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您来到区立综合病院。”
负责前台工作的AI礼貌地提醒道：“请出示您的预约ID，我们会根据您的病历，带您去相应的院区。”
它伸出由钢铁制成的手掌。
戚九把腕表的正面对准它的掌心。“嘀”地轻响，AI读取了预约信息。它那圆溜溜的眼睛里闪过几行代码：“检测到您保留的就医录像，您要凭借密码领取吗？”
……就医录像？
少年怔了怔。“失忆症”原来是一箭三雕，暗示了他系统可信，给予了罪犯们一个标志性地点，还存了过去的录像。
“要领取。”戚九回答。
AI便展现了悬浮着、变幻着的蓝色图案。
……又是他的自创密码。
这份影像是经过了他自己的加密、封锁的。戚九一边拆分、重组图形，一边大胆推断：聊天室里的人没看过他的就医影像。
预约复查的时候，他搜索过医院。
这家综合病院的院区众多，设施先进，医生耐心，且十分尊重患者的隐私。录像，一定是本人愿意，才会保存的。
他的档案，能通过各种途径看到。
而这份影像，在他亲自加密后，只能靠密码来医院领取……当然，如果击败了主脑，也可以肆意窃取云端资料。
但是。
连代表着人类智慧的结晶的主脑都能击败了，专门翻他的就医影像干嘛？又不是闲得发慌。
总结：这份信息很安全。
——戚九输入了密码。
主脑接收完密码，立刻将影像发送到他的腕表上。少年戴着耳机，点击了播放，再把倍速拉至最高。
快速切换的光影落进他眸中。
……
修复舱内躺着一个遍体鳞伤的人。他浸泡于淡绿色的液体里，血液丝丝缕缕地蔓延，勾缠着乌黑的发丝。
“患者的账户余额不足以支付医疗费。”AI一板一眼地汇报道，“已经向主脑申请医疗援助与基础社会福利。”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嗯”了一声，颇为费解地嘟囔：“奇怪。修复液对他的作用似乎不大？”
“难道产生了耐药性？”
医生只好命令AI将他抱出修复舱，改成古老却经典的消毒、涂药、包扎法——全程都是AI做的。
接下来，亦是AI照顾他。
少年一句话都没说过。
他一直沉默地听着AI叽叽喳喳，面色冷淡地望着窗外，侧脸精致，睫毛微垂，沐浴着灿金色的日光。
直到AI帮他申请了新的腕表。
不会感到厌烦的机械造物详细地给他讲解了腕表的用法，又严肃地强调：“这是你的身份标识，绝对不能再弄丢。”
少年安静地看着AI，点了点头。
拿到腕表后，他总是戴着耳机，快速地翻阅着各类书籍，漂亮的眉眼依旧像是白纸，读不出什么情绪。
74年9月，他的伤终于快愈合了。
AI照例为他换药、包扎，念叨着注意事项。忽然，从未得到回应的AI听见了一道磕磕绊绊的男声：“qi，jiu——”
少年说得很生涩，语调有点怪。
“我不叫明明。”
AI困惑：“可你的档案上……”
“会改。”他的发音越发流畅、正常，显出了清冽的声线，“之后会改的。我叫qi-jiu，不是明明。”
“好的。”AI表示了解。
时间到了74年10月——
创建《聊天室》的月份。少年的伤口极难愈合，各处仍绑着绷带，却打算出院了。他收拾好背包，拉上拉链。
“我要保存治疗录像。”少年偏头，与AI对视，“你能帮我一个忙吗？以后，我每一次来医院，都问我需不需要领取录像，再提醒我……”
他停顿了一会儿。
少年的眼睫颤动几下，模糊了眸中的翩跹浮影。他的音量放得很轻，轻得塑造出了“温柔”的错觉。
“再提醒我——”
“你该去看星星了。”
……
戚九摘下了耳机。
创建《聊天室》之前，我竟然一直在住院……他冲AI道了声谢，在万能的腕表里摸索着，发现了三张已使用的门票。
门票地址：观星台。
该去看星星了。
所以，复查完，他得去观星台。
一步步地循着曾经的自己设下的轨迹走，就能知道谋划这一切的原因了吗？戚九思虑着，买下了第四张门票。
他把倍速拉到了最高，仅花了15分钟便看完了经过剪辑的录像，没鸽掉预约的复查。
AI领着他敲开了医生的门。
医生是个金发蓝眼的优雅男士，模样干净而整洁，语调似潺潺的溪流，不疾不徐，散发着亲切感。
在人机75年，检查报告出得特别快。
戚九按部就班地接受了各种扫描，踩着光滑至极的地板，盯着洁白的墙壁走了几分钟的神，腕表便“嘀”了一声。
【报告已同步至主治医生处。】
——诺思·达伦。
戚九记住了医生的名字。
“……你的大脑还是没有任何异常。”医生叹了口气，神色苦恼，“明明精神检测也很正常，为什么你仍旧会失忆呢？”
“或许是你经历了难以接受的事，触发了应激保护机制？”
“……”
戚九没吭声。
一个失了忆，一个查不出问题，两人相对无言片刻，默契地结束了这场会诊。
少年踏出院区，路过拐角时，被一个冒失的病患撞了一下。他的重量不够，被撞得歪了歪身子——“抱歉。”
病患扶稳他，就匆匆离去。
……力气好大。
戚九撩开袖子，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红痕。他淡定地抚平衣袖，购买了通往观星台的地铁票。
[教皇]：我见到你了。
[月亮]：你的手腕还好吗？
[愚者]：我要来找你玩啦~
……
这些私聊全是十分钟内的。
戚九：……
#区立综合病院此刻藏了多少罪犯#
虽然因私聊的数量惊讶了一秒，但他早就料到了现在的境况，内心没多少波澜，更不准备放弃前往观星台的计划。
……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布下了棋局；《聊天室》之外的圆环，该填什么？没有异常的大脑，为何会按固定频率失忆？
自己设计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
戚九百无聊赖地想着。
磁悬浮的地铁急速前行，幽深的隧道被白炽灯点亮，透明的玻璃倒映着零散的人影，混杂着送货的AI。
悬挂的小电视播起了新闻——
【1月1日，我市一商业街出现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恐怖袭击事件。安装炸弹的人当场死亡，幕后黑手尚在追查。
破案率高达80%的S级侦探姜奇已经接下委托。
因嫌疑人未完全抓获，市民们外出时应带好防护工具，尽量不去警卫型AI稀少的地方，防止AI们无法立即展开救援。
最后。
政府呼吁大家暂时打开腕表的监控许可，协助主脑搜寻关于幕后黑手的线索。
……】
戚九望着嫌疑人的高清无/码照。
纯白色的面具，宽松的卫衣，遮掩住大部分头发的兜帽，摁住面具的戴着手套的指节……是[愚者]。
十五分钟前。
他对他说：我要来找你玩啦~
……
孔元化睁开了眼睛。
他昏昏沉沉地在修复液中躺了两天，才治疗完伤口，被AI搬出修复舱，进入“排斥反应观察期”。
见他苏醒，姜奇道：“今天是1月4日。”
“自杀式袭击你的人的身份查出来了，是‘塔智角芯片研发有限公司’的一名清洁工。”
“上个月，这名清洁工的家人全部出国了。”
姜奇意味深长地说：“据传是发财了。”
孔元化：……
男人揉了揉眉心，俊美的面容上残留着重伤后的虚弱。他灰绿色的眸子倒是一如既往的锐利，像是钢铁铸造的刀刃。
“1月4号……”
蓦地，孔元化灵光一闪。
“你把戚九列为本案的嫌疑人，申请查询他的资金动向。如果他买了去观星台的票，就马上让AI封锁现场！”
男人的嗓音低哑，透着磁性，含着笃定：“[愚者]行事张扬，他肯定了解过戚九的活动轨迹——我们大概率能在观星台蹲到他们。”
……
一级文明，可以彻底使用本星球的能源，却没办法进行星际穿越。这种不远不近的距离感，滋生了无数憧憬。
于是观星台一直很热门。
戚九一迈入景区，便皱了皱眉，又极快地舒展开。他观察着空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没有的大厅，不禁心生戒备。
“嗒”，“嗒”……
后方传来了脚步声。
来者穿的是小皮鞋，鞋跟敲击着大理石制成的地板，奏起了清脆的曲子。戚九转身，指尖抵着腕表侧方的“一键报警”按钮。
……
是个女孩？
一个稚嫩又青涩的女孩。
剪了利落的短发，上半身是橘色的卫衣，下半身是及膝裙、长袜、小皮鞋。她长得秀气，眸子弯成月牙。
“我来找你玩啦！”
……确实。
1月1日的爆炸案里，屏幕内的人并没有拍摄下半身。她的短发、谈吐、肆意而不失疯狂的举止，皆混淆了她的性别。
戚九不动声色：“玩？”
“嗯嗯。”[愚者]欢快地点了点头。
夜幕降临。观星台的灯光并不明亮，注重于塑造幽静且美好的氛围。天花板模拟出绚烂的星河，脚下是对称的倒影。
女孩在冬日的冷风中伸出了手。
她站于星河间，眉眼弯弯地邀请道。
——“成为我的共犯吧。”
“我亲爱的纳西瑟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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