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
小侍女们收拾好了细软,背着包袱走了出来,柔声道:“郡主,可以启程了。”
“嗯,那走吧。”秦真转身,抬手示意无星等人出发。
众人齐声应“是”,跟着她一道穿花而过。
一辆四马并驾的雕花马车早早就候在了不远处,车夫见秦真到了,立马迎上前来恭声施礼,“见过郡主。”
秦真温声道:“不必多礼。”
她说着话,不由得扫了四周一圈,心中很是奇怪。
楚沉居然没来,说让她走,就连个面都不露,这行事作风也忒奇怪了些,
真的就这么送她去京城了?
秦真有点不敢相信。
一旁的无星见状,不由得开口道:“郡主若是有什么放心不下,尽管吩咐属下。”
“没什么。”秦真看了正殿的方向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微微笑道:“启程吧。”
她说完,伸手让蓝烟搀扶着,踩着脚蹬上了马车。
几个小侍女跟着进了车厢,无星和七八个侍卫齐声应“是”,当即翻身上马,护在马车左右。
“驾!”随着车马一挥马鞭,马蹄飞踏,车轮滚动,很快就出了林王宫,经过长街大道,没多久就出了林州城。
秦真伸手掀开车帘看了外头一眼,便低声吩咐蓝烟,“取帕子和胭脂来。”
后者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立马就递上了一条白底绣兰花的锦帕,又从小箱笼里翻出一盒胭脂来。
秦真把帕子放在膝盖上铺平,打开了胭脂盒,用右手食指沾了些许在锦帕上写了一个“好”字,然后随手就把那帕子扔到了窗外。
夏日风大,马车又在飞驰中,锦帕顷刻间便飞远了。
边上几个侍女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家主子,不太明白她在做什么。
“郡主这是做什么?外头是楚王的贴身侍卫。”蓝烟有些担忧道:“若是这事传到了楚王耳中,还不知会对郡主怎么样……”
秦真随手就把胭脂盒盖上塞到小侍女手里,徐徐笑道:“我方才也没做什么啊,不过是风大,吹飞了一方帕子而已。”
蓝烟:“……”
郡主这睁着眼睛说实话的本事,真不知是师从何人,黑的说成白的,假亦作真,连自己都快骗过去了。
“好了,小丫头莫要整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愁的多了容易老,老了可就没这么好看了。”秦真眉眼含笑,将指尖剩下的那点胭脂抹在了蓝烟眼角,随意勾勒出花瓣一般的妆容,衬得小侍女面若桃花。
她颇觉满意地笑了,语调如常道:“更何况,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给我递的信儿。”
侍女们听得一知半解,只低声道:“郡主可千万小心些,性命为重。”
秦真点头,笑道:“嗯,命最重要。”
她同小侍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马车颠簸得很,她索性就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在林州多耽搁了两天,也不知道父王和阿弟到哪了。
秦真乱七八糟地想着,午间在车厢用过些吃食,再眯了一会儿,醒来时,日头从东转到了西,已然近黄昏。
随着天色越来暗,旷野无人,只有溪流潺潺,蛙跳虫鸣之声。
秦真抬手,指尖轻轻敲着车厢,低声道:“入夜了,差不多该来了。”
身侧的暖玉没听清,小声问道:“郡主在说什么?”
“嘘。”秦真把食指放到唇边,示意小侍女不要说话。
片刻后。
不远处就有了动静,都是施展轻功来的,脚步声几乎重叠在了一起,拂落树叶发出了沙沙声。
无星和一众侍卫当即勒马而立,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秦真掀开车帘,朝外头看去,只见树林深处忽的冒出了几十号黑衣人,提着刀径直朝秦真这边冲了过来。
她眼前一亮,心道要是他们两边打起来拖着对方,她还能趁机带着小侍女们离开。
可护送马车的这些侍卫端坐在马背上,动都没动一下。
无星极其淡定地仰头吹了声口哨,朗声道:“留活口,绑了送回林王宫。”
顷刻间,几十名影卫飞身而至,直接把那些黑衣人拦在了十步开外的地方,收缴兵刃,卸胳膊卸腿儿拿麻绳捆成粽子,只在转眼之间。
也没人点个火把,
那些黑衣人来势汹汹,结果没有一个人能靠近马车的。
秦真抬手扶额,简直没眼看。
无星打马行至车厢边上,伸手车帘子拉好,完全隔断了她的视线,还不忘安抚道:“郡主莫慌,一切都在君上掌握之中。”
“我不慌。”秦真心累地靠在车厢上,有气无力道:“我一点都不慌。”
暖玉连忙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碧玉小瓶,“郡主吃颗药吗?”
秦真抬手示意拒绝,“不吃,我缓一缓就好。”
原本还想着能趁乱跑路,谁知道楚沉早就算好了一切。
她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心情颇是复杂,又有点想笑,徐徐道:“死对头这是拿我当鱼饵,钓鱼玩呢。”
蓝烟凑过来低声问道:“那眼下敢如何是好?”
“让他钓。”秦真笑道:“反正谁也吃不着我,我就当自个儿是坐在戏台上看戏好了。”
一众侍女纷纷无言以对:“……”
不过这么一来,秦真就不得不暂时打消了在半路开溜的打算。
而且接下来的路程,也十分地热闹。
这一路,走了四五日,秦真遇到了七八批黑衣人,每次从几十人到几百人不等,有从山峦处飞身下来的,有从树梢跳下来的,还有藏在路边的稻草堆里的,总之,这些人好像什么地方都能藏。
回回都是出来的阵仗不小,没多久就被暗中护送的影卫给解决了,连马车边都没人摸到过。
秦真一开始还会掀开车帘看一看打斗,到后来次数多了,她都懒得看,该睡睡该吃吃,无聊了就逗逗小侍女寻开心。
第六日傍晚的时候,她们一行人到了京城边上的长兴县。
此处已是繁华之地,因着比邻京城的缘故,大多数赶考的书生和商人富户都要从此处经过落脚,往来之人鱼龙混杂。
人多的地方,就容易出乱子,越乱越适合秦真搅乱钓鱼人布的局,破网而出。
她以身子不适为由,向无星提出要在此处最热闹的南街找间客栈落脚,暂歇一日。
无星自然不敢拒绝,马上就同意了,还不忘关怀地问道:“郡主哪里不适?属下马上去找大夫来。”
“也没什么要紧,只是赶路累了,歇一歇就好。”秦真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这马车太招眼了,不宜招摇过市,无星带两人与我同去客栈即可,其他人自己找个地方过夜,明日再汇合进京。”
无星低头应:“是。”
一众侍卫连忙异口同声道:“谨遵郡主吩咐。”
秦真原本还以为这事要多费些唇舌,见众人这样识趣,就随手从包袱里拿了只钱袋抛给车窗外的那个侍卫,“给兄弟们添些酒菜钱。”
接钱袋那个侍卫愣了一下,连忙道:“谢郡主!”
“客气什么。”秦真语气随意道:“前边找个人少的地方停吧。”
众人还有不从之理。
片刻后,车夫就找了个偏僻的巷子口停下了马车,无星和众侍卫勒马回头,就看见两个小侍女掀开了左右车帘,身着紫色锦袍的秦真缓缓走出了马车,她今儿没梳发髻,只用同色丝带扎了高马尾,身穿直缀,腰系玉带,手里还拿着一把白折扇。
她扬眉一笑间,端的是一派翩翩公子年华正好,风流俊俏。
众人都惊了惊。
这上马车的时候,分明是秦郡主,怎么下来的时候,就变成了秦公子?
连扶都不用人扶了……
几个小侍女跟了下了马车,侍奉在她身侧,都莫名地红了脸,都不好意思抬头看她。
一众随行侍卫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
秦真手中纸扇轻摇,一边往繁华的南街走去,一边徐徐笑道:“走了。”
无星连忙翻身下马,嘱咐其余人几句,又喊了两个侍卫兄弟当即跟了上去。
这是秦真离京三年以来,头一次穿男装,非但毫无不适,反倒是那股子久违的风流意气好似一下子就回到了她身上。
恰是暮色降临之时,明月初会柳梢头,人来人往的长街华灯初上。
盈盈灯火和皎皎月色一同落了秦真满身,她在人潮中缓步而行,衣袂飘然,随意至极扫过周遭景致,找寻着自家暗线开的那个客栈,却无意间惹得边上行人频频回顾,小姑娘俏佳人瞧见她都走不动道,四周一下子变得有些拥挤起来。
秦真驻足片刻,恰好看见要找的那家云客来,可前边的路都被看她看得移不开眼的大姑娘小媳妇站满了。
她无奈地勾唇浅笑,微微朝前面挡路的姑娘颔首示意,温声道:“借过。”
姑娘们面红耳赤地退开了,让出道来。
秦真道了声“多谢”,便迈步进了客栈,里头人声鼎沸,一楼大堂坐满了打尖的客人。
她刚走进去,就听见众人开盘下赌注,坐庄那人高声道:“楚王当年差点被秦郡主害死,又是被她抢美人、那日日调戏羞辱的,得是何等深仇大恨啊?如今秦郡主落到他手里,肯定是必死无疑,诸位安心下注,压她死、稳赚不赔!”
一大帮凑到那人的桌边,议论得热火朝天,“压压压!”
也有人说:“只压生和死有什么悬念?要我说啊,开盘下注压她怎么个死法才有意思!”
秦真听了觉得有些好笑,跟在身后的小侍女们却气呼呼撸袖子要上前争辩,她连忙抬手拦住了,刚要开口安抚,便听见边上的有人说:“我倒觉得未必。”
她转身看去,说话的那人刚好也站了起来继续道:“楚王与秦郡主啊,一个是天人之姿,一个是人间绝色,这凑到了一起啊,是缘分是天意,秦郡主肯定死不了!”
这是二十出头的青年,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灰布衣衫,身无长物,性子颇是直爽的模样。
众人都不信他说的话,讥笑道:“这酒还没喝,兄台怎得就醉了?”
“我没醉!”灰衣青年笑道:“俗话说的好啊,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众人都不理会他,继续埋头去下注。
灰衣青年摇了摇头,颇有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味,忽的转身问边上的秦真,“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嗯。”秦真听个热闹还听到了自己那些破事,不动声色地随手收了手中折扇,抬眸笑道:“谁说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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