说曹操曹操到,赵公公从御膳房出来,迈着小碎步过来了。
“赵全兴,你这是干了什么”
听出皇帝语气中的不悦,赵公公心中微瑟,不过转念想到近来陛下脾气变得越发温和,便又壮起胆子,殷勤地道:“陛下可喜欢近来秋雨连绵,地上潮湿的很,萧主子那双玉足怕是受不住寒气。”
说着,赵公公眯着眼睛,露出一副你我都懂的笑容。
懂屁懂,谁能懂
可悲的是,陆宸还真懂了。
他低下头看着萧尘赤着脚踩在地毯上,面上没什么表情,内心快要锤爆赵公公了。
这个老色胚一天天脑子里都装些什么东西,消息这么灵通昨天才传出他恋足的消息,今天就给寝宫铺上地毯。
这是干什么
陆宸想要好好教训赵公公一顿,思及萧尘胆子小,咬着牙忍了下来,准备有机会再教训老赵。
“去,摆膳。”
赵公公丝毫没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只以为自己揣摩到了陛下的心思,美滋滋地让旁边的太监丫鬟摆膳。
一个合格的太监总管,就得像他这样,忧君所忧
太监丫鬟们摆好了碟子便退下了,赵公公有眼力见儿的关上了门,偌大的宫殿只有皇上和萧主子两人。
“你的脚冷不冷”陆宸对着他道:“你要是冷,就穿上鞋袜。”
萧尘听后点了点头,取来自己的袜子和鞋,坐在小榻上穿了起来。
穿个鞋袜而已,没什么好看的,陆宸本没想着看什么,谁知道余光瞥了一眼,就看到了萧尘穿袜时脚下的疤痕和老茧。
萧尘的脚白,脚型也好看,只看脚面的话,会让人觉得这人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但从脚底就能看出他以前受过的苦。
正常人的脚底一般都是软的,很少有茧子疤痕,陆宸心里有些不好受,这孩子今年也才十六,还是未成年就受了这么多苦。
不过,他并没有开口说什么,心里琢磨着原身有没有消疤痕的药膏。
两人用了膳后,宫女们将空碟收了起来,甘泉殿内又是只有他们两人。
今晚没有要处理的奏折,陆宸便想着要跟萧尘培养培养感情。
如果没有意外,遣散后宫约摸需要五六个月的时间,两人还要接着装五六个月,关系总得打好。
做皇帝是真的累,尤其是周围熟悉原身性格的人还很多。这样想来,跟萧尘在一起时倒是最自在的时候。
“你会下棋吗”陆宸将原身的棋盘拿了出来。
萧尘摇了摇头,他其实被人教过下棋,但时间久了,也忘了。
陆宸坐在小榻上,让萧尘坐在棋盘的对面,他笑了笑,“那我们来个简单的五子棋。”
萧尘点了点头,目光凝在棋盘上,实则注意力大都在对面的皇帝的身上。
皇帝对他的态度好像随意了一些不,萧尘突然想起了昨天皇上替他盖上的被子,应该说他现在这是露出了自己的本性
“五子棋顾名思义,就是五颗黑子或”陆宸对着他细细地解释,语毕,看向他道:“懂了吗”
萧尘点了点头。
“下棋嘛,赢了总得有奖励。”陆宸想了想,桃花眼弯成了月牙状,笑着道:“这样吧,赢的人可以用毛笔抽一下另一人的手心。”
萧尘又点了点头,碧绿的眸子跟猫儿似的,灯光下整个人都是软的。
美人,陆宸心里暗叹,耳朵有些泛红,不论看几次,萧尘真的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尤其是那双勾人的眼睛,真是绝了。
透过纸窗一缕秋风吹进来,烛灯的火苗晃了几下,寝宫内格外的安静,只能听到棋子落盘的声音。
连五分钟都没有,这盘棋就下完了,陆宸看着面前的五子棋有些怀疑人生。
他玩儿了几辈子的五子棋,这么容易就输了
萧尘也有些没想到。
他都已经让了几子,居然还赢了。
陆宸向来不玩赖,输了就是输了,将手伸到萧尘的面前,递了一支毛笔过去,意思很清楚。
萧尘没想到暴君会这样直率,心里有些惊讶,面上却装的有些犹豫,他接过毛笔迟迟没有下手。
“打,朕恕你无罪。”陆宸扬了扬下巴。
萧尘嘴唇微颤,碧绿的眼眸波光粼粼,宛如浸了泉水的珠子,美得让人心颤。
打皇帝的手心,对胆小的萧尘来说还是太困难了,陆宸心一软,刚想说算了不打了,手心便传来一阵痒意。
原来是萧尘用毛笔柔软的笔头划过他的手心,陆宸不由得一笑,再次抬起头时,正好看到了萧尘眉眼的笑意。
明明只是手心有些痒,可在那一瞬间,陆宸的心也痒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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