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暄明是个皇帝。
是个满心只有金戈铁马、开疆拓土的皇帝。
他带着铁骑踏平四海,终于在二十四岁那年一统山河,成了天下共主。
老臣们喜极而泣,纷纷上奏:陛下您打也打完了,梦想达成了,立后纳妃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吧?
谁家皇帝二十四岁后宫还一个妃子都没有的?国君岂可无子嗣,这帮大臣为皇帝的子嗣问题可谓是操碎了心。
丞相大人更是在朝堂之上慷慨陈词:“陛下年已二十有四,再不立后,老臣今日就一头撞死在这柱上!”
丞相是三朝元老,为人迂腐顽固,可也忠心耿耿,晏暄明不能真叫老臣当场撞柱,太过寒心。
可他也确实对充盈后宫没什么兴趣。父皇在世时,后宫繁花似锦,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的,看着烦心。
他才不要给自己添堵。
何况丞相当堂以死威胁他的行为,着实令他不喜得很。
是该给个教训。
“哦。”晏暄明似笑非笑,“既如此,朕就立丞相大人的幺子为后罢。”
丞相脸色一白,目眦欲裂:“陛下,犬子乃是男子,岂可入宫为后?他,他也无法为陛下诞育子嗣啊……”
他的幺儿天资聪颖,才华横溢,将来是要金榜题名为官入仕的,进宫封后算是怎么回事?
“丞相大人只说要立后,朕这不就立了?”晏暄明不耐道,“得寸进尺,要求这么多,你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吓得当即跪下,丞相自然不敢再有异议。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断送了最小的儿子,丞相这下是真的想撞柱了。
这一招杀鸡儆猴用的好,其他大臣再也不敢催皇帝说要纳妃,生怕皇帝把他们的儿子也送进宫当妃子。
晏暄明落得个耳根清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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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桩婚事原是为了应付群臣催婚,晏暄明不大上心,册封礼一应交给礼部置办周全。
到底是丞相的儿子,不可轻慢。封后大典举办得还是相当隆重,新婚当夜,晏暄明意思意思去了椒房殿。
那小公子身着红裳,端坐在榻上,执一柄雀羽扇遮住面容,微微垂首,行的正是“却扇礼”。
晏暄明开口:“把扇子放下。”
小公子闻言,并未遵从,只温声道:“陛下尚未念却扇诗,臣不敢撤扇。”
念诗?晏暄明领兵打仗是一把好手,诗词歌赋却并不精通。让他现场作一首诗,那不是为难人么?
晏暄明语气强硬:“朕命令你放下。”
小公子仍是坚持:“这不合规矩。”
“朕便是规矩。”晏暄明威胁,“你若抗命,朕便将你打入冷宫。”
小公子不言,只是将头又低得更深了些。
“……”
晏暄明简直气笑。
丞相是个老顽固,丞相儿子也是个小顽固。
这般守规矩,他是给自己娶座牌坊来了。
晏暄明轻佻道:“谢卿嫁新郎,执扇遮绣庞。不知君心意,随我入洞房。”
小公子:“……”
他读了二十年圣贤书,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诗。
文人墨客念艳诗尚有几分雅致,陛下这就差没把“朕只想和你上床”说出来了。
“却扇诗也念了。”晏暄明戏谑,“皇后肯让朕一睹芳容了么?”
小公子踟蹰一瞬,将雀羽扇放了下来。
那张脸生得精致,眉目如画,若清风明月,朗朗入怀。此刻正因他作的那首诗面色薄红,似胭脂透染。
晏暄明眉头一挑。
好一个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
谢照川同时不动声色打量他。
当今陛下,他的夫君,也生得极英俊。
“你就是谢家的小郎君。”晏暄明低笑,“你叫谢瑜?”
谢照川垂首答:“姓谢,名瑜,字照川。”
“照川。”晏暄明眯眼,“你可知今夜要做什么?”
谢照川恭谨道:“臣当服侍陛下就寝。”
“你知道如何侍寝?”
“嬷嬷教过。”
晏暄明饶有兴致道:“让朕看看,你都学了些什么。”
谢照川依言,去解自己的袍带,露出大片雪色的肌肤来。
解完又去除晏暄明的衣带,皇帝的喜服繁琐,半天也解不开。
晏暄明低头望着青年纤细的脖颈,忽而攥住他的手:“怕朕?”
谢照川摇头。
“那为何发抖?”
谢照川垂眸,语调清清冷冷:“紧张。”
晏暄明觉得这小公子当真是极有意思。明明怕的要死,还能装得这般镇定。
“皇后既怕。”晏暄明挑开自己的系带,不紧不慢,“朕来便是。”
他并不如何怜香惜玉,也不打算放过谢照川。
谢丞相催婚催得他头疼,怨气由来已久,自要从他儿子身上报复回来。
这一夜皇帝横冲直撞,丝毫不顾小公子是初次承欢。谢照川疼得掉泪,指尖险些将身下的床单都挠破了,咬着唇不敢喊一声疼。
入宫前父亲便叮嘱过,陛下喜怒无常,战场上杀人无数,心肠冷硬。他身系家族荣光,需得谨言慎行,万不可由着自己的性子。
谢照川撑了许久,最终仍是抵不过疲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晏暄明动作一顿。
这是被做晕了?
晏暄明“啧”了一声。
娇气。
晏暄明常年戎马生涯,体魄岂是娇弱小公子能比得了的。差距如此悬殊,谢照川自然受不住,很是吃了一番苦。
皇帝是没什么良心替人清理上药的。他与谢照川初次见面,并无感情,甚至因丞相之事多有迁怒,今晚也只是公事公办。
毕竟谢照川模样还挺漂亮的不是?
皇帝渣得明明白白。
至多看他这么累,翌日一早不把他叫醒请安,让他多睡会儿就行了。
晏暄明觉得自己真是个仁慈的好夫君,明明不爱,还这么体贴。
谁知翌日,谢照川起得比他还早。
朦胧间见床头坐着的人影,晏暄明一惊,差点把人当刺客宰了。
幸而谢照川出声:“陛下,该起身了。”
晏暄明这才清醒,望了望窗外暗沉的天色,狐疑问:“什么时辰了?”
谢照川温润道:“回陛下,寅时刚过一刻。”
晏暄明震惊:“内侍监平日里也是寅时三刻才叫朕起身。”
怎么娶了个皇后,不仅没能春宵苦短日高起,美人还是个自动报时叫起机?
“你是什么时辰起的?”晏暄明问。
谢照川答:“约莫丑时。”他还唤人去备水清理了一下,才得以衣冠整洁出现在皇帝面前。
晏暄明怀疑人生:“你不困吗?”他昨晚将人折腾到子时,这么说青年睡了才不到一个时辰……这人能吃得消?
谢照川自然吃不消,他快困死了,身体又酸又累,好想睡个回笼觉。
可他还得服侍陛下更衣。
谢照川道:“国事要紧,陛下该上朝了。”
晏暄明道:“你我大婚,休沐三日,今日免朝。”
谢照川蹙眉:“臣听闻岭南地龙翻身,百姓受灾严重,还需陛下决策示下赈灾,不当为臣耽误国事。”
晏暄明坐在床上,淡淡看他:“皇后,后宫不得干政。”
谢照川立马跪下伏身,以额触手背:“臣不敢。”
这一跪,牵扯到身上某些难言的痛处,令他蹙眉更深。青年俯首强忍着,没出声。
晏暄明皱眉,却也没让他起来:“朕听闻你在京中才名远扬,是有报国之志的栋梁之材。朕将你召入宫,断送了你的仕途,你可怨朕?”
谢照川沉默半晌,仍是那句:“臣不敢。”
不敢,不是不怨。
晏暄明冷笑一声,没再理他,径自穿衣上朝。
谢照川垂首再拜:“恭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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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整个前朝后宫都知道,帝后感情不睦。
倒也不是完全的厌弃,至少还能说是相敬如宾。每月的初一十五,陛下都会依祖宗规矩召幸皇后,给皇后留了体面。至于其他时候,那是压根不踏入后宫一步。
晏暄明很清楚,他对皇后没感觉。
谢照川美则美矣,性子却实在不是他喜欢的。皇帝驰骋疆场,最爱明艳热烈的花朵,无拘无束地肆意绽放。谢照川却似天上月,山巅雪,画中仙,清冷高洁,满口之乎者也,晏暄明一听就头大。
皇后端庄大气,循规蹈矩,他来了就行礼“参见陛下”,他走了也行礼“恭送陛下”。相处不似夫妻,更如君臣。可他的臣子何其多,又不缺这一个。
寻常人家的夫妻亲昵,那是一点儿也没有。
晏暄明见到他就跟见到谢丞相一样头疼。
谢照川很好,但实在不是他喜欢的那卦。
每月的初一十五自然也跟交任务一样,睡完就走,拔吊无情。他对枕边人没有爱意,动作也不会怜惜,对谢照川宛如折磨。
直到某个月圆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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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暄明也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按照惯例,他今天也来椒房殿,幸了两回便走。除了新婚夜,他从未在椒房殿留宿过。
谁知他回到自己寝宫歇下后,身体是睡着了,意识却附在了椒房殿的帘幔上。
眼前的一幕让他震撼。
他那位清清冷冷君子如竹的美人皇后,分着白皙的腿根,正红着脸将他刚浇进去的东西弄出来,边清理边小声抱怨:“怎么这么多……”
青年用帕子一根根擦干净修长的手指,又抹了药膏给自己上药,每碰一下,就疼得轻嘶一声,眼眶都含了泪花,红通通的,似染了桃花。
晏暄明:“……”
他从未看那么清楚过。以往蜡烛一吹,完事就走,他还真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这么过分的吗?
晏暄明有心移开眼,可惜现在身不由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活色生香的一幕。
四下无人,谢照川不必再端着皇后架子,委屈得直掉泪,边哭边骂:“狗皇帝,活儿真他娘的烂。”
晏暄明:“!!!”
他一时竟不知是该恼怒皇后背后骂他狗皇帝,还是震惊皇后哭了。
当然最让他接受不能的是皇后居然说他活烂。
他烂吗???
那么大,那么久呢!
“都让你上多少回了,技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谢照川恨恨道,“就不知道找别人练好了再来吗?”
晏暄明:“……”
好的,确定了,皇后也一点儿都不喜欢他。
但凡皇后有一点儿喜欢他,也不会说出让他找别人练这种话。
不过想了想两人的相处,确实也不能指望皇后对他有多少感情。他们成婚两个月,只见过五次面,每次都是在床上例行公事,完全是做给彤史女官看。
要问他谢照川是个怎样的人,晏暄明除了长得好、性子古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谢照川对他的了解,想必也不会多到哪儿去。
真真是表面夫妻。
谢照川忍着疼给自己上完药,穿好衣裳,吹熄了烛火。
室内光线一暗,晏暄明的视线也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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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还好端端地躺在寝宫的床榻上。
晏暄明眸色一敛。
刚才那是梦吗?
缘何会梦到皇后,还是那难以启齿的一幕……
是梦就说得过去了。就说皇后那般守规矩的人,怎么可能骂他狗皇帝,还骂他活烂……
晏暄明又躺了回去。
这回却是辗转难眠,闭眼就想到青年红着眼眶落泪的模样。
皇后在他面前素来是极矜持的,连表情都不会有过多变化,遑论哭泣。
晏暄明不知怎的,竟在意起一个梦。
“来人。”他吩咐,“摆驾椒房殿。”
是不是梦,验证一番就知道了。
内侍一愣,陛下不是才从椒房殿回来么,陛下从不在那儿留宿到天明的……
底下人不敢多问,忙去备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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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驾到!”
好不容易有了睡意的谢照川:“……”
要死了,今晚还没折腾够吗,扰人清梦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谢照川咽下满心暴躁,端起面无表情的脸,穿着雪白中衣就下榻跪迎:“参见陛下。”
晏暄明仔细看了看,青年下跪的姿势流畅自然,表情也是一贯的沉静,跟谪仙入凡尘似的。
怎么看也不像刚还哭着喊疼还骂他的。
……果然是梦。
他真是疯了,为一个梦大半夜跑过来。
来都来了,看一眼就回去显得他有病。
“平身。”晏暄明镇定道,“朕今晚想宿在皇后这儿。”
谢照川:“……”
滚滚滚,皇帝歇在这儿,明天他又得早起服侍。
他一点儿也不想早起。
谢照川温和应道:“诺。”
晏暄明屏退宫人,上了谢照川的床榻。
谢照川很贴心地把大半位置都让给他,自己睡个边角。
晏暄明还惦记着那个梦,那梦实在太逼真,不验证到底,他始终有疑虑。
晏暄明直言不讳:“皇后,朕想再幸你一回。”
谢照川:“……”他才刚抹完药。
“陛下。”谢照川低声,“臣累了。”
晏暄明:“这是命令。”
谢照川:拳头硬了。
不行,君命不可违,君命不可违。
今天惹怒狗皇帝,明天谢家全杖毙。
谢照川无声叹气,顺从道:“那……您轻点儿。”
谢照川认命地褪了衣裳,做好受疼的准备。
不想皇帝这回却没有匆匆闯进来,谢照川正疑惑,眼前骤然一亮,皇帝竟是点了蜡烛。
谢照川一激灵,立时就要并拢,被晏暄明按住膝盖。
“陛下……”谢照川惊愕住。
晏暄明松开手,面沉如水:“皇后受了伤,为何不说?”
谢照川脸红得滴血:“这如何说得……”
“也不拒绝朕,是想生生疼死么?”晏暄明口气很不好,也不知是哪儿来的怒火,“还是皇后觉得,朕喜欢看人流血?”
谢照川莫名极了。他哪儿没拒绝了?他都说累了,皇帝也没听啊。
谢照川也不明白皇帝为何生气,总不可能是关心他身体罢。
他想了想,还是先认错再说。容色清冷的青年跪坐好,垂目道:“是臣败了陛下兴致,请陛下责罚。”
晏暄明:“……”他不是在生气这个!
可到底气什么,他也说不出来。就是见青年分明伤着了还要那般隐忍,就感觉一阵火大。
晏暄明望着柔顺的青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泄气。
他突然问:“朕那个……咳,活儿,真的很烂么?”
谢照川:“!!!”
他私底下的抱怨怎么会被皇帝知道?!
难道是椒房殿中有皇帝的耳目,传到皇帝耳朵里,所以对方大半夜跑过来兴师问罪了?
送命题,危。
谢照川面不改色:“陛下龙精虎猛,是臣无能,承受不住君恩。”
我受伤是我菜,和您毫无瓜葛,您别在意。有事冲我来,别动谢家!!!
晏暄明:“……皇后可以实话实说。”这马屁吹太过了。
谢照川叩首:“臣句句实言。”你他娘的是不是想揪着我话里的错处动谢家!
不怪谢照川多虑。晏暄明这个皇帝当得是手腕铁血雷厉风行,多少百年世家被他寻个由头连根拔起,将朝堂都培植成他自己的势力。
谢家已经是仅剩的望族了,因为实在清白,得以逃过一劫。
饶是如此,谢家境地也是如履薄冰。谢丞相是个老古董,还敢在朝堂上以死相逼。谢照川却深知,谢家荣光早已不复往日,随时会被皇帝发落。
他必须得慎之又慎,不落人把柄。
晏暄明望着一言不合就磕头的皇后:“……”他有那么可怕吗?
“算了,就寝罢。”晏暄明揉了揉太阳穴。
翌日,天还未亮,晏暄明又被叫醒。
谢照川衣冠整齐,恭敬道:“陛下,该起身了。”
晏暄明看了眼暗蒙蒙的天色就一阵脑壳痛:“……过半个时辰再来叫朕!”
谢照川凝眉:“早朝不可误了时辰……”
“谁敢置喙朕?”晏暄明不想搭理。这种时辰起床那是人干事儿?
谢照川沉默。
晏暄明睁开眼,顿时一言难尽:“你跪着做什么?!”
谢照川平静道:“群臣不会怪陛下,却会怪臣狐媚惑主,勾引陛下流连床榻,未能劝陛下准时临朝,是臣之过,臣自当长跪请罚。”
世人不会怪陛下,只会怪他,他声名若有损,只会令谢家蒙羞。
原来陛下打的是这样的主意。真是可恶。谢照川愤懑地想。
晏暄明面无表情:“朕起来,你也起来,行了罢?”
他真是,娶回一个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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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那接下来那么多次可就耐人寻味了。
自那夜过后,谢照川竟夜夜入梦,亦或是说,晏暄明每晚都会附身到椒房殿的某样物品上。有时是椅子,有时是杯盏,有时是玉佩……等醒来后,天光已亮,他上朝的精神都不大好。
晏暄明险些以为是谢照川对他下了巫蛊,秘密召国寺的法师入宫询问,法师只道,这是姻缘正在结因,让他安心。
姻缘结因?他与皇后早已成婚,已经修成正果,为何还会有这段起因?
法师但笑不语。
晏暄明干脆也就放下疑虑,专心去观察,这所谓的结因到底想让他看什么。
这一看就发现端倪。
皇后私底下和在他面前完全不一样。
皇后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睡姿笔直平稳,双手平放在腹部,规矩得不能再规矩。还总是天不亮就叫他起床,将他服侍得妥帖。
可平日里,青年自个儿也能睡到日上三竿,爱赖床,爱蜷缩着身体抱着枕头睡,还爱踢被子。晏暄明看得几次都想把被子给他盖上,可惜附身在物品上,没手。
晏暄明忍不住想,谢照川分明私底下也是那般随意的,为何在他面前就那么规矩?
想了想又觉得这是句废话,谁敢在皇帝面前不守规矩。
究竟是有多怕他,才会抑制住本能,连睡觉都不敢由着自己性子来?
晏暄明觉得无语,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他觉得谢照川压抑太过。许是深宫压抑,抑制住青年的天性。
多观察几日后,晏暄明觉得自己太天真,谢照川在宫里过得一点儿也不压抑,只是在他面前隐藏本性罢了。
谢照川平日里在宫里闲得没事干,养了几只蛐蛐和内侍们斗着玩。投壶射镖一样不少,关上门跟大家玩得很愉快。他在那些宫人面前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合宫上下都喜欢他。
他原也是会笑的。谢照川写得一手好字,叼着笔杆不修边幅,雪白的衣裳上染了墨汁,提笔就能在宣纸上一挥而就。晏暄明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素来仪容端庄的皇后。他有一回附身在砚台上,亲眼看见谢照川写下一篇连他都惊艳的策论。他正要细细品味,就见青年将宣纸随手扔给内侍,笑得恣意张扬:“本公子的笔墨,赏你们了!”
他还会煮茶,插花,品酒,对弈,样样精通。晏暄明有回附身成了棋盘,恰逢谢照川手持黑白二子,自己与自己博弈。左手白棋固守,右手黑子杀伐,他纵观全局,惊叹不已,谢照川棋艺也是极精湛的。
晏暄明才明白何为惊才绝艳。
他娶回来的,正是一座宝藏。
他在夜晚,看到的是鲜活爱笑,风流恣意的少年郎。可当白日他过去椒房殿,青年见了他,仍是安安静静,清清冷冷,规规矩矩,服服帖帖。
判若两人。
晏暄明眼神复杂:“……”
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你若用待那些宫人时的态度待朕,朕早便对你情根深种了。
你原是那么可爱的。
晏暄明是极喜欢谢照川的本性,想问他为何要压抑自己,却总也问不出口。
他终于在一个夜晚得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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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晏暄明于上书房批阅奏折,正为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灾民迁徙事件烦心。
批着批着,他深感困意,不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又变成了谢照川手中的一支毛笔。
这个时辰,嗯……是皇后的晚间娱乐时间。
皇后这回又在忙什么呢?
晏暄明目光在纸上定格了。
……谢照川这次写的,是解决灾民迁徙事件的策论。
相当完美。比几个朝廷大臣提出来的方案还要完美。
晏暄明茅塞顿开,愁了一晚上的问题就这么迎刃而解。
他又忍不住为之惊叹。谢照川的才能,确实堪当国之栋梁。
内侍见了也大为震撼:“公子,您这篇策论……写的不是最近的灾民安顿之法么!陛下最近正为这事儿烦忧,您要是把这法子告诉陛下,陛下定对您刮目相看!”
青年含笑的神色却瞬间冷了下来:“不能给陛下。”
“为何?”
谢照川垂眼:“后宫不得干政。”
晏暄明:“……”朕许,朕允许!
“把这策论誊抄一份,托人传给父亲,让父亲在朝堂上提出罢。”谢照川轻声,“我也算是为百姓尽了一份心。”
“公子,后宫不得干政可以理解,可为什么……您明明那么好,却都不让陛下知道呢?”内侍为他抱不平,“陛下那么冷落您……”
“住口。”谢照川喝止。
他冷声道:“前朝七大世家,一度压得皇权式微。当今已有六家没落,你以为幕后推手是谁?陛下容不下世家,更容不下能够让世家重新崛起的后辈。”
“身为谢家子嗣,我要做的不是锋芒毕露,而是中庸无过,如此才能保全谢家。”
晏暄明心神一震。
……他确实生了这样的心思。前朝世家势力过于庞大,动摇皇权,他费了极大心力才逐一打压下去。谢家并无野心,但他将谢家唯一的儿子纳入后宫,也是抱着绝了谢家后的打算。
帝王做每一件事都有目的,而青年从始至终看得通透,默默承受着一切,都是为了顾全家人。
谢照川。
倒真是……让他有些敬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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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暄明这回没附身多久,很快从上书房醒来。
他只是打了个小盹,却听见了这么个秘密。
“谢照川……”晏暄明咀嚼着这个名字,低低笑出声。
自己确实是过分。将人锁进宫里,让人如履薄冰,收敛有趣的本性循规蹈矩,最后又嫌人太规矩无趣。
他依然不喜欢谢照川的假面。
他想让谢照川释放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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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暄明这回来得突然,甚至没着人通报。
宫人原本与谢照川笑闹着,见状连忙跪下行礼。
谢照川面色微变,迅速将写着策论的那张宣纸揉成团扔到书桌底下。
“陛下。”他匆匆转身,慌得连礼都忘了行。
晏暄明抬手让宫人都下去,明知故问:“皇后在作甚?”
“回陛下,”谢照川挡在书桌前,轻声答,“臣在练字。”
“让开。”晏暄明说。
谢照川轻微挪了一步。
晏暄明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宣纸,视线往下一扫,就见书桌底下的废纸团。
谢照川沉着道:“不过都是些练废的字。”
地上这样的废纸团有很多,不信皇帝能一个个捡起来展开。
没想到晏暄明真就弯下身来捡,还一捡就捡到那个写着策论的。
谢照川:……完了。
晏暄明将宣纸展开,还未细看,谢照川就当机立断跪了下去。
被人一把扶住。
“皇后对朕,误会良多。”晏暄明徐徐开口,“其余六世家没落,是因他们心怀不轨,其心可诛。谢家置身事外,朕从未想过动谢家。”
冤有头债有主,谢家没掺和那些破事,他不会出手。
要了谢家一个儿子,便够了。
谢照川眉头一皱。
刚才留在屋中的,都是他的心腹,他才敢直言不讳。
可话还是这么快就传到皇帝耳朵里。
果然是安插了耳目么?
既然摊牌了,谢照川索性也不装了:“可陛下动了臣。”
青年仍是不卑不亢清清冷冷的语气,这话却带了些气性。
小猫儿终于露出了尖牙。
晏暄明道:“朕只动了你,还给你皇后的尊位。”
谢照川勾了勾唇,似是讥诮。
晏暄明又丢下一句:“朕允许你干政。”
谢照川这回是真惊了。
“陛下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朕天天求贤若渴,最贤能的人已在身边,为何不用?”晏暄明理所当然道,“皇后这篇策论就写得很好。你的功绩,朕一定昭告天下。”
谢照川抿了抿唇,报效家国,确实是他所求,无需扬名立万。
“陛下可有条件?”他问。
“有。”晏暄明含笑,“我想让照川做我的妻子。”
谢照川道:“臣已经是您的皇后了。”
“不够。”晏暄明摇头,“我还想做照川真正的心上人。”
谢照川敛了敛眸。抛去立场,皇帝是个明君,他在入宫前,原也仰慕这样的君主,但……
他看起来很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晏暄明善解人意道:“照川但说无妨,我不会怪罪。”
谢照川脱口而出:“把您的活儿练好再说罢。”
“……”晏暄明神色一黑。
谢照川暗道不好,皇帝喜怒无常的,他说不怪罪就真不怪罪么?自个儿竟将心里话不小心说出来了……
他正要熟练地下跪请罪,被晏暄明喝令:“不许跪了!”
“练,今晚就练。”晏暄明心平气和道,“再不让你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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