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陷入了一片黑暗里。
死一般的寂静包裹着他，屏蔽了他的感知。虚无缥缈的空茫中，唯有一道冰冷的机械音格外清晰。
【宇宙坐标80041，一级文明。】
一级文明，可以利用本星球的全部能源，无法自由地行走于太空，获取其他星球的资源……机械音落下的刹那，戚九的脑海内立刻浮现出这段信息。
随即，世界变吵了——
包裹住他的黑暗尽数褪去。
少年的睫毛颤动，披着细碎而迷离的灯光，听着逐渐传入耳膜的谈笑声、车轮摩擦声、打闹声……
【欢迎回来，先生。】
——他睁开了眼睛。
……
我是谁。我在哪。
我要干什么？
新晋失忆人士戚九压住困惑，决定优先观察四周。
各种功效的服务型AI守着一排排的店铺，随时准备为人类提供帮助。自动驾驶的汽车载着乘客，有条不紊地等着红绿灯。
他坐在长椅上，附近是绿植与喷泉。
这条商业街里的人很多。
他前方的高楼的外壁挂着时钟。如果钟是准的，现在就是晚上8点40分。而街上的人神情镇定，丝毫不在乎越发浓厚的夜色——这片区域的治安应该不错。
于是戚九继续观察自己。
黑白交杂的帆布鞋，黑色长裤，黑色衬衣。裤兜是空的。除了一块腕表，什么饰品都没有。
……腕表。
戚九反射性地调出了关于腕表的认知：80041星球的身份标识，集通话、拍照、上网等功能于一身，相当于旧世纪的“手机”和“电脑”的混合进化版。
他的体表没有任何危险物品。
见他检查完毕，机械音再度响起，回荡在他的大脑：【先生，我是您的专属系统，与您同生共死。】
真的吗？我不信。
戚九没回话。
此刻的他，宛如一个行走的“知识库”。没有过去，不明晰未来，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资料……但是，人类的记忆可以被区分得如此彻底吗？
他像是一台电脑，“肉/体”属于系统盘，“知识”属于D盘，“其他片段”属于E盘——他能随意格式化系统盘之外的分区，清空其中的内容。
……不正常，列作疑点1。
而近乎百科全书的他，扫一眼路人，都能读出一堆信息，获得准确率不低的结论。可他不记得系统。
来源、材质、功能……
通通不知道。
——列作疑点2。
系统：……
机械音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先生，我把您留下的信息传给您，您打开腕表就可以收到了。】
戚九保持沉默，谨慎地关掉了腕表的投影功能，才慢吞吞地接收了文件，将资料展现于狭窄的屏幕内。
悬浮的莹蓝色图案映入他的瞳孔。
这是……
少年怔了怔。
这是一种特殊的，他自创的，且只有他知道的加密方式。设计密码的理由、不同别人分享的原因皆被他遗忘了。
戚九垂下眼帘，意识到什么。
菱形、球体、四边形……不断变换位置、形态的蓝色图案模糊了他的眸光，似有若无地描摹着他的精致五官。
关掉腕表的前一刻，有人疯狂@他。
不停跳出新消息提示的软件的名字十分直白，叫“聊天室”。界面UI亦非常简洁，还没有花里胡哨的附加功能。
戚九看了眼自己的昵称：吃瓜路人。
[愚者]：@吃瓜路人
[愚者]：我有礼物送给你！
[愚者]：你抬头！
继[愚者]之后，又有[恶魔]、[正义]、[战车]等以大阿卡纳作昵称的人@他，跟复制粘贴似的，说要送他礼物。
失忆人士戚九：？
难道是我的，朋友们？
他暂时没按照[愚者]的指示抬头，因为聊天室里突然冒出了一批以26个英文字母作昵称的人，激情开麦。
[A]：傻叉。
[Q]：你们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整天吃饱了没事干净想着搞新花样，这么能怎么不去研究数理化？！
……
双方开始无营养地对骂。
戚九：？
#我到底和什么人在一个群里#
他明智地退出《聊天室》APP，熄灭腕表，靠着长椅，漫不经心地等待[愚者]的礼物：繁华的商业街部署了很多警卫型AI，大概率能保障他的安全。
摸不清[愚者]的底细，他只好以不变应万变。
——广场中的大屏幕闪烁了几次。
“咳咳。”一道经过了处理，难以分辨声线的嗓音自屏幕里响起，透过分布于街道的电子屏，完美地传遍了这片区域，“嗯，麦克风调试好了。”
接着，屏幕内出现了人影。
“你在看吧。”
“礼物马上就到了——”
戚九半信半疑地将人影定义为[愚者]，习惯性地记住了他的形象：戴着纯白色的面具，上半身是宽松的卫衣，连衣帽遮住了大半的发丝，余下几缕乌黑的碎发。
画面只显示到腰部，裤子看不见。
[愚者]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数了三二一，于倒计时归零的瞬间按住面具，兴奋地“哈”了几声。
“嘭！”
巨大的爆炸声。
以戚九所处的位置为圆心，各栋建筑都发生了爆炸。火光点亮了少年的瞳孔，衬得他那面不改色的姿态格外冷漠。
机器人们的反应极其迅速，第一时间扑向了四周的人类，避免了造物主的死亡——当然，最主要的因素是炸弹的威力小，并且角度刁钻。
犯罪者似乎不打算杀人……
“送你一场烟花。”愚者笑道。
……是的。
炸弹的安置点，全是比较偏僻的、玻璃多的地方。火光一闪，“嘭”地一响，晶莹剔透的碎片就“哗啦啦”地飞至空中，如飘舞的雪，掉了一地。
——伤员在哀嚎。
就算罪犯有意略过了人员密集的位置，就算AI们拿自己的身躯掩护了脆弱的造物主，也抵消不了这场恐怖袭击的负面作用。
玻璃浴血，折射着灯光，像是摇曳的火苗。
仍有行动能力的AI们分工合作，安抚受惊的人、紧急处理伤员、报警、封锁场地、叫救护车……匆忙却有序的场面中，[愚者]缓缓地行了抚胸礼，乌黑的发落到脸侧。
他的语调轻快极了。
“欢迎回来。”
“我的纳西瑟斯。”
……
戚九的情绪毫无波澜。
不论是突如其来的爆炸、鲜血淋漓的地板，还是[愚者]留下的意味不明的发言，皆动摇不了他的心神。
他一直很冷静。
冷静得不可思议。即使失去了记忆，一个人坐在陌生的街道里，他也未曾慌乱或惧怕——这是绝对的理性。
……和极致的漠然。
少年注视着奔波的AI们，回忆起系统交给自己的莹蓝色图案。
设计加密方式时，他考虑了各种可能性，包括“如何辨别是否被胁迫”：看见图案的第一秒，他便排除了“非自愿”的选项。
凭他的思维能力，很快就在脑内拆分了图形，拼凑出被隐藏的文字——【忘记一切，制造矛盾，承受暗处的窥探。】
【随遇而安，蛰伏起来。】
忘记一切，制造矛盾。
戚九咀嚼着这八个字，蓦地轻笑。
他所扬起的弧度不柔软，不温暖，尽是冷漠与嘲弄，仿佛花枝上的刺。少年的睫毛微垂，倒映进深潭般的眼眸里，配着浅淡的笑意，凸显出似妖非妖的奇异感。
“有点意思。”
他对往日的自己说。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