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把他吃得死死的:“我死了麻烦你帮我挖个坑埋一下。”
赵政立刻钻到他怀里:“我听你的!听你的好了!你别死啊!”
死了他跟母亲怎么办,这荒山野岭的,万一有什么野兽,万一遇上什么坏人,最重要的是,他对死尸犯怵,一想到要给嬴政挖坑,还要把他拖进坑里埋了,他就特别抗拒。
小孩子的体温都很高,按照医理来说,是至阳之体,比大人抗冻得多。赵政钻进嬴政怀里后就被对方用床单裹住了,嬴政隔着床单一手抱住了他,一手赶车。
赵政在他怀里就像个小炉子一样,嬴政将他抱紧了些不让他掉下去。
赵政有点不自在,除了母亲,他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亲密地抱着,为了不尴尬,他赧然地寻找话题:“要不,我帮你赶吧?”
嬴政毫不客气地把麻绳塞到他手里:“它很聪明,自己会认路的,别紧张,我会教你。”
赵政:我就是说说啊你怎么还当真了???
不过他还是乖巧地接了绳子,正好前面就有个三岔路口,他一下子紧张起来:“怎么弄?打它吗?走哪条?”
嬴政:“打它肚子右边,往左走。”
赵政照做,但是他怕这牛疼,只是很轻地打了一下。
牛:谁在给我挠痒痒。
“它、它没反应。”
嬴政:“再试试。”
于是赵政又试了几次,不是力道太轻,牛走了中间的道,就是力道太重,牛差点拱进农田里。
牛:别再打了我他妈裂开了!
一番人和牛之间惊心动魄的较量后,还是嬴政握住赵政的手,帮他把牛赶到了左边的路上。
接下来倒是畅通无阻了,牛车一直沿着大路前行。
赵政的体温很好地传递给了嬴政,他的背后贴着嬴政,觉得跟倚在一块铁板上差不多,不过好歹是比一开始那种贴着冰块的感觉强多了。
嬴政两只手环住他,不让他从自己身上掉下去,他累极了,非常困,但是不放心赵政,一直强撑着,给赵政讲了几个故事。
赵政听得聚精会神,开心道:“这些故事我从来没听过,是什么书上的?”
嬴政的困倦被这个话题扫去了些,“是一个叫韩非的先生写的。”
“能写出这样的故事,这位先生一定非常厉害。”
“是的。他是一个绝世天才,不过他的书你现在还看不懂,等你长大了,你会喜欢的。”
赵政道:“为什么说我看不懂?他的书很难理解?”
嬴政慢慢道:“很好理解。只是要等你坐在那个位子上,你才会懂。”
第二天太阳出来后,嬴政的状态好了很多。他们在路边树荫下休整进食。
嬴政随便吃了一点东西,把肉干递给赵政:“多吃点东西,你瘦得硌人。”
赵政接过肉干,想到这是从旅舍老板那儿搜刮来的,不太好意思吃。
嬴政还能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伸手抢过肉干送进自己嘴里:“那你饿着吧。”
赵政:“……”
小赵政也不是个酸腐之辈,对天发了一通誓,许诺日后必定报答那个旅店老板,才拿起一块豆糕吃了起来。
嬴政把肉干给了他。
赵政这才道:“你也瘦得硌人。”
嬴政:“行将就木的人,瘦点无所谓。”
赵政听着不是个滋味,好歹也是共患难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又都是质子,怎么说都有点情分了。
他道:“你不要说这种胡话。”
嬴政心血来潮道:“我给你算一卦。”
赵政:“你还懂这个?”
“别人的不知道,你的我肯定懂,手给我。”
赵政把小手给了他。
他的手上还有一些小小的蹭伤,想来是跟着赵姬到处躲藏导致的,以此类推,身上应该也有不少。
嬴政煞有介事地端详了一下,“你九岁就能回去做秦国太子,十三岁继位,二十二岁亲政,三十九岁……”
“你不要乱说!”赵政简直不敢听下去了,他忙堵住嬴政的嘴,“我曾祖、祖父、父亲都还好好的,神仙都不敢这么说!快闭嘴吧!”
嬴政眉眼弯弯,点头表示不说了,赵政才松开手,主动递了半碗水给他,怕他继续说下去。
休息片刻,两个人继续赶路。
赵姬一直睡睡醒醒的,烧得厉害,只有偶尔口渴才会起来喝点水。
大概又赶了半天,终于到了邯郸。
嬴政作为赵国公子被风风光光迎进王宫,和他一起的还有赵政和赵姬。
只不过嬴政是公子的待遇,赵政和赵姬是质子的待遇。
赵王丹见到阔别多年的弟弟,听嬴政说了路上的遭遇,又喜又悲,让人为嬴政安排宴礼接风洗尘,并且派人去重谢那家旅店的老板。
赵姬母子因为照拂长安君有功,故而赵王给他们放宽了限制,提高了一下待遇。
由于身份特殊,嬴政不能和赵政走得太近。他偶尔会过去看看赵政,让人送些东西过去。
这一天入夜后,嬴政如往常一样翻开竹简,在上面写字。他写得很认真,一笔一划的,都没有注意到外面传来的声音。
等他注意到,侍卫已经提着一个七岁的小孩过来禀报:“公子,秦公子政半夜爬墙,想趁机潜入,下臣把他带了过来。”
嬴政捂住了额头,不晓得这个小孩怎么会这么蠢,他放下笔,打开门。
赵政像只猫一样被侍卫拎在手里,抱着一卷竹简,看见嬴政出来,立刻蹬了两下跳到地上,“公子,我读你给我的书,有些地方不太懂。”
嬴政:“所以你半夜翻墙过来?”
赵政:“……我觉得爬墙快一点。”
嬴政:“……”
嬴政把赵政提进了房间,他直觉赵政肯定不是因为这么简单的事来找他,“说吧。”
赵政果然没有打开什么竹简,而是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嬴政:“公子可以做我的先生吗?”
“哦?”嬴政来了兴趣,“为什么?”
“我想跟着公子学东西。”
“你觉得我有什么可以教你?”
赵政拿起竹简,“公子给我的书都是帝王术。”
嬴政存心刁难他:“你自己也说了,你曾祖,祖父,父亲都健在。秦王未必就能轮到你做,你学这些又有什么用?”
赵政道:“如果做不了秦王,学这些对我也没有坏处,如果有一天我做了秦王,这些就对我有莫大的好处。”
嬴政半推半就地点了点头,“明天我去向赵王请示,你回去吧。”
赵政乖巧地向嬴政行了礼,小步离开。嬴政忽然又叫住他:“慢着。”
赵政回头:“公子?”
嬴政指着他的腿:“是不是受伤了。”
赵政不太好意思道:“翻墙的时候摔到了石头上,没想到被公子看出来了。”
嬴政让他坐到榻上去,心说你这就是故意给我看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也知道,这些小伤,赵政从来不会跟母亲说,甚至会遮遮掩掩,怕她担心。
嬴政一点点挽起赵政的裤脚,赵政则垂眸看着他。
他的右小腿明显比左边肿了很多,非常吓人,嬴政意识到事情可能比他想得严重,立刻叫来了侍医。
侍医很快就来了,捏着赵政的腿按了一通,疼得赵政咬着牙直打哆嗦,小脸蛋白得血色都没了。
嬴政帮侍医按着赵政的腿,额头上很快就有了汗,赵政死死抓着嬴政的袖子,痛得发抖:“疼……疼。”
嬴政看着赵政的眼泪一直掉个不停,一向好脾气也有些火了:“还不行?!”
侍医被他这可怕又威严的气势吓得跪在地上,“应该是摔到了骨头,但是按着没有骨折,可能是裂了。”
嬴政和赵政都是一懵:“裂了?”
“是的是的……”侍医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发现嬴政的脸色非常差,忙补充道:“不是你们想的那种裂开了!是裂了一点点,很细微的小缝隙,打上石膏,按时用药,好好休养就没事了!”
嬴政松了口气,“有没有遗患?”
侍医如释重负道:“一般不会有,小公子这个应该不是很严重,而且孩子还会长身体,大多数不会有后遗症。”
嬴政道:“那交给你。”
半个时辰后,赵政的腿固定了夹板打上了石膏,包成了粽子。
嬴政在旁边等宫人把药煎好送过来。
他非常不悦:“有门你不走,翻什么墙。”
赵政小声道:“其实我找了你好几次,可是他们根本不给我通禀。”
嬴政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脸色一沉,“你躺着不要乱动。”
他起身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又回来了,赵政大概猜到他是去做什么,也没问。他看嬴政的脸色非常阴沉,忍不住问:“你很担心我吗?”
嬴政扫了他一眼:“废话。”
“为什么?你是赵国公子,我是秦国人。”
嬴政:因为不想你做一个残疾皇帝,丢形象,没面子。
他道:“都是嬴姓赵氏,分什么秦国赵国。”
赵政的眼睛亮了一下,好像一颗星星一闪一闪的,不知怎么,他听到这一句特别开心。
让他有种和嬴政是一家人的感觉。
“伤好之前你先别回去,母亲也接过来,我给你们安排别院。”
嬴政可不觉得那些宫人会好好照顾赵政,虽然他对赵姬有点抵触,但是赵政是需要母亲的,他不能太自私。
“可以吗?”赵政下意识就要坐起来,被嬴政黑着脸按了回去。
“不可以也得可以,你躺好。”
赵政乖乖躺好了,激动得捂着被子偷笑。他要和长安君住在一起了吗?能天天看到他了?这不会是做梦吧?
嬴政怪怪地看着他,“笑什么。”
赵政如实道:“能每天见到公子,想想就很开心。”
他将被子盖过了鼻子,只露出两只清澈的眼睛,像是水洗过的葡萄,黑溜溜地盯着嬴政。
过了一会儿,宫人煎好了药送了过来,赵政喝了,嬴政催他休息。他特意把漆案搬到榻上,一边写字一边陪着赵政。
赵政的目光不住地往他手上看:“公子在写什么?”
嬴政道:“韩非的书,把它写下来给你。”
这个时候的韩非还没有把他的奇作写完,嬴政只能自己动手,而且他既然答应做赵政的先生了,就要把自己一生的心血都教给他。
所以他在这里面加了许多自己的看法,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写完的。
赵政却非常开心,差点又要坐起来:“我想看。”
嬴政一抬眼把他瞪了回去:“睡觉。”
赵政只好乖乖睡觉。
但他没有真的睡着,而是等了很久。
夜深了,嬴政觉得手指有些僵硬了,才放下笔。
他轻轻将竹简卷好,装进麻布袋中,系好束口,然后将漆案挪开,给赵政掖了掖被子。
他望了赵政一会儿,才起身将灯烛吹熄,打算到另一个房间去睡。
赵政本来就一直在假寐,见他要走,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嬴政的袖子。
嬴政一顿,回头,“还没睡?”
“我……”赵政本来想说换了个地方不习惯,转而又怕嬴政会把他送回去,迅速改口道:“我疼得睡不着。”
其实他一点都感觉不到痛,只是摔了的时候有一瞬间的锐痛,然后就麻木了。
不过侍医按的时候是真的疼。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让嬴政离开。
嬴政道:“那用点香?”
赵政点了点头:“好。”
嬴政拿起烛台走到东面的墙柜前,翻出香匣。他将香粉放进镂空的金猊香炉中点燃了。
淡淡的熏香味随着烟雾散开来,渐渐溢满整个房间,让人昏昏欲睡。
赵政没多久就困了,他强撑着睡意道:“先生,能再给我讲讲故事吗。”
嬴政一直在床边等他睡着,听见那句“先生”顿了一下,转头看赵政。
月色从窗外漏了进来,一地的冷光。
赵政的脸半藏在帷幕的阴影中,唯有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嬴政。他被嬴政拒绝怕了,又怕刚才叫他先生逾越了礼节,补了一句:“听着公子的声音我就不痛了。”
嬴政无奈,只好给他讲。
他的声音清正低缓,有一种非常侵略的磁性,严厉的时候仿佛严霜般肃杀,不容置喙。而温柔起来,又像是春风拂过融化的冰河,河上飘落无数桃花。
赵政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他一直抓着嬴政的袖子。
嬴政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小孩?”
檀香渺渺,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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